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以北,水城玄武。
浓云压城,风摧百花。
初秋刚过,天气已经冷得不像话。
来往行人坐在一种叫“玄龟渡”的大龟背上,纷纷裹紧了身上的长衫。
一处不起眼的石屋阴影下,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倚墙而坐。
身子蜷成一团,冻得瑟瑟发抖。
其中一个满脸泥土的清瘦少年,忍不住调侃道:
“玄武城城主好歹也是你的叔父,你却落魄成了小叫花子。”
身旁的麻衣少年脸上同样脏的看不清容貌,嘴上倒是丝毫不让:
“你还不是一样,天下第一学宫昆仑的嫡传弟子,不也是让人给赶出来了?”
清瘦少年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海面说道:
“我只是有些好奇,什么人能将你逼迫至此?”
麻衣少年于是叹了口气,眼前立马升腾起了一团白雾:
“自然是城主的儿子。”
雾气转眼消散在了空中,天地间又只剩下了灰黑二色。
这座位于海内大陆最北端的水上之城,就好像没有色彩一般。
这时城中央的一条百花海道上,突然出现了一抹极为亮眼的红色。
数百只玄龟组成的送亲队伍,自城南缓缓游来。
一路繁花相送,锣鼓齐鸣。
麻衣少年抬头看一眼送亲队伍正中的花轿,落寞的说道:
“新娘是玄武城镇北将军的小女儿,名叫尹清荷。因为她出生时,左手手背就有一处荷花状胎记。”
清瘦少年好奇的看向他:
“你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麻衣少年轻声说道:
“她比我大上两岁,是我小时候的玩伴。”
难怪了,清瘦少年心中豁然,只听麻衣少年又说道:
“我爹若是还在,她也是我一纸婚约的妻子。”
清瘦少年大吃一惊,坐直了身子看着身旁少年。
想要出声询问其中变故,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倒是麻衣少年自己不以为意:
“不过恐怕她自己也不见得想嫁给我。”
见清瘦少年眼中满是困惑,麻衣少年自嘲道:
“玄武城以武为尊,我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镇北将军恐怕是看不上的。”
清瘦少年于是也叹了口气,转而问道:
“那她此刻是要嫁给谁?”
麻衣少年的一双手在寒风中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心中的不忿:
“玄武城城主的长子,姬伯服。”
清瘦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个将你扫地出门的城主之子?”
麻衣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送亲队伍转眼已从二人身前经过。
新娘花轿所在的那只玄龟忽然停了下来。
珠帘掀开,从里头伸出一只凝脂玉手。
手腕轻抖,一串手链就落在了二人身前。
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
“天气渐冷,用这串手链,去换些衣服吧。”
身旁一个小丫头急忙笑着说道:
“小姐总是这样好心。”
女子合上珠帘,轻声说道:
“大婚之日,总要做些善事,积些善德。”
那队送亲队伍继续敲锣打鼓,往北边游去。
整整一炷香的功夫,海道之上,才重新恢复平静。
清瘦少年挠了挠脑袋,看着那串手链:
“她看来是真把我们当作乞丐了。”
麻衣少年起身捡起手链,在指尖轻轻揉搓,眼眶中似乎有些泛红:
“这是十岁那年我去南方游历时,买来送给她的,转了一圈居然又回来了。”
说罢手上一用力,就将那串手链投入了海中:
“她好像并没有认出我,不过这样正好。”
这时,自二人身前迎面游来一艘玄龟渡。
上面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
衣着简朴但很整洁,腰杆挺得笔直,一双眼在各个石楼间来回张望。
忽然他看见了阴影中的这两个少年。
三人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小老头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急匆匆的从玄龟背上跳了下来,跑到二人身前,笑呵呵的说道:
“二位小兄弟,我看你们气质不凡,要不要算上一卦呀。”
两人本以为是遇见了贵人,谁知竟是个算命先生。
忍不住叹了口气,想不明白自己二人都这般模样了,怎么还能让算命先生给盯上。
清瘦少年摆了摆手:
“我们眼下填饱肚子都还是问题,哪还有多余的钱来算命。”
那小老头居然乐呵呵的在两人身旁坐下:
“我是个卖艺先生,算命只看眼缘。方才一见二位小兄弟,只觉得灵气扑面,一时心痒难耐,才特意相询。”
顿了顿又说道:
“二位放心,卜卦免费,分文不取。”
说罢,小老头急忙从怀中取出两片龟甲递了过来。
二人这才面色稍缓。
麻衣少年将信将疑的问道:
“真的不要钱?”
“千真万确。”
小老头一拍胸脯,顺手点燃了一根蜡烛,将它递给清瘦少年:
“先请这位小哥烧一片龟壳。”
清瘦少年依言,接过烛火,点在龟甲下方。
不一会儿的功夫,龟甲之上就慢慢浮现出了一大片不规则的花纹。
小老头凝视着花纹,高兴的连连搓手:
“哎呀,小兄弟的这一卦实在是妙极,实在是妙极!”
说罢竟然站起身,在石板路上来回踱步:
“只是天机不可泄露,我又无法同你明说。”
沉吟片刻,忽然说道:
“有了,我可赠你四句小诗,还请务必上心。”
于是急匆匆的跑至海边,舀回一碗海水。
小老头用手指沾上海水,在石板地上写道:
济世一生,逍遥半世。
玄黄颠倒,云开见日。
清瘦少年忽然伸出手,盖住了“玄黄颠倒”四字,再松开时,已成一滩海水。
小老头满意的点点头。
他又转头看向麻衣少年:
“还请这位小兄弟,也烧一片龟甲。”
麻衣少年同样将蜡烛点在龟壳之下。
忽然之间,整片龟甲竟然涌现出了一片潮红。
随后在这片潮红中,又密密麻麻的浮现出许多细纹。
麻衣少年吓了一跳,一松手,将龟甲丢在了地上。
这次却是小老头急忙走上前,用脚将龟壳碾碎。
一张脸上满是惊讶,十分郑重的看向麻衣少年说道:
“小兄弟,今日相逢是我的荣幸,我也同样有四句小诗赠你。”
于是又沾上海水,在地上写道:
半身花海,半身魔。
明烛临江,天亦红。
“天亦红?”
麻衣少年默念一声:
“这是要变天啦?”
小老头吓了一跳,赶紧将诗的后两句擦去,埋怨的看了一眼麻衣少年:
“有些东西心里知道就可以,何必非要说出来。”
麻衣少年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只听小老头又问道:
“还不知道,两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麻衣少年坐直了身子:
“我叫姬俊。”
然后一指身旁的清瘦少年:
“他叫洛雨。”
“姬俊,洛雨。”
小老头心中默念一声,脸上已有藏不住的喜悦:
“一日之内,竟然遇见了两个麒麟少年,实在是天大的福缘。此次北游,当真不虚此行。”
洛雨被小老头的一番话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明明就是两个穷酸落魄的小子,怎么让你说的像是有大富大贵命一般。”
小老头嘿嘿一笑:
“你们可知文玉树?”
二人均是摇头。
小老头轻轻颔首,说道:
“这文玉树十分有趣。它的果实晶莹透亮,好似美玉。在下面燃上烛火,就一树红霞。而点上磷火,则又满树银花。十分壮观”
“你们二人,一个是红霞,一个是银花。只是缺少了树下的烛火和磷火罢了。”
两个少年听得惊奇:
“那该去哪儿寻找这烛、磷之火?”
小老头轻抚着胡须:
“我就是二位的烛火和磷火。”
他目光灼灼的看向二人:
“你们可愿意随我去海外习武学艺?”
听到习武二字,两个少年顿时颓丧的瘫坐在地:
“前辈可能是看错了,我们俩是学不了功夫的。”
小老头哈哈大笑:
“我从来都不会看错的。”
他先是转头看向姬俊,说道:
“你灵台之内的气海让人震碎,从此之后再也无法藏气于身。”
又转头看向洛雨:
“你一旦引气入体,所有真气就会一股脑儿的涌入大脑,同样无法将真气在体内久存。”
小老头最后看向二人:
“我说的可对?”
两个少年俱是惊骇的看着小老头。
方才他寥寥数语,竟是道出了二人身上的症结所在。
姬俊忍不住问道:
“前辈既已知道我们二人有此缺憾,还要收我们为徒吗?”
小老头不以为意的点点头:
“若是修习寻常武功自然是不行的,但我要教你们的,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功夫,或许也只有你们才能学会。”
“那是什么功夫?”
洛雨眼中有星芒闪过。
小老头笑着说道:
“海外仙宗遗失数百年的绝世武功,美人扇和仙人书。”
两个少年心中惊奇,只听小老头轻抚胡须说道:
“这美人扇乃是天下奇功,每次扇子展开都会出现一个美人画像。而一个美人像,就可以藏下一招绝世武功。”
姬俊惊呼一声:
“可以藏世间武学于扇中?”
小老头颇为自豪的点点头。
洛雨急忙问道:
“那仙人书又是什么功夫?”
小老头笑呵呵的说道:
“仙人书算不上功夫,而是半本医书,半本巫术。医书可入心,巫术能入梦。”
两个少年眼中顿时神光熠熠。
仿佛溺水之人,突然遇见了浮木。
干渴之人,忽然发现了绿洲。
那小老头又说道:
“只是要修练这两个本领,需历经劫难,甚至九死一生,你们可想好了?”
两人没有片刻迟疑,纷纷点点头。
“好!”
小老头欣慰的笑道:
“那你们随我来。”
说罢转身跳上了那艘玄龟渡。
“我们要去哪里?”
姬俊在身后问道。
“仙山蓬莱。”
小老头长身而立,衣袂飘飘,好似天上仙人。
洛雨忍不住问道:
“还没请教前辈的名号。”
小老头轻抚胡须:
“小老儿名叫彭丘。”
洛雨惊的从地上上跳了起来:
“海外仙宗的掌门彭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