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墨。
几辆豪华轿车在长胜村停下，敲开了其中一户的大门。
房子很简陋，和旁边立起来的两层三层房子截然不同。
只有一层不说，还是红砖青瓦，上面还铺着一层厚厚的茅草，像是跨越了几十年穿越而来。
不是没人建议过让李强好好把房子修葺一番，也好住人。
可李强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这是他的家，不能动。
要是动了，被拐走的女儿回家之后找不到他了怎么办？
妻子的灵魂回来了，也没了家。
所以，必须守住。
这是他的坚持。
“李董，有消息了！确定就是小姐！只是……”
李强激动地握住了秘书的手，眼睛直放光。
“只是？只是什么，你说啊！”
三十年前，他沉迷喝酒赌博，妻子流产住院，女儿又走失不见。
妻子拖着小产的身体在附近县镇找了一圈没找到，最后在他面前一把火烧了自己。
他悔！
他恨！
可已经无济于事。
这些年，他一边赚钱，一边联合警察找人。
人贩子的团伙灭了一个又一个，一个个被拐卖的孩子找回了家，可就是不见他的囡囡。
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足够有能力，总能找到的。
抱着这个信念，他一直坚持到现在。
秘书垂下眸子，似乎有些不忍。
他递过去一张照片。
“小姐当年被拐走之后，高烧不退，烧了一日一夜，神智方面可能有些……不大好。幸好遇到了好心农妇，把她当成儿媳妇儿悉心照顾，读书识字。”
李强接过。
照片是黑白的，像素不太高，可他低头只扫了一眼，顷刻之间泪如雨下。
是，是他的囡囡！
那脸蛋像他，五官跟她妈一模一样！
说是什么神智不太好，是烧成傻子了吧？
至于当成儿媳妇儿照顾，那时候的囡囡才几岁？
是被卖进那家当了人家的童养媳吧？
怎么会！
他的囡囡！
他的囡囡才那么小一点儿，怎么会……
“那家人对小姐还不错，可小姐长大之后和夫人肖似，第二次被人贩子看上……”
秘书的声音已经哽咽起来。
他一个一米九的大汉说起来这些都恨得要死，何况是作为亲生父亲的李强？
“小姐和您一样的性子，是个要强的人。当时拿刀子杀出一条血路之后，逃跑的时候出了车祸，当时就走了！”
他抹了一把泪。
“也算是……也算是没吃太多苦头。”
李强又一口血吐了出来，身子摇摇晃晃地摔倒在地。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躺进了医院里面。
他探着身子抓住了秘书的胳膊，声嘶力竭地低吼。
“我要出院，我要去看我的囡囡，我要接她回家。我要接她回家啊！”
说话间，又是一口血。
秘书摇着头。
“董事长，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李强摇了摇头，强撑着身子拔掉了自己身上的管子。
不懂的！
他们都不懂的。
当年他就应该陪着妻子一起死的，要不是因为囡囡，他根本无颜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如今囡囡也没了，他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车辆开进了一个小山村，村里的墓地已经围满了人，其中有一个小坟被人挖开，露出了棺材里的枯骨。
时间，已经足足过去了十三年。
有人趴在地上痛哭失声，李强看向了秘书。
秘书马上开口。
“是收养小姐的那家人。”
李强眼底浮现了一抹感激之色。
他都听说了，这家人对囡囡是真的好，虽然穷困，但把她当女儿养，没介意她是傻子，更没短过她吃喝。
更让李强动容的是。
当地风俗，横死者不能入祖坟。
可和囡囡订立婚约的男人，力排众议把囡囡埋进了祖坟，做完这一切之后，又去拿刀捅了那几个人贩子，最后去警局自首。
地上趴着哭的，就是今天才刚“刑满”出狱的他。
李强走过去，紧紧地把人抱住。
“谢谢你，谢谢！”
这孩子做了自己没做到的事情，承担了自己没有承担的责任。
男人不管不顾，趴在地上依旧呜呜地哭着，旁边也有人开始抹起了眼泪。
李强强撑着站了起来，看了看那打开的棺材，又看看旁边哭得不可自抑的男人，终究摇了摇头。
“我们，走吧！”
不带了！
囡囡如果在天有灵，也应该愿意留在他身边，而不是跟着一个不配做父亲的男人离开吧？
他没回家，让秘书叫来了律师，把李氏公司的所有财产全部都转给了那个刚刚出狱的孩子。
他最后又看向秘书。
“他以后就托付给你了，希望你尽心辅助他！实在不行，找职业经理人顶上，我要他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全都有，山珍海味都吃到。”
就为了那人为女儿做的事情，他李强就认下这个女婿。
秘书恭敬地应下。
一切都交代完了，李强回了家。
他锁了门，在院子里面环顾一周，像是要把一切都记住，之后开始笑着往家里面的墙上、床上、桌上浇汽油。
做完了这些之后，他默默地拿出火柴盒，点燃一根，扔了出去。
火红色的火苗“蹭”的一下朝周围蔓延开去，温度升起。
李强回了卧室，笑着把床头放着的骨灰盒抱在了怀里，轻轻的摩挲着。
“小柔，我见到了我们的孩子，可是情况不太好！你是不是已经都知道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的话，她不会吃这么多苦头，你也不至于绝望自焚。
下面是不是很冷？很黑？你怕冷怕黑又怕孤单，这些年辛苦你了！不知道你们母女两个在下面有没有遇到。遇到的话，我们全家就能团聚了。没遇到的话，你等等我，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找找她好不好？”
火苗蔓延到了卧室，呛人的味道袭来，让李强有点儿难受地皱紧了眉头。
嗓子里面像是堵着点儿什么东西一样，难受的要死。
可他的脸上却依旧带着笑，眼底倒是出现了一抹心疼。
“原来你死的时候这么痛苦啊？你当时应该杀了我的，这痛苦应该我来承担啊！你那么怕痛，是怎么忍下来的？还是绝望到了连痛都没关系了？”
火苗烧了上来，从裤腿蔓延到了全身。
痛！很痛！
可李强却笑得畅快。
“小柔，我来陪你了！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好不好？我保证，我一定会对你好的。真的……”
火苗吞噬过来，他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李强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房梁，眉头紧皱。
没死成？
可他都浇了七八桶的汽油，怎么可能还活着？
屋门被人大力推开，有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李强！李强！你究竟还要睡到什么时候？你媳妇儿见红了，你朱大叔说人不好，得赶紧送医院，你听到了没有？”
他看了看来人，眉头紧皱。
是隔壁的胡大娘。
媳妇儿见红？赶紧送医院？
他呵呵一声。
他要是能见小柔一面，让他上刀山下油锅都行。
可小柔死了都不愿意见他，梦里都没出现过一次。
等等！
他直接坐直了身子，看着年轻了几十岁的胡大娘。
“大娘，现在是几几年？”
他死的时候，胡大娘刚刚过完了三周年忌日。
如今，却出现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