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弋川的车停在行山公寓大门前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四下寂静,只有公寓的灯还在亮着,恍惚间让他觉得,是有人在等他回来。
穿过花园的环廊时,饥饿感让他微微有些发晕,手心微微出了些细汗,看来,小毛病又犯了。
他是个非常自律平日里又爱健身的人,只是低血糖这个毛病自打初中时就伴随着他,任凭自己如何锻炼,这毛病就如盘根错节的老树根,缠着他不放。
“少爷——,您这是怎么啦?”刚进家门,就听见林嫂声音扬了一个度,焦急地问道。
林嫂是跟在自己身边几十年的老仆人了,是随着陆弋川的母亲一起进到陆家来的,母亲生下他后身子孱弱,林嫂便是他的乳母。
这若是放在古代,乳母便是半个干娘,所以陆弋川从很小时就和她亲近,长大以后更是敬她重她。
“林嫂,你们怎么还不睡?”陆弋川低声问道,他一直记得家里还有一个尚在温养的女孩,所以不敢高声,怕打扰了她。
“一天早晨,小熊阿力早早醒来,他跑下楼梯,来到厨房。他想为妈妈做一顿她最爱吃的蜂蜜吐司早餐。”一道温软的声音,萦绕在主仆二人四周。
暖白色的灯从她的周身轻轻落下来,让她的侧颜散出如玉般的润泽来,身上鹅黄色的睡衣让她更添了一丝软糯的娇俏可爱。
“我永远爱你呀,”妈妈一边说,一边微笑着,还拉着阿力一起做晨练。”如清泉般的声音缓缓道来。
“要是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你也爱我吗?”阿力问。”
“那我还是会爱你的,”妈妈说。”故事似乎结束了,她轻轻地合上了那本薄薄的儿童绘本。
林嫂的儿子浩浩,圆滚滚的脑袋枕着自己肉乎乎的手臂,趴在餐桌上,侧着脑袋听得入了迷。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女孩抬起头,四目相映,她那如皎月般清澈的双眼,恰恰映入了他的眸心。
“姐姐,你讲的故事可真好听,浩浩还要听,姐姐接着讲嘛!”
见她停顿,小男孩浩浩可不乐意了,晃着她的手腕儿撒娇。
“陆先生,您回来了。”见到陆弋川缓步走来,宋以攸赶紧撑着依在身旁的拐杖,就要站起来见礼。
“别乱动,你伤还没好,别这么客气。”陆弋川见状,赶紧开口阻止她起身。
“弋川哥哥,你可回来啦,”小男孩听到熟悉的声音,仰起头来高兴地喊道。
随后,他脸上小眉毛瞬间拧巴成了一团,直接扑进陆弋川的怀里,带着微微的哭腔问道:“弋川哥哥,你怎么受伤了,你这里怎么有个大包?”
“是谁打你了?弋川哥哥,你告诉浩浩,浩浩揍他!”五岁的浩浩非常生气,狠狠地说。
刚刚他逆光而来,以至于宋以攸没有看清他脸上的伤痕,只看到了他深邃而漆黑的眼眸。
他坐在浩浩身边,宋以攸看清了他肿起的额角,塌乱的头发,以及脸上一抹难掩的倦容。
少女不自禁地蹙起了眉头,眼神里无声地染上一丝担忧。
“没事浩浩,是弋川哥哥不小心磕到的。”陆弋川揉揉浩浩脑袋上柔软蓬松的自然小卷毛,满眼温柔的笑道。
“来,少爷,快吃了这碗长寿面,我知道您一定会回来,一直放在厨房里温着,还热乎着呢!”林嫂端来一碗汤面,笑盈盈地说。
清澈油亮的汤色,浓郁的骨汤香气一阵阵的往鼻子里钻。
陆弋川拿起筷子,右手微微有些发颤,手心里又渗出一丝丝冷汗,他真的是饿极了。
一口口的汤面下肚,陆弋川觉得身上的虚弱感全数散尽。
“少爷,您又低血糖了吧,总是顾不上吃饭,这样可怎么好。”林嫂担忧地看着他。
宋以攸看到了他微微发颤的手,当她听到林嫂口中的“低血糖”三个字时,只觉得脑袋微微发胀,脑海里出现了一幕幕零碎的片段。
一个瘦小的男孩,撑着课桌,额头上似乎出了很多汗,有人说:“快,把糖给他,他低血糖了!”
“低血糖”三个字,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宋以攸轻轻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让头痛的感觉缓和了一些。
“生日快乐,陆先生!”她看着陆弋川,柔柔地说道。
还在吃面的陆弋川动作滞了滞,抬头看着宋以攸,宋以攸即刻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那抹惊讶,哪怕它转瞬即逝。
“谢谢你。”他笑着回应,眉眼间溢满的是温暖的,柔和的笑意。
宋以攸忽然怀疑,自己刚才捕捉到的,他抬眸瞬间的复杂神色,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弋川哥哥,姐姐有给你准备礼物哦,浩浩去给你拿。”小男孩蹦下椅子,小腿噔噔噔地跑向客卧。
不一会儿,他便抱着一个木盒子噔噔噔地又跑了出来。
他将木盒子紧紧的抱着,到了陆弋川跟前才松手。
盒子虽是木质的,却很是轻巧。
陆弋川把盒子放在桌面上,小心地打开,他的脸上渐渐生出了一抹如孩童般欣喜的神色。
“哇,好多糖啊!哇——”浩浩比他还要兴奋,拍起小手欢呼。
木盒子共分为三层,每一层都用不同的纸包着不一样的糖果,或是牛皮纸,或是糯米纸,又或是玻璃纸。
“姑娘知道今天是先生生辰,早早的便开始做糖果,这些糖呀,每一种包装都代表着不同的口味,但每一颗糖的样子都是川儿你的生肖哦。”
林嫂看到他脸上难得露出的如孩子般的欣喜,也高兴地赶紧解释道。
这么多年,她以为少爷的脸上,再也不会出现那样纯粹的笑了。
“都是你动手做的?”陆弋川收不起自己满眼的欣喜,期待地看着宋以攸。
“嗯呢,盒子是我刻的,糖果是我做的,糖纸也是我包的,陆先生,能放在车里麽,您刚刚低血糖了。”宋以攸眸光清浅,回望着他说。
“好,我会一直带在身边。”陆弋川温声答应。
宋以攸低头,她觉着胸口像是揣着一只欢蹦乱跳的小兔子,让她紧张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陆弋川将她低头的紧张和羞涩尽收眼底,眼眸里的温柔便更胜了几分。
这么多年,他像是一个行走在无尽黑夜里的流民,突然抬头看见了一抹破晓的曙光。
那抹微光,无形吸引着他想要靠近。
他不知发呆了多久,再回过神来时,手里的木盒子被女孩拿开,她小心翼翼地摊开陆弋川的掌心,用棉签沾了棕红色药水,慢慢擦拭着他掌心被玻璃划破的伤口。
“很疼吧?”女孩问他的声音很小很轻,轻得只有他俩能听清。
他没有做声,只是轻轻摇头。
她帮他收拾好额角和手心的伤口时,窗外已经微微泛起灰白,天要亮了。
林嫂收好药箱,领着浩浩到负一层休息了,下楼时,浩浩已经困趴在了林嫂肩头。
宋以攸微微打了个哈欠,眼睛有些睁不开了,她直起腰,撑着拐杖准备回去睡觉。
还没等自己站稳,陆弋川先她一步,轻轻将她抱起,走向她的房间。
宋以攸眸光愣愣地看着抱着自己的陆弋川,她的头轻轻侧着靠在他胸口,能听见他浑厚的心跳。
陆弋川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倾身温柔地问: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离自己太近,宋以攸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可是,我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了……”宋以攸怯怯道。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怎么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宋以攸突然觉得有些无助。
“没关系,睡吧,把伤养好最重要。”陆弋川帮她掖了掖被角,宽慰道。
他动作轻柔地理了理她额前的小刘海儿,落了床头暖黄色的小夜灯。
宋以攸觉得,这是自己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即使她弄不明白,脑海里那些零碎的画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