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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情

清鸟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温情的父亲意外过世,美丽的母亲被人污蔑为“破鞋”,生活的变故,乡里人情的种种纠葛,促使着母亲变得强大,也影响着苏玉梅走向自己的进阶人生……

主角:   更新:2022-11-17 15: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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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其他类型小说《乡野情》,由网络作家“清鸟”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温情的父亲意外过世,美丽的母亲被人污蔑为“破鞋”,生活的变故,乡里人情的种种纠葛,促使着母亲变得强大,也影响着苏玉梅走向自己的进阶人生……

《乡野情》精彩片段

“破鞋,你这个大破鞋……大家快来看看这个不要脸的破鞋……”

苏玉梅被窗外的尖叫声吵醒,睁开眼睛见妹妹苏美玉还在一旁沉睡,母亲白小荷不见了。

她赶紧起床,快步走出房门,家门口围了好些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窃窃私语又指指点点,一个女人站在她家厨房门口,指着厨房门破口大骂,“白小荷,你就是个破鞋……”

苏玉梅蒙了,“破鞋?”为什么要骂母亲是破鞋?

她还来不及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母亲白小荷从厨房端了一盆水泼向门口的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被泼了个湿透,愣了几秒钟,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水,向白小荷冲去,叫嚣着要打她。

白小荷转身火速从灶膛里抽出一根冒着火苗的柴棍,指向她,狠狠的说了一句,“滚!”

女人被吓住,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门口哭叫着撒泼起来。

白小荷又端出一盆水,准备又要泼她,“小荷小荷……”一个人匆匆奔来,接过白小荷手里的脸盆,把她劝进了厨房。

来者苏玉梅认得,她是赵家明的妈妈王润秀,他们两家平时有往来。

紧接着村长赵国荣也到了,看到坐在地上的女人撒泼打滚的样子,他闭上眼睛重重的叹了口气!

苏玉梅见到村长才想起来,这个闹事的女人是村长的老婆林小花。

村长对围观的人群说,“女人家不懂事,让乡亲们见笑了,大家散了吧!”

又快步走到女人身边蹲下,想要把女人拉起来,女人却甩开他的手,嚷着要他承认,白小荷就是破鞋!

村长不作声,再次弯下腰拉女人起来。

女人却叫嚷的更厉害了。

王润秀从厨房出来,拉她起来,厉声说,“你给我起来,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女人愈发狂躁,“我丢人现眼,他们搞破鞋,我丢人现眼?”

“你胡说什么!”村长发火了,扬起手想要打她。

“打呀,来,你打呀,打死我,你们就不用偷偷摸摸搞破鞋了……”

王润秀拉扯着她被气得够呛,村长举在半空中的手也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你不是一直想要跟我离婚吗?你也别闹了,走,我们现在就去离婚。”

“想得美,以前叫你离婚你干嘛不离?白小荷她老公才死几天啊,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跟我离婚啊!啊……”女人尖叫的声音像刺刀一样穿过苏玉梅的耳膜。

让她又回到那一天。

苏玉梅永远不能忘记那一天。

那一天她父亲的尸体被一辆板车推着送回家门口时,她母亲白小荷从椅子上站起,往前迈了一步,随后,就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在了地上。

那一天,她正在学校参加六一儿童节文艺汇演的彩排,老师为了表演效果逼真,往她的脸上涂了喜庆的腮红,头发上绑着火红色的蝴蝶结丝带,身上穿着一条蕾丝裙,那是父亲特意给她买的,她感觉自己快乐的像一个公主。

赵家明气喘吁吁冲到她面前,拉着她往外走,“快,快回家,你爸死了。”

晴天霹雳!她不能相信,“赵家明,你怎么能诅咒人呢!”

但是她的脚步却还是往家里的方向跑去,她知道家赵家明从来不会骗人。

当她赶回家时,看到家门口放着一辆板车,板车上像是有人躺着,身上蒙着一块白布,而母亲,就在那一刻从她眼睛里倒了下去。

爷爷奶奶还有姑姑哭得呼天抢地,妹妹也被人从学校接了回来,家里面有乡亲邻里进出。

没有人告诉她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一种直觉告诉她,那板车上躺着的人就是她的父亲苏九生。

她径直朝板车走去,当大家要阻止她揭开那块白布时,已经迟了。

一张布满血迹的脸庞出现在她的面前,眼睛上,鼻子上,嘴巴上,沾满了血迹。苏玉梅难过极了,爸爸是怎么回事?怎么睡在板车上,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

她转身走进厨房从水缸里打了一盆水,拿着爸爸的毛巾开始一点点给睡着的爸爸擦洗脸庞。

她的手触摸到爸爸的脸冰凉冰凉的,这可是夏天啊,来来去去的每个人身上都透着汗渍,为什么爸爸的脸会如雪一样的冰冷?

她仔细的擦着,她想,或许把这些血迹擦干净爸爸就能暖和起来了。

有人过来拉她,她甩开,继续一点点的帮爸爸洗眼睛,洗嘴巴……一遍遍,一遍遍,直到一盆干净的清水变成殷红……

苏玉梅忘记打了多少盆清水才把爸爸的脸给洗干净……她只记得爸爸的脸是冷的,手也是冷的,整个身体都是冷的……

在那个开始冒暑气的日子,爸爸却以睡着的模样留给她彻骨的寒冷!

乡亲们帮忙把她父亲葬在她家对面的那个土坡上,从家门口远远望去,隐隐能看见那个小小的土丘。

送葬的那一天,苏玉梅和妹妹的哭声,把整个村子都哭疼了。

醒过来的母亲不吃也不喝,坐在家门口朝着那个方向,那个山丘痴痴的望……

那天苏九生骑着单车在路上走着的时候被一辆失控的汽车撞飞,当场没有了气息。

赔偿事宜母亲没有参与,爷爷奶奶一手经办,具体赔了多少钱,母亲不知道。

好好的一个儿子没有了,爷爷奶奶把一肚子气撒在了母亲身上。

因为那天父亲是去给母亲取衣服,夏天来了,母亲扯了几块花布,给自己做了几条裙子。

母亲生得美,也爱美。

父亲很爱母亲,也支持她打扮自己,换季都要给她置办新衣裳。每到换季,都是母亲的衣服先做,才给她和妹妹做。

这一次,他是去给她取新裙子的路上给丢了性命。奶奶气不过,抡起拳头就朝母亲身上砸去,苏玉梅见状,一把抱住母亲,任由奶奶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她的身上。

母亲用力把她推开,脸上冷冷的露出一丝微笑,仿佛在说,打吧,就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被母亲推开的苏玉梅又重新扑在母亲身上,大声喊着,“不要打我妈妈,不要打我妈妈……”

可是喊有什么用,只是引得家人更加气愤,姑姑过来一把把她扯开,也把手掌伸向了母亲的头发!

奶奶边打母亲,边破口大骂,“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我儿子就不会死……”

姑姑用力掐母亲身上的肉,一句又一句的“你这个狐狸精,要不是你让哥哥去拿衣服,哥哥哪能死?”

被姑姑扯倒在地上的苏玉梅爬着扑向母亲,“奶奶,姑姑,你们不要打我妈妈呀……呜呜呜……”

妹妹苏美玉也哇哇大哭着,一向胆小的她不敢上前,吓得直跺脚。

苏玉梅抱住母亲,“妈妈,妈妈……”

白小荷把苏玉梅死死的护在怀里,任由她们打 ,任由她们骂,任由她们撕扯着她的头发……

她都倔强的不哭不喊叫,目光直直的望向远处的那座山丘。

白小荷觉得她们说的没有错,若不是她,丈夫就不会死!都是她,都是她的错!

苏玉梅被妈妈搂在怀里,落在妈妈身上的拳头透过妈妈的胸腔传进她的耳朵,她的心都要被震碎了,她用力嘶喊着,“救命呀,快来人呀 ,快救救我妈妈……”

姑姑听到她的叫喊,用力的扭了一把她的嘴巴,“让你叫,你也是个不省心的小婊子!”

白小荷突然松开苏玉梅,发疯似的挣脱出来,冲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瞪大眼睛向着奶奶她们,“你们再动我女儿试试?!”

奶奶和姑姑见状愣住了,坐在一旁的爷爷用力一拍桌子,“反了你了,还敢拿刀,来,朝我头上砍,来呀!”

白小荷被唬住,也愣住久久不能动,把菜刀丢在地上,蹲在地上呜呜的大哭起来。

苏玉梅跑过去抱住妈妈,妹妹也冲过来抱着她们,白小荷一手抱住一个孩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苏玉梅抚摸着妈妈的后背,心想,妈妈终于哭了,哭出来或许就能好受一点了。

那天打骂之后,爷爷奶奶就要把她们母女仨扫地出门,“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我们苏家不要你这种伤风败俗的骚货,衰鬼!”奶奶骂得咬牙切齿。

苏玉梅大概知道爷爷奶奶为什么如此不喜欢母亲,这事儿要从父亲年轻的时候说起。

苏九生是家里面的长子,小时候学习成绩不错,而弟弟妹妹们却不爱学习,家里面就集中力量供他一个人读书,把光耀门楣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苏九生读到高中时,学习也吃力起来,高考结束与心仪的大学擦肩而过,他也无心再复读了,一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二是背负着家人的希翼也令他压力很大,想着还不如回家多个劳动力改善家庭的生活压力。

他自己无心再读书,家人的希望落空也只好作罢。

高考之后,刚好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奶奶早早就相中了对面村的一家姑娘,那姑娘身材高大,屁股也大,一看就是生儿子的料,而且还是干活的好把式,听说家里家外样样都拿得出手。

奶奶托媒人问了底细,越问越欢喜。


农村人结婚早,家家户户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孩子都有几个满地跑了。苏九生因为读书才耽误了生儿育女的事情。

爷爷奶奶便开始着急张罗起他的婚事来。

爷爷奶奶安排他相亲见面时,苏九生才说,他有喜欢的对象了。

爷爷奶奶问他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苏九生说,是高中的同学,一个外乡人。

一听外乡人爷爷奶奶顿时就不同意了 ,“不行,外面的女人不知道底细,还是要知根知底的好!”

然而,读过书的苏九生决心要冲破包办婚姻的束缚,愣是没有听从父母的安排,直接就把白小荷带回了家。

白小荷第一次来到苏家村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关注,那时候自由恋爱在农村还只是一个传说。就算有人暗自有了喜欢的人也要通过媒婆穿针引线,才好正大光明的组建家庭。

像苏九生这样没有媒妁之言就成家的还是第一次见。尤其是,白小荷还是如此漂亮的一个姑娘。

村子里面大部分的人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圩镇,甚至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连村子都没有走出去过,尤其是那些老人。

当白小荷这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穿着干净的花衬衣,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的女孩,说着一口普通话出现在苏家村这个落后的村子里时,无疑像是明星一样的闪亮,令人过目不忘。

姑姑曾经也承认过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像母亲这么好看的女子,然而因为爷爷奶奶的反对,她只能将这份喜欢变成嫉恨了。

苏九生和白小荷不顾家人的反对生活在了一起,打破传统的还有,苏家没有出一分钱聘礼,就娶回来一个儿媳。

这引起了乡亲们的艳羡。乡亲们都说,有文化就是好啊 ,不但能带回来这么好看的媳妇,连聘礼都省了。

而让爷爷奶奶最后接受白小荷住下来的缘由也是因为不用花一分钱聘礼。毕竟娶奶奶相中的那个姑娘,一笔丰厚的礼金肯定少不了,能省钱比中意这件事情更重要,爷爷奶奶自然就妥协了。

“都是女人,都能生孩子,有文化的人生的孩子更聪明!”当时奶奶的婆婆还在,看白小荷也是心生欢喜,算是帮着她说了话。

于是,苏九生和白小荷成了村子里面形影不离的一对夫妻 ,上山打柴,下地插秧,两个人都一同出门一同回家。

时间如流水日复一日,隔年,白小荷就生下了苏玉梅,面对白白净净的一个瓷娃娃,婆婆当天就甩了脸色。

当初她相中的那个姑娘嫁到别人家,头一胎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对于一心想要抱孙子的她来说,这个落差太大让她接受不了。

可想而知,白小荷这个月子做得怎么样了。

生完苏玉梅后,白小荷一心想要给苏家添一个大胖儿子,一儿一女也是她自己的心愿。

隔年怀了一胎,却不小心滑了胎,此后几年都没有再怀上孩子。

白小荷一度非常焦虑,反而是苏九生时不时安慰她,女儿也一样 ,不能再生就养苏玉梅一个也很好。

这时,苏九生的弟弟苏明亮也结婚了,弟媳王芳芳头一胎生了个儿子,接着又生了一个儿子,把公公婆婆的心给乐开了花。

白小荷这边生不生儿子他们也懒得关注了,但对他们的苛责却越来越多了,老人家不愿意分家,脏活累活都她们夫妻俩包了。弟媳母凭子贵,在家里面好吃懒做,也被公公婆婆捧在手里供着。

本来白小荷心里面就有疙瘩,公婆不太认可她,如果能生个儿子让他们高兴高兴,自己跟这个家就更贴近了。她一心还是想要生个儿子。

苏玉梅五岁这年,白小荷又怀孕了,这一次她小心翼翼,不敢再大意。连婆婆也破天荒地的对她偶尔关照起来。在婆婆的心里面,当然也是希望自己的大儿子能有个儿子吧!

白小荷得到婆婆的一点关照都开心的不得了,她多么希望自己肚子里面的孩子是个儿子。好不让婆婆失望,也不让自己失望。

然而命运就是如此,有时候并不随人愿。

十月怀胎后,白小荷生下了一个女婴。婆婆在产房门口听说是女婴后,连婴儿都没有看一眼便抬脚走人了。

白小荷哭了一个月,她心有不甘,此时正值计划生育时期,她甚至动了和丈夫到外面躲计划生育再生一个男孩的念头。

然而苏九生却说,“你傻不傻呀?生儿子是来讨债的,生女儿是来报恩的,咱们有两个贴心棉袄,莫不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气?”

白小荷还是希望再生个儿子,“不然,你就断后了。”

苏九生对她摇头,“咱们都是学了文化的人,生儿养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咱们把女儿培养好,女儿有用,咱们脸上才有光。”

白小荷还想再说什么。

苏九生紧紧抱住她,“我就喜欢你生女儿,女儿可以像你一样,漂亮又心善,以后肯定遭人喜欢。”

白小荷破涕而笑,“快给孩子取个名字。”

苏九生想了想,“不如叫美玉吧,质朴无暇!”

白小荷抱着孩子白了丈夫一眼,“一个玉梅,一个美玉,你这个父亲倒是省事,是不是呀?小美玉?”

不管丈夫怎么说,没有一个儿子的事实成了她心里面抹不去的遗憾,也令她在公公婆婆面前抬不起头来,甚至,在弟媳面前都感觉矮了几分。

那时候苏玉梅才五岁,父亲母亲的对话她有印象。她总是觉得自己的父亲母亲跟别人家的父母亲不一样。

她的父母亲从来不吵架,奶奶责骂妈妈的时候,爸爸总要维护妈妈。

父母亲也从来不与邻里发生纠纷,对任何人都客客气气的。

更不会打骂她们姐妹俩,外面流行的时髦玩意儿,父亲都舍得给她们买,小伙伴们都羡慕她们有这样的父母。

而现在呢?爸爸已经死了,妈妈又将要被赶出去。她们以后该去哪儿呢?

苏玉梅原以为爷爷奶奶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奶奶真的把她们给推出来了,临了,不忘再戳一句白小荷的伤痛,“九生疼你一场,你连个后都没有给他留下,你还有什么脸在这里呆!”

那天下着雨,苏玉梅看不清母亲脸上有没有落泪。

无处可去,无处可去……白小荷牵着两个孩子走在雨里,走向了不远处的那个山丘。

白小荷跪在苏九生的墓前,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喃喃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苏玉梅和妹妹也挨着妈妈跪在爸爸墓前,雨水打湿了她们的头发,衣服……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直到他们的身后响起脚步声。

一把雨伞出现在她们头顶,有人把她和妹妹抱起来,“小荷,快起来……”

来的是赵家明一家。

“小荷,快起来……”家明妈妈叫王润秀,与白小荷平时有交往。

“润秀姐,他走了,我也没有脸活下去了,我也不活了……”白小荷悲泣的声音响在山谷。

“快起来,小荷,听姐的,快起来!”

“你们别管我,就让我去死吧……”

王润秀把白小荷抱住,“你想死啊?你有资格死吗?你先问问这两个孩子同不同意你去死!你问,你问清楚了,我便不管你!”

白小荷用呆滞的眼神回头看着两个小孩,她们的眼神是那么恐惧,那么悲凉,如此无助,如此怯怯的看着她!她的心一下子被击穿,是啊,她还没有资格死,她还要把孩子养大!谁说苏九生没有后?难道这两个孩子不是他的后人吗?

白小荷骨子里突然升起一股力量,对,她要好好活下去,她要把九生的两个孩子养大,不能让别人戳他的脊梁,让他死了还不安心。

白小荷站起来,打了个冷战,浑身已经被雨水浇透。

她谢过王润秀一家,转身带着孩子又回到了被赶出来的那个家。

苏玉梅奶奶见到她们回来,并不惊讶,好像她料定她们会回来一样!

“也是,她们知道我无处可去!”白小荷心里面想,“若不是当初自己天真,把底细都透露给了她们,她们怎么能那么张狂。”

当初苏九生与白小荷两个人一见钟情,私下定了终身,后又双双落榜。

白小荷是外县人,她寄宿在她的亲戚家来这边读书。落榜回家后 ,本是想跟父母摊牌,请他们允许她跟苏九生恋爱的。

没想到她们家早就安排她与当地一个权贵家庭的孩子成家,那家人有权势 ,在当地也很有分量。看中白小荷是高中生有文化的身份。可是对方的儿子却是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白小荷当然不愿意,与父母哭哭闹闹好几次,父亲撂下狠话,“若不从,就此断绝父女关系。”

白小荷那时候多年轻啊,爱情高于一切,又怎么能体会到其他。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奔向了苏九生的怀抱。

苏九生对此一向愧疚 ,觉得是他阻断了她与父母间的关系,只能对她好,加倍好。

婆家人知道她没有娘家的靠山,从此对她就像对待一团面,想怎么揉就怎么揉。

从前,看在苏九生的面子上,怎么样她都能忍下去,如今,苏九生不在了,再顾及其他还有人会护着她吗?

婆婆冷言冷语的说,“又回来干嘛?回来气我们吗?”

白小荷见小姑子和弟媳几个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坐在她和苏九生前不久刚刚买回来的木沙发上,茶几上摆放着她挑选的玻璃茶具,此刻,她们正端着杯子在喝茶。

白小荷一声不吭,牵着两个孩子的手站在屋檐下,似乎在等什么人。


苏玉梅不知道妈妈到底要做什么,只听见奶奶一直在骂骂咧咧。

不一会儿,村长带着两个村干部过来了。婆婆见到他们,迎了上去,“村长,来进屋喝茶。”屋子里面的几个人也立即站了起来让座。

村长赵国荣对白小荷说,“进来说。”

爷爷听说村长的来意后,把手上的一个杯子砸在了地上,指着白小荷的鼻子骂,“你算老几!敢跟我说分家的事儿?你给我滚,滚出去……”

奶奶更是痛哭起来,“哎呦喂,老天爷你快开开眼吧,我这一把年纪的人了,才丢了一个儿子,还要被外姓人给欺负……”

赵国荣不为所动,很严肃的说,“我们是来处理问题的,你们这样撒泼打滚就是无赖的行为,讲起道理来对你们是很不利的。”

奶奶一听就停止了哭喊,坐到了一旁擦着眼泪。

“我问你们,你们如实回答即可,请问这栋房子是谁出面向政府批的地皮又是谁出资修建的?”村长带来的干部边问边做笔记。

爷爷叹了口气,“是我的儿子苏九生建起来的!”他把“我的儿子”这几个字说的很响亮。

“好,是他一个人独资修建还是有人合资?”

爷爷重重的喘着气,“我的儿子,我儿子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

“你儿子去世后,你们做父母的有权利继承他的财产,同样,他的妻儿也有权利继承。这个房子……”村干部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没有儿子,他没有儿子,他的老婆没有给他留下儿子……”奶奶的话就插了进来。

“他的女儿就是他的孩子,她们同样拥有继承权。”村干部纠正她的说法。

“哼,还不知道是谁家的人!两个赔钱货!”奶奶哼了一句。

“婶子,您要是这么说话的话,您也是女性,您怎么看自己呢?”赵国荣听不下去了。

奶奶被噎着了,顿时无语。

“这个房子,你们父母可以住,她们母女仨也可以住,其他人能不能住,要看你们愿不愿意,听明白了吗?你们没有权利赶走她们母女。”赵国荣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说明白了。

爷爷很不高兴,“赵村长,这是我的家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请回吧!”

“没错,是你们的家事,同时她们也是我的村民,她们的户口在我管辖的范围内,我就要让她们有吃饭的地方,有睡觉的地方,而不是大雨天可怜兮兮的无处躲雨,这传出去,是我们村部的笑话!”赵国荣抬高音量毫不客气!

“你们管太多了,跟你们无关,别惹我爸妈不高兴!”弟媳王芳芳站起来想赶村干部出去。

“这个家的主人是苏九生和白小荷,这个你们都清楚了吧?”村干部又问一句。

时间在沉默里煎熬,一秒又一秒,苏玉梅一会儿看看母亲,她的眼神里透着坚定的光泽;一会儿看看村长,他的表情里露着威严;而低头不语的爷爷奶奶,则在默默的叹气;一旁的姑姑婶婶局促不安的搓着双手,妹妹把脸靠在妈妈的手臂上,打湿的发丝贴在脸上,安静又可怜。

苏玉梅感觉那一刻她忽然长大了,她明白妈妈为了保护她们,勇敢地跨越自己的软弱,直面捍卫属于自己的利益。

也感动于村干部们为了维护她们的利益,选择了站在正义的这一面。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可以为他人服务,她一定也要做村干部这样的人。

“叔,婶子,九生走了不要说你们会难过,我们大家都很痛心。但他的死跟他老婆孩子没有关系。她们也是最悲痛的人!

你们是明事理的人,一时间接受不了九生的离开我们都理解,气总要有出口,撒完了就完了,不要再伤害自己的家人。

九生他从前对家庭那么负责,又走得这么突然,心里面不知道有多放不下他的妻儿。他不在了,我们多帮衬他一点,让他泉下安心,叔,婶子,是不是这个理?”

爷爷听了赵国荣的话,点点头,“让你们费心了。”

“那你们自己商量一下如何安排后面的事情,小荷嫂子,公公婆婆也是自己的家人,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计较了。快带孩子去换衣服,别感冒了。”说完,就带着村干部离开了。

婆婆见村干部走后,拿眼睛狠狠的盯住白小荷,“好啊,你个贱婆娘,我家九生刚走,你就勾搭上了外面的男人来给你撑腰!我说你们怎么敢回来呢!原来是有靠山了。”

白小荷本来想带着孩子进屋换了衣服,就让日子回到从前。任他们如何拿捏她都行,她只想孩子有个可以吃饭可以睡觉的地方,好好长大。

没想到婆婆的嘴脸居然比她想象的还要丑劣,她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没错,我以后就是有靠山了,你们看不惯可以走!”

说完,带着孩子进了房间。

这栋房子是泥砖瓦房,正屋一个大厅堂两侧各两个卧房,旁边建了一间厨房一间饭厅,再加一间浴室。

当初建房子的时候她和苏九生计划好了,等房子建好,他们就跟父母分家,他们夫妻俩住一间,两个女儿一人住一间,剩下一间做客房,以后生活更好了,一定要接她的父母过来住住,让他们可以放心。

谁知道房子建好后,父母以他们才两兄弟为由,不同意分家,热热闹闹的一大家人都随他们搬了进来。

公公婆婆说年纪大了睡眠不好要分房睡,一人占了一个房间,顺便一人带一个孙子住,弟弟苏明亮两夫妻占了一个房间,剩下一个房间,白小荷一家四口挤着住。

白小荷觉得很可笑,明明是他们省吃俭用建起来的房子,怎么到最后,他们一家挤成了一团?

苏九生笑着说,“别恼别恼,你看我们一家四口呆在一起多开心啊!”

白小荷知道苏九生是个大孝子,心里面不舒服也只能随他去了。

苏玉梅打了一个喷嚏,妹妹也打了一个喷嚏,像是传染似的,白小荷也连打几个喷嚏。

她们换好衣服,摸了摸美玉的额头,果然热起来了,在雨里呆了太久,看来感冒在所难免了。

白小荷想到厨房去冲一碗盐水给孩子们喝下去。还没打开房门,就听见公公说,“收拾东西,回老屋。”

“爸,老屋怎么住呦,我可不想回老屋。”弟媳王芳芳嘟囔着说。

“就是啊,老头子,这里可是九生的家产,是我们苏家的家产,我们可得守住,不然就真留给外姓人了。”婆婆也不想走。

“别啰嗦,马上收拾东西,走!”公公再次发令。

“爷爷,我不想回老屋,老屋有蚊子。”弟弟的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白小荷听了心里面难过起来,老屋的条件她是知道的,已经久不住人了,现在回去更是不好住了,尤其是小孩子,蚊虫叮咬的让人心疼。

当初她和丈夫也是心疼孩子,想要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手头拮据也咬牙把房子给建起来了。

建房子的木材是他们两夫妻从山上背回来的,砌墙用的土砖是他们借来模具自己打出来的,又没日没夜的干活 ,才积攒下来一些钱,建了这栋房子,想到孩子,她的恻隐之心又来了。

不过,他们这些人会因为理解而有所改变吗?

白小荷返回来抱着美玉,让她躺在床上,“妈妈,我饿。”美玉才六岁,天真烂漫的年纪,她知道饿,她还知道自己在经历着什么吗?

而十一岁的苏玉梅则很明白,爸爸离开了,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这种离开。以后她们要跟着妈妈生活。

门外的爷爷奶奶他们叫嚷着要离开,或许只是做给妈妈看的,也或许真的要离开,此刻妈妈不能出去,就让他们自行选择吧。

他们虽然是她的家人,可是他们很偏心,他们喜欢叔叔一家人,喜欢叔叔家的两个弟弟,他们调皮捣蛋,爷爷奶奶还叫他们老崽子,小宝贝。而她和妹妹那么乖巧,她考试次次都第一,他们则总说,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给别人家养的。

苏玉梅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这样说,她和妹妹明明就是他们家的人啊,怎么会是给别人家养的呢?

此时此刻她靠在妈妈身上,她感受着妈妈的体温,这个经常要爸爸哄的女人,以后是不是要如爸爸一样坚强了?如果可以,自己也是可以和爸爸一样,哄妈妈开心的。

妈妈从抽屉里拿出两颗奶糖,剥开纸壳,塞进她和妹妹的嘴里。

苏玉梅看见抽屉还有奶糖,也剥开一颗,塞进妈妈的嘴里。

白小荷本来想说,我不吃的。可是为什么不吃呢?她有力气才有力量保护女儿呀!

外面的爷爷奶奶他们果然是做戏给她们母女看的,以白小荷以往的性格,她是会挽留她们,以前不管她们再过分,她不是都让步了吗?

刚刚白小荷说了让他们离开,他们若是无动于衷赖着不走,面子上肯定过不去。他们嚷叫着要走,白小荷挽留一下,就顺理成章的留下来了。

谁愿意回到那老房子去?破旧低矮又潮湿。住在这里多好,宽敞明亮舒适,还有苏九生去年买回来的彩电看,回到老房子,连台收音机都没有。

更何况,在这里,一日三餐有人做饭,需要干嘛有人可以使唤,回到老屋?都是懒惯了的人,谁做饭?谁能使唤?

苏九生父母并非心里面没有数,如果没有他们一大家子,苏九生一家四口,凭着他们的勤劳程度,他们不知道会过得多幸福多滋润。

人善被人欺,白小荷想,我们就是太老实了,苏九生是孝顺,可他是愚孝!

他现在撒手不管了,可离开了他的父母和弟弟以后会生活的好吗?

白小荷决心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步,否则,她和孩子就会永无安宁之日。

她也知道他们的脾性,不会这么容易就离开,不然也不会心安理得的跟着他们生活这么久。

果然,小姑子来敲门了,“嫂子,快出来,给你们煮了点面条,赶紧出来趁热吃了。”

美玉饿坏了,听到有面条吃,就想出去,“妈妈,我要吃面条。”

苏玉梅捂住妹妹的嘴巴,轻轻的说,“妹妹别吭声,我们听妈妈的话。”

白小荷点点头,抱着两个孩子不作声。

外面又喊起来了,“嫂子,面条要凉了,赶紧出来吃。”

苏玉梅看着妈妈,妈妈的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连成线,她伸手帮妈妈擦了又流出来,总擦也擦不干……

苏玉梅忘记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半夜醒来时,妈妈抱着爸爸的衣服在灯下发呆,她感觉饿极了,但是她没有吭声,就让妈妈和爸爸好好的呆一会儿吧!


白小荷的沉默与坚守,让她的公公婆婆不得不带着小儿子苏明亮一家搬回了老屋。

表面上是他们作了让步,实际上是他们一直介意白小荷是个不吉祥的女人,当初她与苏九生成亲,他们合了八字,说白小荷不能与他白头到老。开始他们不同意,很介怀。后面在不需要聘礼的诱惑之下,还是半信半疑的接受了。

他们一直猜测,外表漂亮的白小荷可能会受不住乡村生活,会离开,或者是被人引诱了去,因此一直耿耿于怀,不能好生对待她。

谁知道,会是自己的儿子中途撒手而去,因此更加把所有的怨恨与不甘都倾泻于她。

他们考虑过把她赶走,带着两个女儿一起走,反正女儿最终也是要嫁人的,不如趁此一起带走,省去抚养的责任。

既然她们不肯走,村长又出面了,他们就不好再次赶她们出去。如果以后与她们生活在一起,他们害怕会给他们的小儿子带来不详。

纵然老屋已经破败,他们也选择回去。

而他们离开前的气急败坏,则令苏玉梅小小年纪就认识到了人性的多面性,人性如深渊一般不可探测,明明是亲如一家的亲人,为什么转眼就能变成这样?

他们搬走的时候,把能拿走的都带走了,苏明亮的孩子甚至叫嚷着要把电视机也带走,然而白小荷隐忍又冷漠又犀利的神情,令王芳芳还是不敢下手。

苏玉梅发现母亲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一样,从前的母亲多温柔啊。爷爷奶奶总是说她这个不好那个不行,她总是笑着说,好好好,知道了!我改就是!从不反驳。

一个人做家里面大部分的家务也不嫌累,不管家里面的人说什么她都不计较。

现在,她一副冷漠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是有点吓人,苏玉梅知道,妈妈是在保护她和妹妹。母亲要把悲伤埋进心里,打起精神来照顾她们姐妹俩。

父亲走了,以后,她要好好的保护妈妈和妹妹,苏玉梅也在心里面暗暗下决心。

谁知道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跑到她家来闹事了!

苏玉梅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走进厨房去看母亲。

白小荷见她进来,对她说,“玉梅,去看看妹妹醒了没有,你带着妹妹先在屋子里面呆着,妈妈做好饭就叫你们吃饭。”刚才怒气冲冲的母亲转眼又温柔的对她说话。

她听话的点点头,可眼神里还是有点不放心母亲,母亲摸摸她的头,说,“没事,妈妈不理他们。”

可她才进房间就听到母亲的声音,“没错,我是跟他搞破鞋了,你满意了吧?”

那女人的声音立即撕裂起来,“你看你看,承认了吧?我就说他们在一起搞破鞋了!”

围观的人群听闻议论纷纷起来。

村长听了白小荷的话简直要吓死了,眼神里写满了疑惑,你什么时候跟我搞破鞋了?

白小荷才不管他,谁让你没有管好自己的女人,跑到我家门前来丢人现眼的。老娘都豁出去了,你怕个狗熊啊!

“是搞了,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吧?你是想要跟他离婚,把他让给我 ,还是希望我们不要再搞破鞋了?”

林小花听她这么说,止住哭声,她当然是不想离啊,她不就是怕她老公会离开她才疑神疑鬼,步步紧跟的吗?“呸,你想的美,我才不会离婚,让你得逞!”

“既然不想离婚,那你干嘛要跑到这里来撒泼,是要让你老公难堪?让你的孩子难堪?还是要让你自己难堪!”

“呸,我们难堪,我是要让你这个臭不要脸的难堪!”

“哼,我是无所谓。你说我现在一个寡妇,我在乎什么呢?”白小荷靠在厨房门,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行了吧,你又不是天上的仙女,你以为不管你怎么折腾,你老公都离不开你是吗?”

一句话戳进了赵国荣的心里,也扎进林小花的心里,她何尝不知道,他老公不跟她离婚只是碍于村长的职位。

“给你一分钟时间,你再不从我门前滚蛋,你看看我敢不敢跟你老公搞破鞋!”白小荷突然怒言向着她。

林小花听言心里面惊了一下,莫非,他们还没有开始?这一刻她开始清醒过来。

她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进退不得。心里面暗自盘算,不知该如何是好?爬起来就跑吗?那也太丢人了!

看来冲动真是魔鬼!

这几天村子里面传的沸沸扬扬,说是赵国荣帮助白小荷击退了难缠的公公婆婆,才为她们赢回来了房子。

“如果不是赵国荣出面,她们母女几个就流浪街头了……”

“就是就是,人家模样好,男人一见她可怜的样子就心疼。哪能不帮……”

“现在是独身女人了,能帮的机会多的是……”

这些流言蜚语不知道怎么就传进了林小花的耳朵。

要说赵国荣的绯闻并不是现在才有,她一直觉得自己男人很容易遭女人喜欢,不知道是源自她对自己骨子里的不自信,还是赵国荣所具有的魅力。

赵国荣在这个村子里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身材魁梧,性格开朗,也爱助人。

当年选村长的时候,本来人缘就不错,又有点文化,顺理成章便走马上任了。

这些年,他对待工作兢兢业业,得到乡亲们的一致好评。唯有林小花对他越来越不放心。

只要他跟女村民有了交往接触,她就要疑神疑鬼,要跟他撕扯。三天两头嚷着要跟他离婚。

赵国荣觉得她是妇人之见 ,一向懒得跟她计较。没想到这次她居然跑出来丢人现眼,可把他给气坏了!

林小花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心里面不舒服到最后都能忍下去,怎么这次就没有忍住。

或许是因为早就嫉妒白小荷的日子,他们夫妻俩的恩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呀?是个女人都想过她这种被老公重视的生活。

村子里面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地位,有的家庭,吃饭时女人都不可以上桌。年纪大的女性还不如一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地位高。

林小花虽是村长夫人,可在家里面除了干家务带孩子,做农活,跟老公根本没有什么交流。有时候见赵国荣跟其他女人有说有笑,就会很生气!

林小花看其他女人都不觉得对她有多大的威胁,顶多是心里面生生闷气,跟老公闹一闹。

而白小荷不同,她是村子里面被人羡慕的对象,女人都喜欢的女人,男人的魂就更容易被她勾走了。

这不,苏九生的后事,村子里面的男人都愿意去帮忙,尤其是赵国荣,就那么快上赶着去给她撑腰!

如果是白小荷要抢走她老公,她觉得那是分分钟的事,自己没有什么竞争力,只能先下手把她的名声给搞臭!

再说了,连白小荷的弟媳都说,那天赵国荣跟白小荷眉来眼去,本来可怜兮兮的母女几个,赵国荣一来,腰杆子就硬了 ,这不是有靠山是什么?

可是现在,自己闹也闹了,白小荷根本就不是传说中的那样软弱,凶的要死,自己被她吓得一愣一愣的。

本来是想搞坏她的名声,可她看上去一点都不恼怒,还说什么再不走,她就真的要跟赵国荣搞破鞋。那怎么能让她得逞?

赵国荣已经被气得的先离开了。

王润秀拉起她,低声怒言,“走不走?”

林小花能怎么办?只好装作非常委屈的样子哭哭啼啼抹着眼泪跟着她走了。

围观的人们看了一出好戏,意犹未尽不肯散去,他们也没有想到以往文静又稳重的白小荷变了一个人似的,莫非真的是有了靠山?可村长也不像那种人啊。

尤其是躲在人群里几个游手好闲,喜欢撩拨小妇人的男人,也在心里面暗忖,村长居然先下手了?

吵闹声平息,苏玉梅带着妹妹出来,奶奶这个时候却叫嚷着冲进来了,“你个婊子,你丢不丢人,都让人家堵在家门口了!我儿子才走几天,你要这样侮辱他?”扬手就要打白小荷。

白小荷抓住拍向她的手,冷冷的说,“妈,看在九生的面子上,再喊你一句妈。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也不要欺人太甚!

我现在只想把两个孩子养大,这两个孩子身上流着的是苏九生的血脉,我绝对不会让她们受到任何人的欺负!任何人都不行!

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白小荷已经不是过去的白小荷,不会任你们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好,你这个白眼狼,傍上别的男人就要与我们撇清关系。行,以后我们再也不会管你们,你们爱干嘛干嘛!有事别来求我们!”

婆婆甩下的这句话,她何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以后的日子说不定多艰难,同在一个村子生活,又是他们家的孩子。他们管不管?

如今把话说得彻底明白了,她白小荷不再是苏家的儿媳,她的两个女儿也不再是他们苏家的后代!

女儿遭了什么罪?为什么要受到这样不公平的对待?

白小荷没有力气去想这些,她在婆婆走了之后,才感觉到自己瑟瑟发抖,她坐在灶膛旁边,灶膛里燃烧的火苗映得她的脸庞更加苍白,两条泪线奔流下来,直到苏玉梅带着苏美玉站到她的身边,她才回过神来。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她真的不知道,望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她一把搂过她们,忍受不住痛哭起来!

妹妹苏美玉也跟着哭起来。

苏玉梅没有哭,她摸着母亲的头发,看着母亲因哭泣而抖动的肩膀,她也想哭,但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她也哭的话,谁来保护母亲和妹妹呢?

她要坚强。尽管她的内心早已泪流成河!这个十一岁的女孩,在那个夏天,那个早晨,决心要长成一棵树的模样!


林小花回到家,看见赵国荣坐在客厅,他比她早回来并没有多久,地面上已躺着好几根烟头,那几个凌乱的烟头展露着他此刻烦乱的心情。

此刻他正猛吸着一根烟,他的脸在烟雾缭绕中却显得很平静。

林小花看见这张平静的脸,心开始发抖 ,她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时刻。每到做重要决定的时刻,赵国荣都会有这样一张看似风平浪静的脸。

此刻她懊悔不已,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才会冲到白小荷家去。

要说她的男人也是村子里面百里挑一的,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干有才干,平日除了忙村子里面的工作,也很顾家。

每到春耕秋收时节,他也一样卷起裤腿袖子下地,拽耙扶犁是个干农活的好把式。

若说这些,赵国荣真是无可挑剔。

可是林小花对他还是有不满,他平时在外头跟谁都可以聊天,回家跟大哥大嫂,跟孩子都能有说有笑,唯独对她,除了交代事情,没有其他二话。

夫妻之间没有话也就算了,一年到头房事也屈指可数,这不能不让她怀疑,他一定是变心了,一定是在外面偷吃了。

否则,如狼似虎的年纪,怎么会这样?

她找不到答案,她想要答案,可是这种事情,该问谁要答案?

她只能自己找,晚上睡觉时,一人睡一头。于是,她抱了枕头睡到他的那一头去。她在他的身边躺下,他立刻就响起轻轻的鼾声。

她心里面气极了,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只能听着他的鼾声,任由黑夜一点点,一点点把她吞噬了去。

这样的黑夜越来越多,她心里面的积怨也越来越深。

她知道,他不喜欢她,她不是他的意中人。除了怪自己,她又能怨谁怪谁呢?

那一年,她陪她的小姐妹林秀丽去相亲,相亲对象就是赵国荣,谁知道她却一眼看上了赵国荣。

她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赵国荣时的样子,记得他见到她们时,伸手挠头,不好意思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那笑容就像紧绷的弓箭击中了林小花的心,令她的心顿时流出朦胧又狂热的情愫。她的眼睛像长在了他的脸上,再也不愿挪开。

而赵国荣却没有发现有一双炙热的目光在注视着他。因为他的目光长在了林秀丽的身上。

秀丽自小就生的比她白净,比她标致。她对他喜欢小姐妹的选择,其实并无异议。

可她也控制不了自己,任由自己喜欢他的心思在心里面蔓延开来……

她更记得那一日相亲回来的路上,秀丽一路抿嘴微笑的样子,傻子也看得出来,秀丽对赵国荣也非常满意!

可是秀丽的笑容却像一片片雪花下在林小花的心上,令她紧张,令她发慌,他们情投意合,她该怎么办呢?

回到家的她坐立不安,吃饭喝水,走路睡觉,满脑子都是赵国荣的脸。晚上辗转难眠,她没有办法接受,赵国荣会成为别人老公的事情发生,哪怕是闺蜜的老公也不可以,她喜欢他,她要他做她的老公。

可是明显赵国荣和林秀丽已经是情投意合了,该怎么办?林小花想到一个办法。

赵国荣用眼睛的余光知道林小花回家来了。

他不说话,也不肯抬头看她一眼。

当他感觉到她的脚步向他靠近时,他心里的烦闷愈加强烈,吞云吐雾愈加凶猛起来。

他有时候恨林小花,有时候更恨自己。这种交织的情绪一度让他迷乱。

六年前,他听从家人的安排去相亲,本来去的时候还不太情愿不太好意思。

这是他第一次相亲。没有经验,可一眼见到那个叫秀丽的姑娘时,他就咧嘴笑开了,心想,老天可真是疼他,安排一个如此让他满意的姑娘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姑娘低眉浅笑的模样,像是一个隐隐的暗号,向他传递着她对他很满意的事实。

当时他心里面就很自信,这个姑娘是喜欢他了。

他还记得那天回家后的心情,晚上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不知道家人会安排他们什么时候结婚?他不想等,恨不得第二天就去把她接回来做他的新娘子。

他想她,整个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想她。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在这个落后的乡村,一个男子去约会一个女子,是要被人说三道四的,他很羞涩,他不敢。

没想到姑娘约他的口信却传来了,他开心不已。只是每次见面,秀丽都带着她的小姐妹林小花。

他很想跟她说,下次就他们两个单独见吧。可是林秀丽羞涩的样子,让他觉得或许有小姐妹的陪同会更自在一些。如此,三个人见过几次,他们两个每次都是通过眼神传递爱意。

那一日按早就约好的时间,他早早起来,换了最干净的衣服,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跨上自行车就朝约会地点飞奔而去。

他早早就到了,等了许久,林秀丽都没有出现!

她不会是家里面有事耽搁了吧?还是家里不让出来?还是说错了地址?要不去她家看一眼吧?可万一她就在来的路上了呢……他心里面琢磨着。

他觉得应该去看看什么情况,又怕前一脚离开,后一脚林秀丽就来了。他不敢错过,只好傻傻的等。

那天等到太阳落山,他在路旁的草垛上睡了一觉醒来,觅食的小雀归巢了,林秀丽的影子也没有出现。

约会失败,赵国荣的心里充满了沮丧。他正垂头丧气的准备回家时,远处一个人影出现了,莫非是林秀丽?

赵国荣等来者的身影靠近才发现,此人不是林秀丽,而是林秀丽的小姐妹林小花,她怎么来了?

林小花当时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他只记得两个人准备一起往回走的时候,林小花突然从后背抱住他。

那是初秋,衣物穿的还单薄。

赵国荣从后背感受到林小花凹凸有致的身躯紧紧的贴着他。

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女性,开始他有些不适,他一手扶单车,一手想要掰开她紧紧抱住他的双手。

可是越掰林小花却抱得越紧。

他想逃,林小花在他身上游走的双手却让他迈不开步子。

后来,赵国荣也不清楚自己的呼吸为什么会越来越重,直到两个人倒在了草垛上。

月色洒下来的时候,赵国荣完成了他第一次做男人的角色。林小花躺在他的怀里,光洁的肌肤带着温热紧紧贴着他,令他的身体不断的涌动燥热。

那是一个难忘的夜晚,赵国荣感觉比第一次见到林秀丽时更令他激情澎湃,林秀丽带给他的是空洞的神往,而林小花带给他的则是触手可及的温度,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迷恋这种温度。

在此后的日子里,他们想方设法的见面,他们在月色下,星光下,山风里,草坪上……一次又一次迫切地交换着身体的温度,一颗生命的种子也在大自然的掩护下悄悄的在林小花的身体里发芽。

赵国荣直到林小花告诉她怀孕了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心里面的空虚,他原本想要娶回来的那个人是林秀丽,而林秀丽那天为什么没有来!他甚至都没有去问一句。

他与林小花生米煮成熟饭,他与林秀丽的亲事只能被迫终止。

两个人在一阵唢呐声中仓促成亲了。然而却不被祝福。

林秀丽一家人更是对林小花恨之入骨,然而她不在乎。

当初决定要争取的时候,她就料想了结局。只要赵国荣跟她结婚,哪怕与世界为敌,她也不在乎。

刚开始,赵国荣对她是好的。事情已成定局,他也不做他想,就安分过日子。

何况婚后林小花勤劳料理家事,对待公婆哥嫂都没有什么可挑剔,随后生下儿子赵家亮,赵国荣也当了村干部,日子越过越好。

赵国荣只是在偶尔的时候,还是会想起那个相亲的夜晚,他心心念念,满脑子都是一个姑娘的音容笑貌。他觉察出自己对林小花没有这种感情。

然而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妥。

直到有一天,林小花失言说出,赵国荣那次的失败约会,其实是林小花从中作梗了,她告诉林秀丽,赵国荣有事来不来了。

林秀丽完全相信她,而她正是利用了闺蜜对自己的信任,自己跑去了见赵国荣。

她家兄妹众多,很多事情自己不争取,就没有人会替她安排。而她很早就了解男女之事。她从她听来的那些男女之间的故事中笃定,赵国荣不会拒绝她。

赵国荣顿时觉得被欺骗,他生气的把一只茶杯打翻在地上,吓得儿子赵家亮哇哇大哭起来。

“你疯了啊!”林小花安抚着孩子,开口骂他。那个时候她还可以骂他。

赵国荣指着她的鼻子恶狠狠的说,“你才疯了!”

林小花想不通,他们日子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他们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交换身体的温度,赵国荣贪恋她的身体,她一度为傲,也一度觉得,日子就会如她所愿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谁知道他会发“疯”呢?

他就像“疯”了一样,再也不肯碰她的身体,也不再与她好言好语的说话。

那是因为什么?曾经如狼似虎的一个人,除了外面有了人。林小花想不到其他缘故。

她大概从未觉得自己有何不妥。

所以她开始介意他跟别人说话,尤其是女人。

赵国荣恨自己,尤其是得知林秀丽与他相亲后,就一直不肯再相亲,一直闺中待嫁,让他觉得有愧于她。

可是已婚的他能怎么办?除了暗暗懊悔。该怎么样过日子还是怎么样过日子。

其实他心里面也很清楚,林小花是因为喜欢他才出此下策。让他气愤的是他自己,他觉得他还不如林小花,至少她还敢为自己的喜欢不顾一切。

而他呢?

约会那天他在那里等了一天也没有去问问具体发生了什么,甚至他还迷恋身体之欢,把自己内心的声音放置一旁不管。

他不如林小花,也不如林秀丽,林秀丽的固执令他难过,如果她出嫁了,或许他还能好受一点。

他把这种复杂的情绪既归咎于自己,也归咎于自己的枕边人。

平时,就这样得过且过不伤筋不动骨,林小花偶尔闹腾,他也随她去。

而现在,林小花做出这样丢人的事情,让他颜面扫地,也让他找到情绪的出口。

离婚!他一定要这样做。她先是欺骗了自己,现在又让他如此难堪。他一天也不想忍受了!

他想,等孩子上学去了就摊牌。


白小荷抱着两个孩子哭得瑟瑟发抖。

丈夫突然离世,她还没来得及从这种彻骨之痛中缓过来,还来不及认真哭一场,被驱赶,被人污蔑……一件件事情接踵而来,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从前的日子纵然苦,累,可是丈夫是她的依靠,给她温暖和力量。

现在呢?

她真的不知道往下的日子要如何过,公公婆婆把这个家的东西全部搬走了,米都没有给她们留下一颗,只留下几个烂着的芋头散落在墙角,眼下如何吃饭都是问题。

除了振作,没有它法。

她收住眼泪,迅速的煮了一些面条,这面条还是刚刚王润秀过来劝架时带给她的。

她让两个孩子吃了早饭,赶紧去上学。

“妈,我不去上学了!”

苏玉梅不想去上学了。眼下家里面瘫痪状态,她觉得自己有责任付出力量。

白小荷知道女儿在想什么,她蹲下来望着两个女儿的眼睛说,“从现在起,玉梅和美玉,你们两个无论如何都要认真读书,这是你们的任务!

爸爸的愿望就是希望你们能考上大学,穷人只能靠知识改变命运!现在我们一无所有,就更要认真读书,读书是我们改变唯一的机会。

妈妈不想要在这里过一辈子,我希望你们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妈妈想跟着你们出去,去过好日子,可以吗?”

苏玉梅和苏美玉望着妈妈眼里面的泪光,一种力量在身体涌动,在生长,像是即将上战场的士兵,领了任务,写下战书,满腔不胜不归的骁勇。她俩双双认真的点头,转身取了书包便上学去。

走出家门,见赵家明手里面拿着两个馒头在等着她们。

赵家明见她们出来,就赶紧把手里面的馒头给递上了,这是他的习惯,家里面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他都要带一点给苏玉梅。

馒头包子在他们村还是少见的食物,条件好的家庭才会偶尔买来做早餐。

爸爸在的时候,也常常买回来给她们吃,苏美玉喜欢吃馒头,她见赵家明递过来的馒头,习惯性的伸手去接。

苏玉梅却拉过妹妹,不准她接。拉着妹妹往前走。

赵家明讨了个没趣,跟在她们后面悻悻的踩着步子。

苏玉梅见他跟着,站住不走了,让他先走。

赵家明不高兴了,“怎么了嘛你,我又没有惹你生气。”

苏玉梅想,你是没有错,可是你婶婶惹我妈生气了!

“你也知道,那是我婶婶,又不是我!”赵家明解释道。

苏玉梅问他,“谁家的婶子?”

赵家明只好弱弱的说,“我的!”

“那不就是了!”苏玉梅带着妹妹走了。

赵家明气得不行,婶子是婶子,他是他,婶子干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真想把手里面的馒头往地上摔,可他还是忍住了。

追上她们,“可我妈还向着你们不是?要不然干嘛还让我给你们带馒头?”

苏玉梅不理他。

人人都说赵家明是苏玉梅的“跟屁虫”,可他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就是喜欢跟她在一起,他做不出来的数学题只有苏玉梅能解开,他做不出来的阅读理解题只有苏玉梅给他讲解,他才能迅速的理解。

他也只服苏玉梅对他指指点点,不管她叫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小学同学五年了,两家大人也因为他们而走得更近了。苏玉梅父亲过世,领头办事的就是他父亲赵国强。

平时交情够深了吧?眼下她说翻脸就翻脸。这让赵家明一筹莫展。

到了班上,苏玉梅也不理他,赵家明一整天都悻悻而过。他和苏玉梅还从来没有这么疏离过。

白小荷等孩子上学后,就出门到了村长赵国荣家。

她在村长家的围墙外就听到了林小花哭哭啼啼的声音。

她站在门口往大门敲了几下,没有人出来,等了一会儿,又敲了几声。

客厅里林小花正捂着脸哭,赵国荣埋头抽烟,听到敲门声只好走了出来。

他看见白小荷进来了,有些诧异。

“你怎么过来了?”

林小花听到赵国荣的问话也出来了,看见白小荷的出现愣住了,心里面想,她来干嘛?她是来闹事的吗?

眼下她老公就要跟她离婚,白小荷若再闹一下,她就不要活了。

她又一次失去理智,她觉得自己要先发制人,于是,她哭着喊,“好啊,你都敢上门了,行,我死给你们看!”说着就要往墙上撞!

白小荷拉住她,“小花妹子,你不要冲动,先消消气,我这不就是来给你道歉来了吗?”

道歉?林小花不明白她要道什么歉,明明是她闹了她们家,怎么反过来她来道歉?

莫非,他们两个是真的有一腿?

那就是了,他们干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所以要道歉?林小花觉得更气了,又嚷起来,“你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呢!”

白小荷苦笑了一下,“小花妹子,我是来谢谢你的,也谢谢村长,你们帮了我大忙。昨天晚上就打算今天要过来道谢的。没想到我的事情让小花妹子受委屈了,我心里面实在过意不去。所以也要跟妹子说句对不起!

村长只是来主持公道而已,没有其他,小花妹子可不要再多心了。”

林小花没想到白小荷会说这些,她想自己给她这么闹了一场,丢了她的面子,她难道就不恼她吗?

白小荷似乎看出她的疑问,“妹子,我一个新丧夫的寡妇,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过日子,还不知道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风浪,你也知道村里面总有一些心思不好的人,你今天这么一闹,至少能让我有一段太平的日子过,我不怪你,还要谢谢你!”

林小花没有听出她话里面的意思,赵国荣却听懂了,林小花这么一闹,大家都会以为赵国荣是她的靠山,以后也不是什么人都敢轻易来惹她了,尤其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如果有什么人想对她动什么心思,还要考虑她是不是村长的人,就不敢轻易冒犯了。

“村长,不好意思让你为难了。”白小荷一脸的真诚。

赵国荣摆摆手,丢下烟头,踩了一脚,熄灭烟头上的火星,走了出去,“我去村部。”

林小花见他匆匆走了,松了口气,他走了,离婚的事情也就可以暂时搁置一旁了。

赵国荣就这样闷声走了,白小荷站着有些不知道进退,林小花却拉着她进屋坐一会儿。

“小荷嫂子,我……”

“什么都不用说,我懂。”白小荷按住她的话。

“我也是听你弟媳她们说的,哎,都怪我自己,想着你自己家人不会污蔑你,以为是真的,哪知道,我现在才知道他们一家人居然这么过分!”林小花这会儿倒愤愤不平起来。

白小荷微微笑了一下,“妹子你不要多想就行,其他的就随他去了。我家还有事情要忙,就先回去了。”

说完就转身走了。

林小花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面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暂时赵国荣应该不会跟她离婚了,这让她心里面感激起白小荷来。

王润秀知道白小荷过来了,站在路口等她出来。

两人一路无话,一同走回白小荷家去。

回到家,关上门,白小荷扑在王润秀的怀里狠狠哭了一场,王润秀任她哭,直到她哭肿了双眼,哭破了嗓子。

王润秀是真心疼她,多恩爱的一对夫妻呀,连老天也妒忌,要早早的分开他们俩。

哭过了,眼下的生活还要继续,王润秀问她有什么打算?

白小荷摇摇头,“以前什么事都是他做主,我只要跟着他就行了。”

这正是王润秀担心的,现在无依无靠,养两个孩子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作为朋友能接济的毕竟有限,而且以白小荷的性格,她也不会愿意接受别人的接济。

要帮着她谋一条出路才行。

“小荷,村子里面挣钱不容易,养孩子处处要钱,眼下大家都时兴到外面去打工,不如你去打工,我可以给你看孩子。”

白小荷没想到王润秀这么为她考虑,这正是她考虑的,村子里面根本不好挣钱,她也想到了打工这一条路,好像也是唯一的路。

可是两个孩子怎么办呢?她不可能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也不能带着两个孩子去。再说,她也丢不下两个孩子呀!

白小荷感到老天太不公平了,剥夺了她的爱人,现在为了生计,是否又要离开她的孩子?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痛的不能呼吸。

现在王润秀愿意帮她看孩子,迷惘中又看到一丝希望,如果孩子们愿意,那她就出去打工挣钱,把孩子交给王润秀她是放心的。可是不放心又能怎么样呢?

王润秀接着说,“我娘家的弟媳这几天从外面回来看望孩子,我昨天回娘家已经跟她说好了,让她带着你出去做事,她是一个稳妥的人,你跟着她,我也放心。”

“什么时候走?”

“去晋城的车三天才有一趟,明天有车,你们明天就出发。”

“这么急啊?可是我这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好。”白小荷觉得太匆忙了。

“小荷,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心里面的悲伤会痛很久。可是,你看这个家什么都没有给你留下,你们怎么生活?没有男人了,我们自己就是男人,把这个家顶起来,咱们不学妇娘子哭哭啼啼。向前看,家里面的事情我都给你安排好,你放心!”

白小荷想到,女儿冬天就要读初中了,她没有时间悲伤,生活逼着她必须往前走。


因为父亲过世,苏玉梅好几天没有来上课,六一汇演也错过了。这些她都不在乎。

令她难过的是,平时与她亲近的几个女同学都离她远远的了。她隐隐听到,有人说她是“破鞋”的女儿。

放学的时候,她走到美玉的教室门口去等妹妹,妹妹才上一年级。她见妹妹低着头慢吞吞的收拾书包,她催了好几次妹妹才挪着步子走出来,小脸上挂着泪珠,一见到她,就哭了出来,“姐姐,他们说我是破鞋的孩子,他们说不能跟破鞋的孩子做朋友,呜呜……”

苏玉梅心里面炸开了,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才早上发生的事情,就已经传到学校了。

她却只能握紧拳头,她不知道谁是她的“敌人”,或者说,她的“敌人”太多了。

她一声不吭拉着妹妹就往家走。

走出校门的时候,赵家明等在学校门口,见她们姐妹脸色暗沉的出来,他只能默默的跟在后面。

苏玉梅觉得他跟在后面令她非常烦躁,“你能不能走开,走开……”

赵家明面对突如其来的吼叫,愣了一下,面部表情纠结着,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迈开步子就往前跑去,越来越远……

她们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座六十多米长的桥,姐妹俩走到桥头的时候,几个比她们高大的女孩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她拉着妹妹躲开她们的拦截,往边上走,那几个人就这样往左往右的跟着她们走,就是不让他们上桥。

苏玉梅心里面太气愤了,火苗在她的身体燃烧的滋滋作响。她想,如果不是妹妹在身旁,她是一定要跟她们大干一场的!

可是现在不行,她不能让妹妹受到伤害。

她站住问她们,“你们想干嘛?”

“想干嘛?你妈就是个破鞋,我们伸张正义怎么了?”

又是这个!苏玉梅在心里面呸了一声,她们凭什么这么张狂!可是她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她不想与她们争辩。就站着牵着妹妹的手,她用手指在妹妹的掌心摸了摸,这是她们姐妹的暗号,以前在家里受委屈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拉着妹妹的手,在她手心摸一摸,妹妹就会不吭声,完全听她的。

两姐妹就这样定定的站着,定定的看着她们。

她想,就这样站到天黑,再站到天亮吧,谁先走谁是孙子。

那几个女孩,没想到她并不还嘴。开口骂得更恶劣了。

但她们两个还是只是站着,旁边有人围观,她们不敢动手,只好一个劲去骂她们!

天色就在她们的骂声中渐渐的暗下来,那几个女孩越骂越无趣,只好灰溜溜的散了。

苏玉梅等她们走了,让妹妹先走,自己站在桥头,等妹妹完全过桥,才飞冲过去。

奔跑的时间里,苏玉梅听到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像是在给她打气,“强大起来,苏玉梅!”那一刻,她又感觉自己的血液里流淌着力量,逼迫着她又长大了许多。

白小荷没有问她们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她在家里面收拾东西。

苏玉梅的衣服,苏美玉的衣服都搬出来重新叠了一遍,见她们到家,急忙跟她们说,“这是秋衣秋裤,等天气冷了就可以拿出来穿。”

苏玉梅觉得妈妈不对劲,“妈,你要去哪里吗?”

白小荷低着头,叹了口气说,“妈妈要出去打工,不然……”

“不行,妈妈你不能出去打工,妮子的妈妈出去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我不要一年到头都看不见你。”苏玉梅没有听妈妈说完,就开始反对。

白小荷叹了口气,看着苏玉梅,又摸了摸美玉的脸,说,“好吧,那就不去。你们都要听话。”

那个夜晚过得异常平静,平静的令人恍惚。妈妈也不收拾衣物了,苏玉梅以为妈妈会留在家里了。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醒来,苏玉梅看见饭桌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玉梅,美玉,妈妈最爱的孩子!妈妈对不起你们,妈妈没有其他的能力,只能到外面去打工!你们记得,学习是你们的任务,挣钱供你们读书是我的任务!我们都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务。让爸爸安心!爸爸永远都爱我们,我也永远爱你们!爸爸只是休息去了,并没有离开,我们还是要完成我们曾经的梦想!孩子们,照顾好自己!美玉,你要听姐姐的话。玉梅,妈妈相信你,所有事情你都可以做得很好。妈妈谢谢你帮助妈妈照顾妹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妈妈会不时的回来看你们。”

苏美玉嚎啕大哭,苏玉梅也哭了!怎么办?爸爸走了,妈妈也离开了。

王润秀很早就来到白小荷家,用脚踏摩托车送她去车站坐车。

返回到白小荷家时,两个孩子正嗷嗷嗷地哭。

她慌忙安慰她们,“别哭,妈妈是出去挣钱呢,不哭不哭啊。走,伯娘带你们回家吃饭去!”

苏玉梅知道妈妈离开已经是事实了,哭也不能把妈妈追回来,只好擦干眼泪。

谁说成长是慢慢的呢?

苏玉梅就是在那一刻就变身了,她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大人。

她谢绝了去王润秀家,自己走到厨房去烧火做饭。

王润秀知道苏玉梅是个倔脾气,只好在她家厨房帮忙做饭。

“伯娘,你教我就可以。”苏玉梅想,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不可能一直依靠别人生活,她要尽快学会做饭。

王润秀看着懂事的苏玉梅,百感交集。

白小荷坐上驶向未知方向的汽车,王润秀的弟媳是个和善的人,对她很热情,一再让她放心,到了晋城一切都会帮她安排好。

可白小荷的心思不在晋城的工作,而是在家里面。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狠心迈出的脚步,此刻的她泪流满面,旁边的乘客见惯不怪,说,“第一次出门吧?习惯就好了。”

白小荷很想说,“停车,我要下车,我要回去。”可是她没有喊出口,回去了该怎么办呢?

颠簸的旅途摇摇晃晃,带着白小荷一直走向远方。

赵家明一晚上没有休息好,他知道昨天下午苏玉梅姐妹俩在桥头受了欺负,可惜他不在场,他当时因为苏玉梅让他走,他就生气走了!

一不在她们身边她们就受欺负了,他很自责自己离开了。若不是二狗告诉他,他还不知道呢!

可是绝对不可以让她们白白受欺负。这天是周末,他早饭没吃,就出门去了。

到下午的时候,河对岸有两个女人找上门来了,说他们家的女儿受伤了,要找赵家明的家人讨个说法。

当时,王润秀就在苏玉梅家里面教她打理家务。人家就寻到苏玉梅家来了。

王润秀一听,就炸了,让苏美玉去把赵家明给叫过来!

赵家明来了,大摇大摆地走来了。看见来者也不怕,从苏玉梅家端了张矮凳一屁股就坐在了大门口!

“你看,就是他,就是他在马路上拉了一条鱼线,我女儿和几个女孩骑单车出去玩,那鱼线是透明的看不清,单车被绊住,她们几个都摔伤了,你这是要害人啊!”一个女人指着赵家明激动的说。

“就是,我女儿脸上擦破了一大块皮!”另一个女人也气得不行。

王润秀严厉的问赵家明,“是不是你干的?!”

赵家明站起来说,“就是我干的!”

“你……”王润秀转身找棍子想要抽他。

“你们就不问问我干嘛要整她们?”赵家明气得也涨红了脸,“你们家的孩子在桥头欺负人,你们怎么不管一管?”

苏玉梅一听,顿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们欺负谁了?关你什么事!”王润秀找到一根棍子,眼看就要打下去了。

“伯娘,她们欺负了我和我妹。”苏玉梅及时制止了那打下去的棍子。

赵家明用眼睛看了她一眼,意思是说,算你有良心。

王润秀一听受欺负的是苏玉梅她们,顿时更气了,只是这气转了方向,“她们干嘛欺负你们?你们回家怎么不告诉我啊?”语气里一副要找她们算账的气势!

那两个女人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也犯事了,刚刚气势汹汹的样子也息了几分。

旁观的孩子们把昨天下午苏玉梅姐妹俩莫名其妙被拦住,又遭了谩骂,一句也没有还口的事情,叽叽喳喳还原了一遍。

气得王润秀直跺脚,“道歉,她们必须给玉梅和美玉道歉!”

那两个女人说,“她们现在已经受伤了!”

“受伤了也要道歉!她们凭什么骂她们姐妹俩,不道歉这件事情没有完!”王润秀太生气了。

“那你儿子欺负了她们,就不要道歉吗?她们还受伤了该怎么办?”

“我儿子不教训她们,我还不知道现在居然还有这样的女流氓,光天化日之下敢这样欺负人!”

赵家明愣住了,看来母亲确实是更喜欢女孩子,这偏心偏得太明显了,为了给苏玉梅姐妹出气,母亲比他还更激动。

“你儿子让人受伤了,你还有理了?”那两女人也不愿意退让。

“我就有理了,是你们家的孩子先欺负人,你们把她们叫来,只要她们说出来有理由欺负人,我就让我儿子给她们道歉,受伤的药费我掏!”

“她们就算是骂人了,可是又没有打她们……”

“你的意思是她们骂人就是对的?”

争执不下,那两个女人只好走了。

苏玉梅走过赵家明的身旁,嘟嚷了一句,“狗拿耗子!”

赵家明听了就来火,丢下一句,“你还狗咬吕洞宾呢!”

他为了给她“报仇”,早饭都没有吃,到对面村去打听好那几个女孩子的行踪,才给她们姐妹俩出了口气,她还不领情!

苏玉梅当然知道他是在帮她,可是他要是真闹出什么事情来,可就麻烦了,现在她可不想再经受一点麻烦了,“那疯狗咬你了,你也要咬回去不成?”

赵家明看了她一眼,“懒得理你!”就怒气冲冲的走了!


王润秀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是怎么了,曾经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最近只要说话就要针锋相对。

赵家明性子有些调皮,在村子里面天不怕地不怕,天皇老子都不怕。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苏玉梅的,苏玉梅叫他干嘛,他没有不做的,苏玉梅叫他不要干嘛,他绝对是不会碰。

他们两家人也是因为两个孩子能玩到一起,走得越来越近,王润秀非常喜欢苏玉梅姐妹俩,她没有女儿,把她们姐妹俩当自己孩子一样宠。

苏九生在世的时候,他们两家经常坐在一起吹吹晚饭,扯扯家常,孩子们有时候在屋里看电视,有时候围在他们身旁嗑瓜子,有时候在村口撒野……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在一个不经意间就一去不复返了!

苏玉梅任赵家明离开,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忍不住想跟赵家明斗嘴,或许是因为他最近总是不按时完成作业,成绩下降,也许是因为他婶婶欺负了她妈妈,也许是因为她的日子一天之内从天上掉入地狱,她的心里有无尽的委屈与无奈……总之,她不想要他对她好,她不想要别人可怜她。

白小荷被颠簸的汽车带到一个灯红酒绿的城市。她被安顿在集体宿舍住下来,去工厂报到,跟着去车间的流水线上学习。

她进的是一家电池厂,她的工作很简单,只需要把未装芯片的电池壳按顺序摆在一个盒子就行,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要双手不停就行。

她像一个机器一样,不停地给一箱箱的电池壳排序。从早上八点,一直排到晚上八点,中间有吃午饭晚饭的各半个小时。

一天下来,手都麻了,可她感觉不到麻。生活的变故如此突然,令她感觉到日子是如此不真实。

那天早上,苏九生吃过早饭对她说,“照相的邱师傅过两天来照相,我去镇上帮你把裙子带回来,到时候你就可以穿着裙子照相了!”

白小荷笑眯眯的答应着,这两年,她跟父母恢复了联系,父母虽然不提想见她,却说,每一年让他们拍照片寄回去给父母看看。

今年的照片正准备拍,苏九生很重视这件事情,他想让她穿得漂亮一点,拍下好看的照片寄给父母。

多么平常的一天,多么平常的对话,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呢?

如果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他去,可是哪有如果呢?

再也不能合影了,再也不能看到他的笑脸……白小荷看着泛着银光的电池壳,就像看到家门口的月亮,他们一家四口最喜欢在晚上坐在家门口看天上的月亮。

苏九生给孩子们讲后羿射日,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孩子们听的如痴如醉,眼睛里闪着光,像是星星落进了孩子们的眼里。

那个时候她想的是地久天长,怎会料到世事无常。

她的手拿着电池壳,心里面想着孩子。晚上躺在宿舍里,虽然舍友们对她都很好,可她还是暗暗的流泪!

王润秀家有电话,她很想打个电话回去问问孩子们的情况,可她没有勇气,她怕自己只要一打电话,她就在这里呆不下去。

每一天都如此煎熬,出门才几天而已,白小荷已经瘦了一大圈。

把孩子交给王润秀替她照顾,她很放心。在村子里,她与人交往不多,唯有与王润秀投缘。

赵国强以前是个水泥匠,这两年他成立了一个小工程队,经常在外面做事。留王润秀和孩子在家。

王润秀家很早就盖了两层的小洋楼,生活条件较好,也早就不种地了,因此空闲的时间多,三天两头就找白小荷唠嗑。白小荷自小没有姐妹,王润秀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待,她也很高兴自己多了个姐姐。

现在自己遇到困难,蒙受她的照顾,白小荷心里面无比感恩,想着来日有机会再报答。

在白小荷以为家里在王润秀的照顾下一切都如常时。

苏玉梅却罢学了。

纵然与赵家明闹不愉快了,到了上学时间,赵家明还是站在门口等她,他的理由很简单,他怕再离开他的视线,她们又要受到欺负!

苏玉梅与妹妹吃了早饭,把妹妹带到赵家明面前,“你帮我照顾好我妹妹,来回的路上不准让她受到一点欺负!”

“那你呢?”

“我不去上学了!”

“姐姐,你怎么不去上学了?”苏美玉问她。

“爸爸没有了,妈妈也不在家了,我就是家里面的大人,大人还上什么学。你听家明哥哥的话,有事就跟他说。”

赵家明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成绩这么好,怎么可以不去上学?

王润秀提着她的书包出来,“玉梅,别淘气,快上学去!”

苏玉梅却赶着赵家明和妹妹赶紧去上学。

这一天,王润秀不知道如何是好,苏玉梅可比她想象的倔多了,说了不去上学就不去上学。

罢学两天后,她的班主任李老师也来了,可无论怎么劝。苏玉梅都不去上学。

村长赵国荣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他本来想亲自去劝苏玉梅去上学,又觉得哪里不妥,回家吃饭时,在饭桌上说了一句,“九生哥家的大女儿不肯去上学了。”

林小花听了,“多好的娃娃,怎么能不去上学呢?吃完饭我去看看。”

林小花去了白小荷家,苏玉梅正坐在厨房门口,拿着一根棍子在地上瞎扒拉。

小孩子都上学去了,大人们也都到田里面干活去了,村子里面安安静静的,苏玉梅的影子在太阳底下看上去显得特别无聊。

苏玉梅见她过来,认出来她是那天来撒泼的女人,就不想理她。

林小花在她面前也蹲下,“玉梅,还在生婶子的气啊?那天的事情是婶子错了!你们读书人有文化,就原谅婶子这个乡巴佬吧!婶子来是想求你一件事情!”

苏玉梅想,你都是村长的老婆,还能求我什么事?但好奇心还是让她抬头看了看林小花。

林小花见她抬头,就说下去了,“我家儿子赵家亮,你认识的,他读一年级,跟你家美玉一个班,可他的成绩是不能跟美玉比,考试才考几分,你说气人不气人?我自己没有什么文化教不来他,他爸一教他,几分钟不到,两父子就能吵起来。

我早就想给他请个老师补课,可是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哪有老师可以请?

我听说你成绩好,我想让你给我家儿子补课,就看你愿不愿意?

你愿意的话,我给你五块钱一天。”

苏玉梅一听惊呆了,五块钱一天?她正愁着如何挣钱,这钱就送上门来了?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根本不能相信。听说妈妈去打工也不过才一二十块钱一天。

那是一九九六年,人均收入都还不高。

可林小花付的起这个工资,她除了种地,她还会倒卖干货,做点小生意。生活条件渐渐好起来的城里人,很喜欢这些有营养价值的山里货。

她平时骑着一辆摩托车在各个乡村收购,周末进城一趟。她去一趟城里倒卖一番,就能有不少的利润回来。

付苏玉梅一个月的工资,她只需要进一趟城就有了。

苏玉梅不可置信的问她,“你说得是真的?”

她苦思冥想了好几天也不知道该去干什么能挣钱,上山打柴卖,她不会;下河摸鱼?她也不会!种地吧,她更不会。

在信息闭塞的乡村,人们所有的收入来源都靠着山川田土,离开了土地,他们就会像是迷途的羔羊,没有了方向。

小小年纪的苏玉梅纵然有一颗想要给妈妈减轻负担的心,也无奈她的见识太有限,她所学习到的,也只能是她所见到的。

不要说她的见识有限,她父亲在世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除了种地,还会养猪养鱼,完全是靠着勤劳才让他们这个家还算过得去。

妈妈的离开令她感觉特别委屈,可当她发现村子里面很难找到收入来源的时候,她就理解了妈妈,出去打工或许是对的,这样妹妹才能继续读书。

只是妈妈应该带上她,这样就能多一个人挣钱了。

早上妹妹去读书以后,王润秀又劝导了好些时间让她去上学,她还是听不进去。

她就想要挣钱,家里面有钱了妈妈就不用出去了……她多么想念妈妈啊!可是她现在连哭都不能哭,晚上要安抚想妈妈哭得稀里哗啦的妹妹,她只能坚强的忍住眼泪,等妹妹睡着以后,才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

林小花现在许诺她一天五块钱,简直是喜从天降,她多么想立即就答应。可是她曾经的行为带给妈妈的伤害,又间接带给她们姐妹的伤害,让她心存芥蒂。

林小花看出她的小心思,“婶子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你不原谅婶子,婶子都接受,只是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没有办法给孩子找个好的老师,他的学习只能这样子了,你说他这么小不读书,以后能干嘛?在农村能找到什么事情?除了种地,哎!都怪我!”

苏玉梅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她想到自己,确实找不到适合的活干,“那好吧。我先试试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教会他。”

林小花一听就笑了,“婶子太感谢你能答应了。你只需要让他每天把昨天完成就行,其他的婶子没有要求。不过……婶子对你还有另一个要求!”

苏玉梅想,说没有要求,又说有要求,到底有什么要求?她不会是看我是小孩子就提过分的要求吧?

刚刚放松的心,又警戒起来。

“婶子对你就一个要求,就是……你要做我儿子的老师,你就得去上学,你看你都不学习,到后面就会跟我孩子爸一样,学得东西都忘了,这样你也教不了了!”

苏玉梅睁大眼睛看着她,眼睛里面感觉有泪花想要奔涌出来,这个女人主要目的是想让她去上学吧?

如果不需要为生活发愁,谁不愿意去上学呢?

其实这两天她也想明白了,不读书她什么也做不了。

“好,我答应你!”

林小花开心的笑起来,“好好好,太好了,怎么会有你这么懂事的孩子。要让家亮跟着你好好学,走,婶子现在就送你去上学。”


当苏玉梅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赵家明咧嘴笑了,心里面像有一朵花儿盛开。

老师见到她也很开心,笑着朝她指了指座位,苏玉梅走向自己的座位。

老师什么也没有说,开始给大家发试卷,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苏玉梅却感觉经历了千山万水归来。

苏玉梅拿到试卷,试卷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似乎在对她说,“我们的人生何止经历一次考试,生活中的每一次经历都是一次考试,有的人考不及格,有的人得良好,有的人得优秀,这就要看考试的人是谁,看他如何面对人生中的一场场考试。”

她想,她如今遇到的困难也是一场考试吗?

如果是,那么她也要像做试卷一样得优秀。苏玉梅在试卷上,在她熟悉的场域中重新找到了信心,如果爸爸知道她考得好,也会很开心吧!

苏玉梅打开文具盒,挑出一支圆珠笔,在试卷上郑重写下“苏玉梅”三个字,一个独属于她的名字。她以前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有什么不一样,今天她在一撇一捺间给这个名字输入了能量,只有她能懂的能量。

当时的她不能明白,灌输进这个名字的能量是什么?直到她长大成人,经历了更多的世事,见了更多的人以后,才明白,那个时候的她,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捂热属于自己的名字。那大概就是梦想开始萌芽的时候。

人的信心需要一次次重建,苏玉梅从那个时候开始学会一次次给自己打气。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

她写好自己的名字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窗外,几只小雀叽叽喳喳飞过,煞是可爱的样子,苏玉梅的心也跟着轻松起来。

赵国荣忙完村部的事情,赶着回家辅导孩子的学习,这个孩子实在让他头疼,学什么都快,唯有功课学得一塌糊涂。

村子里面见过谁家会辅导作业的?可他不能不管啊,唯一的一个孩子。国家的政策越来越重视教育,他身为村干部,对孩子的教育自然比谁都上心。

可是上心归上心,每一次辅导作业都能让他抓狂,最近都以两败俱伤收场。

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根本就不想辅导作业。可是他没办法,他老婆林小花对学习更不感兴趣,孩子就随她,他无数次这么想。如果随他自己,一年级的题目好歹也能独立完成。

他回到家,没有看见儿子在家,到厨房去问林小花,“儿子呢?又到哪儿皮去了?怎么还不回家写作业?”

林小花在厨房忙碌着,对他说,“在小荷姐家,玉梅在教他写作业。”

“怎么跑她们家去了?”

“我让他去的,你们天天吃了火药一样,哪能把作业写好,我让玉梅教他,一天给她五块钱!”

“啥?一天五块钱?”赵国荣以为听错了,给一个孩子一天五块钱?他一天也才挣十来块钱。

林小花见他大惊小怪的样子,说,“你儿子功课好了就不抵钱吗?”

“问题是她一个小女孩能教什么?”

“谁说小孩子不能教,试试不就知道了。再说了,不是你让我去劝她上学吗?”

赵国荣想,我让你去劝她上学,没有让你拿钱去劝呀!

“如果不给她钱,她哪里肯安心去上学?再说了,人家辅导孩子功课,我们又不亏。”林小花边打包饭菜边说。

“你这饭菜带去哪里?”

“你自己在家吃吧,我带去给她们吃,我让嫂子别给她们做饭了,以后晚饭就从我们家送过去!”

“还管饭呐!”赵国荣想,这学费交的可贵了,不过,他怎么很赞赏老婆的做法呢?!

看着林小花提着篮子出门去,他想,人心善恶真是在一念之间。

那天林小花去白小荷家闹事后,白小荷反而来跟她道歉,这个举动非常触动林小花的心。

她突然想到,自己伤害了小姐妹林秀丽,两个人,甚至两家人的关系一直这么紧张,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跟对方道个歉。

白小荷的身上有着让她触目惊心的坦荡,她突然感悟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勇敢?她横刀夺爱是勇敢的行为吗?

那天她魂不守舍,想明白过后 ,就回了一趟娘家。独自一个人去了林秀丽家。

那是她这六年以来第一次到林秀丽家,来的时候决心很大,可真正站到林秀丽的家门口时却徘徊了好久,犹豫着不敢上前。

她心里面有一面小鼓“咚咚咚”的直敲,额头上也有密密的汗珠出来,“都站这么久了,还不进来!”听到一个声音从围墙内响起。

是她,是林秀丽的声音。

林小花光听见这声音,两行热泪就滚了下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林秀丽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她,“快进来!”

林小花看着她,也破涕笑了,用力点点头,跟着她进去了。

林秀丽还是跟从前一样,把她带进了她的屋子里。

林小花发现她的屋子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简单的衣柜和书柜,床头上摆着几本书。

林小花指了指书说,“还看书啊?”

林秀丽笑笑,“打发时间呢!”

接下来是沉默,许久。

林小花抬起头,低低地说了一句,“秀丽,我……对不起你!”

林秀丽脸上两颗大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她伸手擦拭一下,泪眼婆娑地朝林小花笑了,“好,我接受你的道歉,我接受!”

“真的吗?秀丽,你愿意原谅我吗?”林小花激动的问。

林小花一把抱住她,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秀丽,真的对不起……”

那天林小花红肿着眼睛回家来,见到赵国荣便说,“你如果要离婚的话,我同意。”

赵国荣不知道她怎么又突然变了性情。

当他知道林小花去了给林秀丽道歉之后,觉得很不可思议。那一瞬间,他心疼起林小花来。

毕竟要迈出这一步是多么的不容易,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决心!

而自己呢?

他看到自己的不堪,在享受了很多好处之后,又把责任归咎于林小花身上,她纵然有错,对自己,她是一直在付出的。

他一个村干部的工资并不高,家里面的日子越过越好,全靠林小花一手经营,她是个很善经营之道的女人。

记得有一次,他一个城里面的同学到他家来,吃了几样农产品,也就是村里面常见的山蘑菇,腐竹之类的。城里面的同学顺嘴说了一句,城里面吃不到这些好东西。

就一句,林小花听进去了。

她先是骑着单车到各个村子去收购,转手就卖到城里。没用多久,她的单车就换了一辆时髦的摩托车。

为了方便载东西,她还特意买的男士摩托车,一个女人骑着一辆男士摩托车在各个村子转悠,在外人看来,是一道别样的风景线。

这样果敢的女人在乡下并不多见,他有时候也是觉得她不错,想到他们之间的事情又会觉得她的勇敢用错了地方。

他明知道她身上有优点,还是敢冷漠对她,大概也是仗着他确信,她爱他多一点。

这真是应了那句话,谁爱得多一点,谁就容易输。

可是两个人的关系,哪有什么输赢?

对待感情,他一直处在在纠结之中。说到底,他是一个不太明白自己的人。

从那天起,赵国荣对待林小花也温柔了几分,平时的冷漠也渐渐有了温度。

然而林小花却淡然处之,并没有因此而表现的太高兴。

赵国荣想,也不知道女人在想些什么!

苏玉梅看着赵家亮写在作业本上,七倒八歪的几个大字,她就傻眼了。

她拿过妹妹美玉的作业本一看,工工整整,两个人的作业有着天壤之别!同样的一年级小学生,同样的老师上课,这结果也相差太大了吧?!

她考了赵家亮几道数学题,十以内的加减法倒是能够计算出来,二十以内的加减就够呛了!

“家亮,你不要抠脚!认真写字!”

“家亮,把手放下,不可以抠鼻子!”

“家亮,把错别字擦干净再写!”

“家亮……”

美玉听着姐姐一遍遍的叫着家亮的名字,那声音一遍遍的弱下去!

“来来来,小朋友们先休息休息,把饭先吃了!”林小花提着饭菜来了。

赵家亮一见母亲来了,立刻撒娇,“妈,我要回家,我不要到这里写作业!”

“不行,你爸说你要向姐姐们学习!”林小花知道儿子还惧怕父亲几分,把父亲搬出来,他就没辙了。

等到吃完饭,再辅导赵家亮把作业写完,苏玉梅累的连写自己的作业都没有力气了。

林小花接赵家亮回家时,把一张五元的纸币放在了苏玉梅的手心里。

苏玉梅第一次收到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的金钱,她兴奋极了。

她把这张纸币拿到灯泡下照了照,透过朦胧的灯光就想到了妈妈。

如果妈妈回来就好了,她也能挣钱了!想着想着,泪珠就落下来。

她坚持不要王润秀陪她们睡,一个人带着妹妹睡下。妹妹白天尚好,有玩伴玩,会暂时忘记想妈妈,可是一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就要哭得撕心裂肺,又要妈妈又要爸爸!

苏玉梅想,白天的妹妹是不是也是伪装的?

她看着妹妹,心碎了一地,她多么希望妈妈赶快回来呀!

她抱着妹妹,哄着她,“你看姐姐也能挣钱了,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美玉抽泣着问。

“很快,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

“我不要后天也不要明天,我要妈妈现在就回来。”

“好,明天姐姐去给妈妈打电话,让她赶快回来陪妹妹。”

苏玉梅抱住妹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地拍着,拍着……妹妹就慢慢的睡着了……

苏玉梅在梦里面听见了一阵敲门声,又听到一阵敲窗声,“玉梅,玉梅,快醒醒,给妈妈开门……”

苏玉梅惊醒过来,一阵惆怅,如果真的是妈妈敲门就好了。

她转了个身,想接着睡,“玉梅,宝儿,快醒醒,给妈妈开门!”

苏玉梅吓得用手抓紧了被子,不是做梦,是真的有人在喊她。

“玉梅,玉梅……”

“姐姐,是妈妈,是妈妈回来了……”睡着的美玉突然叫起来。

“是,是妈妈,美玉,妈妈回来了,快叫醒姐姐给妈妈开门。”

苏玉梅来不及听妈妈说完,被子一掀,就冲到大门口去给妈妈开门。

随着大门“吱呀”一声,妈妈从黑暗中飞奔进来,进门把行李往地上一丢,跪在地上把她们姐妹俩揽进怀里。

苏玉梅感到像在做梦一样!

妈妈的手摸在她的脸上,捧着她和妹妹的脸,亲吻了又亲吻!

是妈妈的手,是妈妈的吻,这是妈妈,真的是妈妈,妈妈回来了!

苏玉梅开心极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只能紧紧的抱住妈妈,紧紧的抱住!

姐妹俩靠在妈妈的肩头上,泪水成溪瞬间把白小荷的衣裳染了个湿透。

苏美玉搂住妈妈的脖子,边哭边叫,“妈妈,妈妈,妈妈……”仿佛一停止叫妈妈,妈妈就会飞走一样。

她们的哭声惊醒了村子里沉睡的狗,汪汪叫了几声,很快又安静下来。

隔壁邻居家的傻姑听到动静,打着手电筒过来了,看见抱在一团的母女仨,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话,开心地笑着,也落下泪来。


妈妈回来了,苏玉梅和苏美玉紧紧的抱住妈妈,就像是把这个世界拥抱在了自己的身边。

爸爸刚刚去世,又经历了没有妈妈在身边的日子,苏玉梅姐妹俩的内心有说不上来的滋味。

虽然生活在落后的乡村,父母尽其所能给她们姐妹最好的一切。以前的生活,她们只负责快乐,负责享受爸爸妈妈给予的爱,想要穿花裙子,想要有卡通图案的文具盒,想要夏天的每一天都可以吃上一根绿豆冰棍,想喝橘子味汽水,想要和小伙伴们在草地上玩得尽兴……

现在紧紧抱着妈妈,她们想,只要妈妈,只要和妈妈在一起,她们可以什么都不要了。

白小荷又何尝不是,她抱着瘦了一圈的两个孩子,恍如隔世!

在外面的这段时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孩子。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是丈夫去世后第一次到她的梦里面来,朦胧之中 ,看见丈夫笑着面朝向她,向她挥着手,说了什么她听不清楚,他向后退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张开嘴巴想要叫住丈夫,想要追上他,问问他去哪里?可是她感觉到脚下有千斤重,一步也迈不出去。眼看着丈夫就要消失在尽头,她一身冷汗惊醒,发现自己是做梦了!

她感觉浑身无力,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脑海里一一浮现。

丈夫走得太意外,意外到她还没有做好一点准备,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丈夫会离她而去。

谁说不是呢?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死亡,会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又在潜意识里相信自己能活得足够久,凡事都期待天长地久。

而事实呢?

意外与明天总是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经历了丈夫突然离世的白小荷突然顿悟,这世界没有什么是恒久不变的,不断的变化才是永恒。

她透过丈夫的离世看见了这世间的无常。

而她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去面对这无常的现实。

丈夫在的时候,他事事为她着想,为她安排,她仰仗他,依靠他,突然没有了他,她只能逃离到陌生的地方。

可是能逃吗?

窗外的路灯照进宿舍,微弱的光洒在墙面的那块时钟上,凌晨3点,她看得很清楚。室友们睡得很沉。她起身开始收拾自己不多的物品。

那一刻,她准备回家。

在这个被梦惊醒的凌晨,把她从失去丈夫的恍惚中拉了回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离开两个孩子跑到这里来?

只是因为要想办法挣钱供孩子们生活吗?她清楚自己,还有一部分缘故,是自己想要逃避,逃避面对丈夫离开的事实,逃避自己将要独自面对的人生。

而这或许才是真正的人生,它的残酷在于没有一天可以预演,没有一天可以重播,每一天都逼着人不停歇的向前。

在这个寂静的凌晨,借着窗外路灯微弱的灯光才看见时间的女人,也在一瞬间看穿了自己的内心。

同时也接受了一个事实,丈夫是真的走了。生命太脆弱,太短暂!而逃避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这是老天的考验,除了面对,没有它法。

她在感到悲伤,感到心碎的同时,也更加感受到浓烈的爱意与感恩。丈夫曾如此真切的爱着她,她知足了。

回去吧,丈夫在的时候怎么生活,以后也就怎么生活。就当丈夫不曾离开,曾经他为她遮风挡雨,现在换她来把未竟之路走下去。

她在心里面给自己打足了勇气,在朝阳升起的时候走向了回家的路程。

哪怕深夜到了车站没有了回家的车子,她在黑夜里跌跌撞撞也未曾停下回家的脚步。

终于,又把女儿重新搂抱在了怀里,真真切切,真好!

苏美玉搂着妈妈的脖子问,“妈妈,你不要走了好吗?”

白小荷替她擦了眼泪,点点头,“妈妈以后再也不走了!”

傻姑在她们母女相拥而泣的时间走进厨房,帮白小荷烧了一锅热水,“小荷嫂子,一路辛苦了,快去洗个热水澡!”

说完牵着玉梅和美玉的手,替她们揩去泪水,“宝宝别哭了,让妈妈洗澡去。这下就安心了,妈妈回来了,以后不会和妈妈分开了,都不要难过了!”

白小荷听到她的声音才发现傻姑过来了,她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小桃,谢谢你啊!”

傻姑摆摆手,不好意思地微微笑了,旁人都叫她傻姑,只有白小荷一家知道她的名字叫苏小桃。

傻姑其实一点都不傻。

和白小荷一样,她也是一个在生活上栽了跟头的女人。

苏小桃是隔壁苏先生家的独生女儿,苏先生原名苏志良,之所以叫苏先生,是因为他虽是一介农夫,却写得一手毛笔字,家院里养着花花草草,农闲时节,他喜欢泡一壶自己茶山上采下的茶叶子,坐在家门口的老榕树上研读书本的样子活像一个老学究。

乡亲们叫他苏先生原是取笑的意思,然而他却不以为然,任旁人如何叫他。或清晨,或日暮,总能看见他坐在门口的一擎巨大的绿伞下,悠哉悠哉地喝茶。有时候看书看得专注起来,一旁的茶一口没动也是有的。

逢年过节,乡亲们都会拿几个鸡蛋,或是拿几块糍粑,去问苏先生换一副对联。苏先生并不看他们拿来了什么,只要有人求字,他便乐意下笔。

也有的人家生了小娃娃,拿不准起什么名字,去问苏先生,苏先生问了男孩女孩,又问了出生时辰,提起毛笔蘸饱墨汁,落笔就有几个名字出来,可供挑选。

不想,让苏先生取名字这件事情就形成了村子里面的规矩,谁家生了孩子都要去问问苏先生,哪怕自己已经有满意的名字也要去征求苏先生的意见,让他用笔墨写下孩子的名字,仿佛孩子的名字一出生就被染上墨水,是一种吉祥的象征。

带给很多孩子吉祥象征的苏家,自己的独生女儿却被视为不祥之物从婆家给赶回来了。

苏小桃结婚三年了,三年了没有给夫家生出一儿半女,婆婆在忍无可忍之下,直接把“不会下蛋的母鸡”给扣在了她的头上。

随着婆婆的谩骂,丈夫的拳头也开始落在了苏小桃的身上,在遭遇了一次严重的家暴之后,消息传到了苏先生的耳里。

苏小桃是父亲接回来的,他对苏小桃的前夫家人只说了一句话,“我来带我的孩子回家!你们之前打她骂她的账我一概不与你们计算。以后你们若敢动她半根手指,我就要你们拿命来换!当然,你们也没有机会动她了,离婚!”

苏先生牵起女儿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苏小桃永远不会忘记父亲带她离开的情景,一向沉默寡言的她害怕自己离婚给父母造成不好的影响,对父亲说,“爸,我没事,离婚了,你和妈就在村子里面没面子了!”

苏先生走在前面,回头说,“啥叫有面子?自己的孩子被人看不起,被人糟蹋就有面子?孩子,是爹妈看错人了,把你嫁给这么一个不是人的东西,委屈你了。

回家安心呆着,离婚也好,不生孩子也没啥,命是自己的,咱自己要知道爱惜!”

苏小桃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天的心情,做女孩子的时候因为憨憨的性格被大家喊做傻姑,那天她想,或许她真的是傻,傻人才有傻福啊!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父母!

于是,回家的脚步也变得义无反顾了!

苏小桃离婚的消息很快传的满街风雨,说什么的都有。苏先生呢,每天还是会有一个时段,坐在自家门口的老榕树上饮茶。

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日子跟从前一样。

苏小桃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态,回了娘家后,她几乎每天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成天窝在家里,跟在她母亲屁股后面转。

白小荷偶尔会去找她,给孩子织毛衣的花样,她学得不像,去问苏小桃,苏小桃干脆就拿过来自己织好再给她。

白小荷说,“小桃,你可太聪明了!手可真巧。”

白小荷从来不叫她傻姑,也不准孩子叫,苏小桃打心眼里敬重她。

这次白小荷家遇到事情,苏小桃破天荒的每天都出门来照顾她,白小荷能放心出门去,除了有王润秀帮助她,还有就是有苏小桃在。

白小荷冲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辛劳躺在自家熟悉的床上时,磨破皮的双脚才感觉到火火辣辣的疼,但她却重新感受到了无比的踏实。

两个女儿在她身旁渐渐进入梦乡,远处已经响起了鸡鸣声。

白小荷感觉自己太累,闭上眼睛,朦胧中,看见自己和丈夫在山坡上放牛。丈夫采了几朵小花插在她的头上,然后躺在草地上,把头枕在她的腿上。

丈夫问她,“跟我在这个穷乡僻壤生活,后悔过不?”

她说,“当然后悔啊!”

“啊?后悔了啊?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丈夫爬起来紧张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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