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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温柔

辛白林 著

其他类型连载

【甜宠+救赎+青梅竹马+暗恋奔现+校园到婚纱+养成】06年,叶小鱼高中毕业,坐上离开临城的火车,与他心中的少年背道而驰。奔赴大学生活,她从车站哭到到终点,算了算了,那时候,她认识庭安恰好是十年。这个惊艳了她一整个青春的少年,曾是她努力变得更好的动力。有人说,要等时间嘉许,要等春风得意。我终究要光芒万丈的站到与你比肩的地方。十八岁的庭安,家势煊赫,颜正智商高,是临市一中连续几年霸居榜首的人物。青春期少年恃才傲物,一切想要的唾手可得,但也有他自己的遗憾,与他护在身后的女孩儿一分开就是几年不见。如果当年他上车离开前,回头看一眼,他一定留在原地,张开怀抱紧紧抱住她。

主角:庭安,叶小鱼   更新:2023-01-20 14: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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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庭安,叶小鱼的其他类型小说《夜色温柔》,由网络作家“辛白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甜宠+救赎+青梅竹马+暗恋奔现+校园到婚纱+养成】06年,叶小鱼高中毕业,坐上离开临城的火车,与他心中的少年背道而驰。奔赴大学生活,她从车站哭到到终点,算了算了,那时候,她认识庭安恰好是十年。这个惊艳了她一整个青春的少年,曾是她努力变得更好的动力。有人说,要等时间嘉许,要等春风得意。我终究要光芒万丈的站到与你比肩的地方。十八岁的庭安,家势煊赫,颜正智商高,是临市一中连续几年霸居榜首的人物。青春期少年恃才傲物,一切想要的唾手可得,但也有他自己的遗憾,与他护在身后的女孩儿一分开就是几年不见。如果当年他上车离开前,回头看一眼,他一定留在原地,张开怀抱紧紧抱住她。

《夜色温柔》精彩片段

栗青梅发病那年,叶小鱼五岁,二弟三岁,幺弟六个月。

幺弟是超生的,听她奶说,他们家里几乎所有的积蓄都交了超生罚款。

那段时间,村干部虎视眈眈,轮流蹲守,生怕他们一家五口,一夜间卷铺盖消失。叶小鱼的父亲在爷爷奶奶和她二叔的帮助下,凑够了两千罚款,上交村委,才解了门禁。

五岁的叶小鱼对这段记忆并不清晰,多年后她问起栗青梅的发病原因,她的姑姑才告诉了她始末。

让她开始有清晰记忆的是1993年,延西村,那个夏日的傍晚,天边的晚霞像燃起的火焰,空气闷热潮湿,头顶悬着一块块黑云,似乎将要吞灭火焰。

风雨欲来,人心躁动。

她在墙边和一群孩子玩泥巴,炸出好大一个洞,颇为自豪,手背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在本就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泥印子。

晚饭时间逼近,孩子们陆续被家里的大人们喊走,不一会儿只剩下她和秦小艺。

她不想回家,回家也不一定有饭吃,秦小艺不回家,是因为她的父母外出务工, 一年才回来一次,跟着奶奶一天只有两顿饭。

“听说了没,叶家媳妇得了精神病,整个人都疯魔了,差点拿刀砍了叶澄海,真是造孽!”

“可不是吗?栗青梅那女人本来就心气高,嫁了个一穷二白的男人不说,一年接一年的生,听说她当时是要考大学 的,被自己老子娘硬逼着嫁了人!”

“公主身子丫鬟命,啧啧啧!”

秦小艺裹着满手的泥巴凑到叶小鱼面前咬耳朵。

“鱼儿呀,那群老娘儿们好像在说你爹妈的闲话!她们说的可是真得?你妈妈·····”

叶小鱼抬起头,吹了吹额发,手上的泥巴‘啪’一声糊在地上,漆黑的瞳仁盯着槐树底下摇着蒲扇纳凉的村妇们。

延西村的老槐树,活了上百年,听了太多的家长里短,依旧郁郁葱葱,那绿,云雾似的,晕染着树底下那群老娘们儿的脸,很丑陋。

她微微勾起唇角,视线转向秦小艺,笑得不怀好意。

“我听姥姥说,背后嚼人舌根,晚上会被’貓猴子’咬掉舌头。”

用‘貓猴子’吓唬调皮孩子,几乎是那时老人的专长,秦小艺深受荼毒,当即惶恐的捂着嘴巴,瞪着眼睛摇头吱吱呜呜,表示不问了。

叶小鱼达成目的,又对秦小艺勾勾手指,示意她凑近,转过身,贴着她的耳朵说:“想玩游戏吗?”

秦小艺眼睛亮晶晶的,笑着问:“玩家家酒吗?你扮新郎,我扮新娘,再用泥巴捏俩娃?”

“想什么呢,我有更好玩的!”叶小鱼凑到秦小艺耳朵旁,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两人悄悄话期间,一辆黑色桑塔纳,缓缓靠近老槐树,熄火。

后座的陆朗一眼瞧见了叶小鱼和秦小艺紧挨在一起的后脑勺,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对身边玩着游戏机,一脸冷淡的男孩儿说:"庭安,你瞧我们村那俩傻丫头,还玩泥巴呢!"

副驾驶后座的男孩儿,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游戏,头也没抬,柔软黑亮的头发遮盖了白皙的侧脸。

微垂的眼睫长而浓密,鼻梁挺直,鼻尖微勾,双唇润红,洁净的白色短衬衫,中规中矩的束在及膝的短裤中,双腿又细又直,脚上穿着一双让陆朗看着都眼馋的白色球鞋 。

这个牌子的鞋,陆朗某一次去县城,在专柜上见过,很贵,他爸爸说,期末考试第一会考虑奖励一双,而身边的男孩儿随随便便就是好几双。

“这样好吗?万一没砸中槐树,砸了人···”秦小艺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纳凉的那群‘老娘们儿’,忽然在槐树干后面看见了那辆显眼的黑色轿车。

延西村,只有这一辆黑色轿车,是陆乡长家的,延西村属于延乡,陆乡长家就住在他们村唯一的两层小楼里,门口种了两棵榆树,春天的时候结很多‘榆钱子’,全村孩子都看着眼馋,抹黑打榆树。

“我奶说,明天家里有白面馒头,你不是想吃很久了吗?谁先砸中树干谁就赢,两个白面馒头!”

叶小鱼站起来,手中的泥巴捏成数个小团子,闭起一只眼瞄准,嘴上默数‘一,二,三’。

秦小艺满脑子飘着‘白面馒头’,听见叶小鱼‘三‘字一落,霍然起身,用尽吃奶的力气将一团泥巴掷出去。

为了提高命中率,俩人都团了数个泥巴团子,天雨散花似的,树下的人全都遭了殃。

一群‘老娘们儿’如惊弓的鸟群,沾着泥巴散开,脸上惊怒不已。

“叶小鱼,你个坏丫头!”骂骂咧咧的众怒中,叶小鱼俩人哈哈笑着跑远了。

跑出去很远,叶小鱼脚步停下,转身大喊:"长舌妇,小心遭雷劈!"

陆郎愣愣的走到庭安身边,倒吸一口凉气。

“庭安表哥,这···”陆朗看着他白衬衫以及球鞋上那醒目的黑泥,以及黑成锅底的脸色,吓得‘表哥’都喊出来了。

叶小鱼两人的泥巴,除了砸中了槐树底下的‘老娘们儿’,还有刚刚下车向前走了几步,但注意力一直被游戏机吸引的庭安,陆朗慢了两步,眼看着那俩丫头举了手,反应迅速的向后缩退了。

庭安的游戏机被砸落在地,一双黑瞳极度不悦的凝视着叶小鱼逃走的方向。

“叶小鱼那丫头就是个疯子,庭安你别生气,咱们赶快回家换衣服,过两天我替你教训她!”

陆朗嘴上说着安抚的话,眼睛里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他与庭安一年见数次面,每一次都是他爱答不理,一副傲娇的表情,第一次见他这样狼狈,陆朗想笑,又怕挨揍,只能忍着。

“教训那黑脸丫头?那你刚才向后躲什么?”庭安嘲讽道。

陆朗摸了摸头,尴尬道:“这不条件反射吗?”

庭安懒得再搭理他,捡起地上的游戏机,界面显示游戏结束,他被KO了。


叶小鱼将馒头撕成小小的薄片,喂给躺在坐床窝窝里的幺弟,幺弟七个月了,没有母乳,全靠白米粥混着胖头娃娃的奶粉喂着,原先肉嘟嘟的小脸,好像捏起来不那么肉乎了。

二弟文嘉蹲在锅灶旁边拿着白面馒头大快朵颐,好像只要吃饱了,什么烦恼都能抛在脑后。

秦小艺已经吃完了第二个,打了个饱嗝。

“昨天咱们好像砸了俩人,就那地主家的傻儿子陆朗!还有一个没见过,从轿车上下来的,我瞄了一眼,脸跟这馒头一样白,长得挺好看,像城里孩子!”

“脸白有什么用,能吃吗?白面馒头管饱,长得好看的人,就知道骗人!”

她的妈妈栗青梅据说曾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她说过会永远陪在他们身边,结果差点把拿刀砍了叶澄海,叶小鱼‘啊呜’一口咬掉了馒头的三分之一,有点烦躁。

她没那闲心去想昨天到底砸了谁,满脑子都是栗青梅发病那天的场景。

自那天起,叶家以及栗青梅得精神病的言论成为延西村茶余饭后的谈资。

栗子女士为什么会得病,病情有没有稳定,她和弟弟就这样被扔在奶奶家,他们还回来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听到村妇们之间的流言蜚语,叶小鱼内心的焦虑一天胜似一天。

叶小鱼的奶奶盛文英提着剩余的猪食,刚从外面回来,见她把馒头塞了幺弟满嘴,拎着她的衣领扯开,摇着头说她:“丫头哎,别这么喂,噎坏了!”

幺弟被抱起来,盛文英抠出他满嘴的馒头渣,又喂了水。

“幺弟瘦了,肯定是没吃饱!”叶小鱼说。

叶老头从地里干活回来,恰好听见她这一句,脸色一沉,训斥她:“丫头片子少吃点,留口饭给你弟,指不定没那么瘦。”

盛文英叹息一声,拍着幺弟说:“带你二弟去外面玩去,幺弟要睡觉了!”

秦小艺是个会识人脸色的,扯着叶小鱼的棉布裙子往外面走。

文嘉的小短腿跟着跑出去。

“姐姐,等我!”

叶小鱼抚平被秦小忆扯皱了的裙子,这条白色的棉布裙子上绣着红色樱桃,荷叶领,泡泡袖,是她最喜欢的一条,是栗青梅给她做得。

盛文英曾说,十里八乡找不出青梅这样心灵手巧的媳妇,人美手巧,跟旁的村妇不一样。

叶澄海也从不舍得让栗青梅下地干活。

秦小艺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的裙子,羡慕的说:“小鱼,你穿这条裙子真漂亮!显得脸都白了一个度,今天是不是洗脸了?”

“我经常洗脸,三天洗一次!”叶小鱼摸着脸颊,也有些苦恼,谁让她的皮肤随了爹,要像妈妈该多好。

三个孩子走到老槐树底下玩跳房子。

陆朗从自家二层小楼的窗户边,削铅笔正打算做暑期作业,恰好看见他们。

转笔刀和铅笔一扔,笑着奔下二楼,路过客厅,看见庭安盘腿坐沙发上,手里捧着那宝贝游戏机厮杀正酣,陆朗脚下一顿,走过去把他手上的PSP夺走扔茶几上,拉他起身。

“走,报仇去!”

庭安被打搅了兴致,眉头紧锁,表情有些不耐烦。

“报什么仇?”

“就那‘黑丫头’拿泥巴砸你的仇!”

叶小鱼 单脚变双脚,跳入另一个格子,双脚刚落地,数个石子滚到她脚底下,她脚下一痛一滑,双手和膝盖悉数磕在地面上,膝盖顿时传来尖锐的痛感,紧跟着一阵冷汗就下来了。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她甚至没有做出反应,躲避开作乱的石子。

“哈哈,黑丫头,哥哥教你做人,摔个狗啃泥!”

陆朗靠着槐树干,嚣张的笑,扔了剩余没用的石子,拍了拍了手上沾染的尘土。

秦小艺去扶叶小鱼,气急败坏的指责他:“陆朗,你干的好事!”

就这?庭安觉得陆朗的行为幼稚又无聊,翻了个白眼。

目光落在那个白裙子的小姑娘身上,看她会有什反应,昨天看着不好欺负,他想看看陆朗倒霉的样子,庭安低垂着视线,事不关己的靠在槐树下,冷淡的看着这一幕。

谁知‘黑丫头’第一反应是爬起来,拍打裙子上的泥土,完全忽视了膝盖蹭破的伤口,却在看见被石子划破的裙边时,蓦然僵住了身子,然后不停的擦拭破掉的地方,发现徒劳无功之后,突然眼珠通红的瞪向了陆朗。

她气势汹汹的走到陆朗身边,吓得陆朗贴上身后的树干,胳膊横在两人之间,戒备的说:“你要干嘛?”

叶小鱼红着眼珠,委屈看着高出她一头的两个男孩子,‘哇’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惊得陆朗差地一屁股蹲坐地上。

边哭边说‘你陪我裙子!’

文嘉看见姐姐被欺负了,转身往家的方向跑,边跑边喊:“二叔,小姑,姐姐被揍了!”

陆朗高声辩解:“哎哎,臭小子,不是,我没揍!”

秦小艺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寻思着,这下陆朗要倒大霉了,村里的孩子都知道,能让叶小鱼笑着讲道理,千万不要让她哭着跑回家。

别看老叶家穷,老叶家的大人们,出了名的护犊子,就算是女娃子不受待见,出了家门,也绝不能受旁人的欺负。

曾经有一次,叶小鱼被一群孩子欺负狠了,叶澄海挨个登门算账,村里闹得沸沸扬扬。

以至于叶小鱼后来被村里孩子集体孤立,纷纷不理她,不理她的孩子又倒了霉,被叶澄海一一抓着问,为啥不跟他闺女玩。

虽然叶澄海不在家,她二叔还在,她小姑姑也在呢,随便抬出来一个,都是炮仗一样的脾气。

叶小鱼的哭声传遍了巷弄,很快从她家的方向走出个少女的身影,是她小姑下学回家了,文嘉雄赳赳的跟在后面,顿时来了底气。

哭就是她的杀招,叶小鱼深谙此道,但是这次她是真难过了,她最喜欢的一条白裙子,就被陆朗这个蠢货弄坏了,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还有,她的腿也很疼,栗青梅曾告诉她,女孩子身上不能留疤,要爱惜自己。

一只白皙的手伸到她眼皮子底下,然后打开,掌心躺着漂亮彩纸包裹的小东西,像是糖,又不像糖。

“给你,别哭了!”

庭安从未见过这么能哭的女孩子 。

叶小鱼抬起头,一张干净白皙的脸映入眼帘,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问他:“什么?”

“别哭,这颗巧克力就是你的!”


叶盛敏气势汹汹走到几个孩子之间时,气氛已经缓和,现场的陆朗早就没了身影,他早在看见叶盛敏走过来时,扔下庭安,撒丫子跑回家了。

被询问事情始末的叶小鱼,手里还攥着庭安给得巧克力,自然而然的就把庭安当做好心的哥哥,把陆朗的行为添油加醋的说给小姑叶盛敏听。

庭安对这个一秒变脸的小姑娘简直刮目相看,挑了挑眉,没忍住笑,附和着她说:“对,没错,陆朗干得!待会儿回去我一定如实告诉舅妈,好好管束他。”

“你不是延西村的孩子,住城里?”延西村没见过这么细皮嫩肉的孩子,看着礼貌又整洁,招人喜欢,叶盛敏不禁多问一句。

“嗯!来舅舅家做客!”

叶盛敏看一眼那幢二层小楼,摸着麻花辫连连点头,眯眼笑着说:“原来陆乡长是你舅舅,那可好,一会儿到杨老师那儿,你给作个证!”

庭安被她笑眯眯的样子,看得心里直发毛,不由自主把视线转向叶小鱼,这姑娘早就没事人一样,与另外两个孩子分食巧克力去了,心还挺大。

乡长夫人杨文宣,陆朗的母亲,便是延乡中学的教导主任,在学校的思想作风那叫一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不知道自己儿子犯了错,会不会一视同仁。

叶盛敏在延乡中学的成绩一向优异,年年包揽奖学金,很招老师喜欢,杨文宣这样不苟言笑的人,见了她,脸上都要难得露出温润表情。

但是在延西村,谁都知道这丫头油辣子一样的脾性,得罪了她,非得炸掉人一层皮,教导主任家的孩子也不例外。

叶小鱼被自家小姑牵着手,敲开了陆乡长家的大铁门。

庭安跟在后面,脸上无甚表情,心里默默为陆朗点了个蜡。

陆朗在二层上一直看着楼下的动静,直到看见叶盛敏敲了他家的门,瞬间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屋里来回窜,最后一掀被子,把自己罩了进去。

不出几分钟,杨文宣愤怒的声音以及脚步声上了二楼。

"陆朗你个兔崽子,给我出去道歉!"

叶小鱼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陆乡长的家,院子里遍植花卉,夏日散着浓郁的香气,敞开的客厅门,隐约看得见电视机和冰箱的影子。

村子里用得起电视机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陆乡长家的这个似乎要大一些,叶小鱼看着很艳羡。

庭安已经走到了院子里,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儿,站在在一棵琵琶树下,仰脸看树上的不大的果实,侧脸秀气又漂亮。

叶小鱼攥紧掌心的糖纸,嘴里似乎还残留巧克力的甜味儿,她从未吃过比糖还要好吃的东西。

眼前陆乡长家的铁门,将叶小鱼眼中的世界分割成两个极端,一边是行走在泥地里的匮乏,一边是徜徉在云端的舒适。

她听见二层里,陆朗嚎叫的声音,忽然有些索然无味,于是拽了拽叶盛敏的手,说:“小姑,我想去看妈妈!”

她最终没有去看成栗青梅,因为过了一周之后,叶澄海终于把她带回了家。

很快,叶小鱼发现,栗青梅人是回来了,魂却丢了,整日整日的躺着睡,难得清醒的时候,神情也很呆滞,幺弟躺在床上,哭很久,她才抱起来,目光中的温柔也消失了。

有一天傍晚,天要擦黑时,栗青梅忽然走到院子里,叶小鱼戒备的跟在她身后,以为她要离家出走 ,而栗青梅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抬头看天,手指着圆月的淡影对小鱼说话。

“鱼儿呀,你看得见月亮上的兔子吗?那里有一座广寒宫,我以前就住在里面,可是我回不去了,有人将铁链拴在了我的脚上,你看得见吗?我脚上有沉重的铁链!”

栗青梅沉静的表情忽然变得惶恐不安,坐在地上撕扯裤腿,叶小鱼惊恐的后退一步,摇着头说:“妈妈,你该吃药了!”

收工回家的叶澄海刚刚跨进大门,便将锄头一扔,半搀半扶的将她弄进房间,关上了卧室的门,房间里传出栗青梅撕心裂肺的叫喊。

夜幕四合,叶小鱼抬头,大块的黑云将圆月的身影遮住,很多年之后,她知道了嫦娥奔月的故事,而她的版本里面,讲得是,嫦娥偷食后裔得来的仙药,背叛两人之间的盟誓,飞升成仙,永葆长生美丽的代价便是一日又一日的孤寒。

这是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她不喜欢。

也是从那一天,她才真正意识到,叶家终将不安宁。

她长大之后,知道栗青梅得的病是妄想症,精神分裂的一种,有家族遗传史,有的人一生不会发病,有的人受到刺激之后,会反复发病。

因为栗青梅的病情反复一年之久,叶小鱼错过了上幼稚园的机会,到了七岁那一年的夏末,她入学成为一年级新生。

也是在这一年,栗青梅的病情终于得到有效的控制,不再胡言乱语,但却因为长期服用药物,眼神再不似从前那样清亮,偶尔木木呆呆,机械的做着家务走神。

叶小鱼入学之后,基本属于放养式,叶澄海虽是初中毕业,但是起早贪黑的忙于农活,归家之后,喝点小酒便倒头睡,与孩子很少沟通。

栗青梅得病之后,脑子不灵光,能勉强照顾叶小鱼的两个弟弟已经是奢求,以至于人生第一次考试的小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对一张写满拼音和生字的卷面,像看天书一样,束手无策。

那次她毫无意外的垫了全班的底。

她拿着一张白卷被老师轰出教室,独自站在教室门口,听着里面传出的哄笑声和恶言恶语。

“老师,叶小鱼的妈妈是个精神病,她的脑子肯定也不灵光。”

“瞎蒙也不能交白卷啊,脑子岂止不灵光,怕不是傻子吧!”

“哈哈哈,真损!”

班主任严肃的制止教室里的喧闹:“嚷嚷什么?想跟她一样,你们尽管放任自己!以为自己考得有多好!”

听到这一句,叶小鱼的眼泪‘唰’一下流了满脸,被她紧紧捏住的白卷,字迹被糊得乱七八糟。

那时的延乡中心小学教室,就是四五排连起来的平顶房子,冬冷夏日,陆朗的三年一班便与叶小鱼的教室隔着两条小路和花圃。

秋老虎的余威,让陆朗在教室再也待不住,趁自习逃出教室,打算往操场的树荫跑,结果一出门,便看见了哭成泪人的叶小鱼。

陆朗双手插在校服裤子口袋里,一步三晃的走过去,劈手夺了她手里的白卷,看清卷面,当即哈哈大笑。

“哈哈哈,就这?就这?也值当你哭成这样,我家抽屉里有一打你要看吗?”

叶小鱼的哭声戛然而止,瞪着他嚣张欠揍的脸,呸了一声,抽噎着抹了一把额上的热汗,缓了一会儿。

“屁,我入校的时候,你当学生代表致辞,成绩哪有这么遭!”

陆朗靠在墙上,长叹一声,说:“你是不知道被庭安支配了两年的痛苦!”

“庭安是谁?”

“就一个表里不一的‘人渣’!你见过的!”


叶小鱼第二次见庭安,是在考试半个月后。

延乡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那是1995年的10月上午,所有坐在教室的孩子都被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惊住,他们像是飘摇在大浪的船上,整个世界都在怒吼狂叫,破碎的玻璃扎伤了孩子。

老师一声“地震了,快跑!”,像开闸泄了洪,惊恐的孩子第一次经历‘地震’,却天生懂得避险,一窝蜂冲出教室,又造成了踩踏事故,叶小鱼的座位是最后一排,也是最后一个跑出去的。

他们被老师带到操场,学校乱成一团,所有的老师都在照顾受伤的学生,叶小鱼看见秦小艺缩在人堆里哭得涕泗横流,不住颤抖,叶小鱼走过去抱了抱她,随后像是惊醒了一般,撒腿便往学校外跑。

叶澄海最近几天都在地里收玉米,栗青梅带着孩子在家。

刚刚在教室经历过那样的场面,她没有哭,却在跑回家的途中,因紧张惊惧,哭得不能自已。

他们家的房子是红砖老房子,正房修补了数道裂缝,根本经不住这样的地动山摇。

她的妈妈有没有跑出来,她得病了,那么傻,呆呆愣愣的,她会抱着弟弟跑出来吗?会吗?会吗?

延乡中心小学距离叶小鱼的家,并不很远,隔着一条十米宽的省道,过了省道再下坡过两条主街便是她家的房子,一里多的路,叶小鱼跑丢了鞋子,丝毫没有察觉。

“妈妈,妈妈——!”

她拍打着破旧斑驳的墨绿色门板,嘶哑着声音喊了一通,片刻后,才发现家里的门是上了锁的。

叶小鱼喘着粗气擦干净眼泪,村里的人大多数都在地里收庄稼,紧挨着的奶奶家和二叔家也锁了门,巷弄里除了狗吠,没有任何慌急的人声。

隔了一条路的老槐树底下坐着两个婆子,正利落的剥收来的玉米苞皮,没事人一样,好像只有她刚刚经历过一场噩梦。

两个婆子对她说:"小鱼,吓坏了吧,是‘地龙’醒了,去找你家大人,别待家里。"

“好的,阿婆!”叶小鱼愣愣的应了一声,没搞明白老人说的‘地龙’是什么,又回家门口,蜷缩腿,抱着膝盖等人。

这一次地震,震中离得远,延乡只坍塌了两处八十年代泥块搭成的老房子,伤了一些人,万幸没有大得损失。

那日,叶澄海刚买了三蹦子,栗青梅看着新鲜,带着叶小鱼的弟弟去了田里,并不在家,叶小鱼因此虚惊一场。

临市九乡三区都在波及范围,市里教育局宣布学校全面停课。

过了两日,延西村来了两批救援物资,听说是临市某位企业家发起的,吃穿都有,整整两大卡车。

卡车从省道进村时,后面跟着一辆黑色轿车,比陆乡长的家的桑塔纳看着更高级,村民们挤挤挨挨站在村口,眼睛放着亮光纷纷猜测,车里坐着的,会不会是这次发善心的老板。

这次放假,叶盛敏也从镇上的住宿学校,回到家里,她已经是高二生,学习上依旧有让人骄傲的资本。

叶小鱼因为一次考试的挫败,央着叶盛敏教她功课,秦小艺咋咋呼呼上门喊她时,她正在家里写作业。

“小鱼,快,你弟弟跟隔壁平子打起来了!”

秦小艺拉起叶小鱼就往外跑,课本被扫落在地,她回头看了一眼,把手里的笔扔了,脚上及拉着 又脏又旧又大了好几码的拖鞋。

叶小鱼跑出家门甩脱秦小艺的手,一溜烟窜了出去。

平子比文嘉大了一岁,个头和力气占了便宜,两个扭打在一起,文嘉势弱了些,脸上挨了两拳。

平子一边打一边恶狠狠的说:“不给是吧,不给打死你!”

“给你妈个球,我得来的,凭什么,就不给!”文嘉抱着头,脚下胡乱蹬踹,手里攥着的东西依旧不松开。

一群半大的孩子在一旁起哄,村里的大人们都聚集在大队部等着领物资,没人管一群孩子的打闹。

叶小鱼上前一脚踢翻了跨在文嘉身上的平子,没等他反应过来,拿起脚上的拖鞋便将平子按在地上招呼。

“吃了狗胆,敢打我弟!”叶小鱼将叶家护犊子的传统,发挥的淋漓尽致。

文嘉一朝翻身,帮着一起揍。

平子脸上挨了拖鞋印子,疼得嗷嗷叫。

叶小鱼平时就不待见这个叫平子的,长得肥头大耳眯眼睛,村里孩子,谁有好东西,他都要凑上前沾点便宜,得不到就威逼加恐吓,遇见比他厉害些的,又像狗见了狮子一样怂蛋。

“嘿,疯丫头,打死了哎!”

打红了眼的叶小鱼,腰间一紧,被人连拖带拽的拉开。

叶小鱼被禁锢,还没完,手上的拖鞋掷出去,准确无误的拍在平子的身上。

陆朗想笑又觉得场合不适宜,但也不敢松手,怕叶小鱼再窜出去继续揍。

叶小鱼两个麻花辫散了,气喘吁吁的拉开陆朗的手,瞪着他:“你拉我干什么!”

“小丫头片子,这么凶!再打,他家大人就要讹你家鸡蛋了!还有你们,大队里发火腿,每个孩子都有,赶紧走!”

陆朗这两年窜高不少,长得浓眉大眼,眉头一皱,看着就不好惹,在延西村一群孩子堆里,算是鹤立鸡群,但不像两年前一样跟着胡闹,他一声吆喝,围观的孩子作鸟兽散。

平子听见有火腿,爬起来也想跑,被陆朗上前一站,挡住了路。

“呵,你说得对,我怎么能让他个坏崽子讹鸡蛋呢?”

叶小鱼在地上抓一把土,抹在脸上,身上,胡乱抓了一把松散的发辫,另一只鞋子踢掉,一屁股蹲坐地上,嚎啕大哭!

“平子欺负人!”

叶小鱼越长大,越像栗子,眼睛圆圆,眼尾微翘,原来的婴儿肥消失了,是一张天生的鹅蛋脸,自带了楚楚可怜的味道儿,这一哭,任谁一看,都会觉得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平子脸上青了一块,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呵!长见识了!”一声不轻不重的笑声,突兀的响起,打断了叶小鱼的哭声。

时隔两年,庭安又一次见识到叶小鱼杀招的威力,他从陆朗身后走出来,眉眼冷淡,语气却迫不及待的透露着看好戏的意思。

“嗯,你继续!”庭安抬了抬手,示意。

抿了抿唇,叶小鱼打了嗝,有点哭不下去了。


庭安的出现终止了一场闹剧。

平子趁机跑了,他想着大队里给孩子发火腿的事情,早没了与叶小鱼争执的心思。

与延西村沿街乱窜的孩子比,庭安就像夜晚亮眼的星辰,他衣着永远干净得体,黑发白皮,目光中隐藏着同龄孩子没有的沉稳。

叶小鱼自惭形秽,短暂的局促之后,她抹了眼泪,光脚四下找自己扔掉的拖鞋。

秦小艺戳了戳了她,把鞋子递给她,拖鞋是栗子的旧鞋子,脏污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文嘉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姐姐,给你,平子不是东西,要抢我留给姐姐的糖!”

叶小鱼看着这枚似曾相识的糖,抬起视线看向和陆朗一起走远的庭安,脑海中模糊的眉眼终于对号入座。

是他,当年给了她一块巧克力。

“哪儿得来的?”

叶小鱼擦掉文嘉脸上的尘土,又摸了一把自己脸上的。

“村大队里一个漂亮阿姨给得!”

叶小鱼将巧克力分给文嘉和秦小艺,低头看一眼脚上的鞋子,脚趾不由得在宽大的拖鞋里蜷缩又松开。

“你们等着,我回家换个鞋子,再一起去大队领物资!”

后来,叶小鱼才知道,给文嘉巧克力的女人便是庭安的母亲,也是给延西村送来救援物资的人。

听村里老人说,陆乡长的妹妹陆婉凝是当时唯一考大学走出去的女孩子,后来嫁了有钱人,留在市里,生意做的很大。

庭安在延西村孩子的眼中,便是那个有钱人家的天之骄子。

叶小鱼诧异的是,领完救援物资的当晚,陆婉凝另外带了一些东西来了叶家,看包装就很华贵。

陆晚凝一头长卷发,红唇白皮,团花长裙细跟鞋,笑起来像是一朵艳丽至极的大丽花,站在灰土红砖墙的叶家庭院里,那样格格不入。

“我与青梅念高中时,是很好的朋友,这次回来,听大嫂说,青梅生过一场重病,我便来探望一番!”

她话说得情真意切,叶澄海客气的引进堂屋。

栗青梅正在给幺弟洗澡,盆里的幺弟扑腾的欢快,洒了她半身的水。

瞧见不速之客先是一阵怔忪,待彻底看清来人,栗青梅的脸色瞬间冷了,好像又恢复成那个有情绪且正常情态下的她。

“你来干什么?家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栗青梅拿起椅子上的软布巾,把扑水的幺弟从水里裹出来,抱着走进里屋,再也没出来。

叶澄海脸上尴尬,只得歉意打圆场:“瞧,她精神上有了问题,有些识人不清,对谁都有敌意!”

陆婉凝被下了脸面,也没生气,弯眉微蹙,便露出怜惜的表情。

“没事,澄海哥,好好照顾她,我就不打扰了!”

在偏屋练习拼音的叶小鱼听见动静,走出来,恰好与陆婉凝微冷的目光对上。

陆婉凝立时眉开眼笑的抚了抚她的发顶:“你就是小鱼吧,我听陆朗提起过你,果然是个漂亮姑娘,哦,差点忘了!”

她转身提起一个礼品袋子,拿出里面一片柔软的红色布料,展开给小鱼看,是一件描着金丝边的女童旗袍。

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漂亮衣服,叶小鱼亮炯炯的目光,泄露了内心真实的欢喜,她几乎毫不犹豫的接过旗袍。

“谢谢阿姨!”

“小鱼,真乖,好好照顾妈妈,阿姨以后再来看你!”

只是叶小鱼人生第一次收到的礼物,第二天便碎成了无数块破布,栗青梅一声不吭剪碎了它,扔进了狗窝!

叶小鱼紧紧抿着唇,逼回了涌进眼眶的泪水。

栗青梅讨厌那个女人,所以她不能喜欢那个女人给得衣服,漂亮衣服还可以有,妈妈是唯一的!

还有她胖揍平子的事情,不知怎么的闹开了,平子的父母气不过,上门讨要说法。

叶澄海问了她前因后果,当着平子的父母对她说了一句话。

“我不提倡你用武力解决问题,但如果对方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你们,没关系,尽管揍他,揍得他哭爹喊娘,揍得他下次见了你,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躲着走!”

平子父母被叶澄海气着了,又不敢招惹,后来,遇见村里人就倒苦水,没见过这样的一家子人,脑子都不正常。

沈婉凝被栗青梅下了脸子,便没有再登门造访。

叶小鱼快要把‘旗袍’事件忘记的时候,栗青梅又重新截了一块鹅黄底色碎花棉布,做了一条夏裙,让她美了一些日子,一直到她上完小学,鹅黄色被洗得泛白,脱了颜色,裙长从遮盖小腿再到膝盖,她才将它妥帖的收进柜子。

每个女孩子都有个公主梦,从叶小鱼最喜欢穿裙子这件事情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以后的每一年,栗子女士都会做一条属于她的裙子。

从一年级下学期开始,叶小鱼便像是被智慧之神眷顾了,学习成绩一路突飞猛进,从一个考试只会交白卷的学生,窜到了班级第一名,再到三年级之时,已经是年级第一名,彻底成了班主任眼里的香饽饽。

陆朗调侃她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头脑忽然灵光了。

这时,再也没有人会说,瞧,她妈有精神病,她脑子大概也不好。

向来能被老师记住的不是第一名便是最后一名,像她这样一路攀上第一名宝座的,老师便格外怜爱。

四年级分班时,她抱着书包奔到新班级,原班主任一脸的不苟同。

原因是,大多数的孩子不能接受被分班,而跑回了原班级,只有她高高兴兴的抱着书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带了她三年的班主是个矮胖女人,叫马芳,叶小鱼仍旧记得她第一次交白卷时,马芳看她像看废物的眼神。

马芳盯着她潇洒奔赴新班级的小背影叹息的说:“这孩子,心肠真硬,教了三年,说走就走。”

其实马芳就‘年级之光’被抢走,心有不甘。

到叶小鱼小学五年级时,叶家也因叶澄海找到一份工作,而时来运转,被选拔进了延乡派出所做了辅警,在那时便是一份体面工作。

这期间的几年,庭安回来延西村两次,每一次住不到两日,便被一辆黑亮的轿车接走。

那辆黑壳子便是划开银河的扫帚星,带着他疾驰前行,昼光一闪,短暂的梦境一般。

叶小鱼远远的看见车里面沈婉凝身影,肩颈挺秀,头发在大波浪卷和黑长直之间变换,但一直是美丽优雅且隐隐透着一股子疏离气的。


延乡是个大乡镇,管着片区内二十多个村子,延西村就占了五个村,乡政府挨着延乡派出所,西侧便是拥有三层教学楼,一栋办公楼,和一栋实验楼的延乡中学。

在乍暖还寒的二月,转入四月芳菲的温暖里去的时候,雨天的风变成娇姑娘的双手,佛在脸上、身上时,是暖得,轻的,乳白色的轻雾给学校荷塘边长廊的木香花涂上一层淡影。

这样的春日,长廊下的女孩子煞风景的扔了手上的粉色纸笺,冷漠的下定论:“杜飞鹏这个神经病,能不能想点正经事。‘’

“哎,小鱼,好歹人家写得真情实意,你就这么当垃圾一样扔了,是不是有点····”

‘不厚道’三字,在叶小鱼的瞪视下,被秦小艺瞬间咽回去。

十四岁的叶小鱼出落成少女的模样,脸上仍旧稚嫩,神情却是淡淡的,杏眼俏鼻鹅蛋脸,用眉目如画来形容已不为过,她遗传了栗青梅的好相貌。

叶小鱼十三岁之后就没有再长高,停留在160cm上,延乡中学的校服,黑色长裤搭配红白拼接外套,宽松的校服更加衬得她身材娇小玲珑,而她身边的秦小艺已经高过了她半头,真叫人挫败。

“一点二十,上课铃马上就要响了,而我居然因为这样无聊的事情耽误了午休时间,秦小艺,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请你提前告知,不要神秘兮兮的拉我出来,害我以为你被谁占了便宜!”

叶小鱼说完,撑起伞便率先走入雨雾中,慢腾腾的往教学楼大门走去,春天的细雨无孔不入,微风一吹拂,即使打了伞也无济于事,微良的空气粘腻潮湿。

本就心情不快,被‘情书’事件一扰,更加烦躁,初二数学分了代数几何后,叶小鱼便有些力不从心的挫败感,上个星期的考试成绩下来后,上午就被数学老师叫到了办公室,一阵子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

秦小艺捡起地上被雨水打湿的情书折好塞进裤兜,边撑伞边说:“不会有下次了,三好学生!”,快走两步追上叶小鱼的脚步,便没再说别的了。

两人一起去了一趟卫生间,踩着上课铃的点到了三楼初二五班的教室,迎面撞上初三三班的班主任安秀华带了高个子男生走过来。

叶小鱼班的英语老师请了半个月婚假,最近都是安秀华帮忙代他们班的英语课,她行色匆匆,是因为下午的第一节课就是叶小鱼班的英语课。

而安秀华恰好又摊上个转校生,刚办完转校手续。

“小鱼啊,你先给你们班讲讲错题,我带个学生去三班!”安秀华像找到了救星一般,喜笑颜开的给叶小鱼临时下达个任务。

“哈?”叶小鱼淡漠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缝。

“这次考试,你英语不是满分吗,老师相信你!啊!”

安秀华是个急性子,说完便越过叶小鱼朝初三三班去了,身后被她挡住一半身影的男孩儿,终于完全出现在叶小鱼的视野中。

高出她一个头的男孩儿肩背挺直,背着双肩包,白球鞋上沾了点水迹,牛仔裤里的双腿又长又直,白色衬衫外罩了蓝白条纹的毛线背心,高鼻深目,随便扫了叶小鱼一眼,长眉微微挑起,从走路的姿势到脸上的神情,都隐隐透漏着一股子桀骜不驯。

直到他走出几步,叶小鱼瞪着杏眼转身,不确定的轻轻喊了一句:“庭···庭安!”

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但看她的目光完全像是看一个陌生人,脚下没有迟疑的拐入了初三三班的教室。

几年了?三年不见而已。

叶小鱼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从未真正认识过庭安,三年的时间划开了一道鸿沟,对于他所有的记忆都是拼接起来的,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像是仅仅存在于仲夏之夜的梦境。

直到晚自习的时候,叶小鱼才忽然觉察出哪儿不对劲。

庭安不应该转回来延乡上初三,他与陆朗同年级,不在市里也应该在县里上高一了才对,她还记得陆朗言语上掩饰不住的自豪劲儿,因为庭安这个别人家的学神作对比,他才从一个学渣蜕变成学霸。

为什么庭安退级了,完全没有道理,这几年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晚自习结束后,叶小鱼要和大多数的学生一样,走上很长一段路回家,虽然已经晚上九点,因走同一条路的学生并不很少,又有秦小艺做伴,她从未害怕过走夜路!

但今晚有个恼人的例外,她被杜飞鹏堵在了教室门口,强硬的塞她手里一封粉色信笺!

又来!

正是放学高峰期,整个教学楼都陷入一片吵闹声里,叶小鱼和杜飞鹏占了走廊中间的路大眼瞪小眼。

“你有病吧,杜飞鹏!”

即使嘴上说着这样的冷漠的话,叶小鱼也没恼,只是把信封又扔回杜飞鹏手里,转身便走!

“我有病,就你能治!”

杜飞鹏正值换声期,语气再正经不过,嗓音却尬得让叶小鱼掉鸡皮疙瘩!

“中国有四大名著,你为什么非得跟着《红楼梦》学,就你这体格,也做不了林妹妹,不如读读《水浒传》,跟梁山好汉学学劫富济贫!”

叶小鱼呛人从来不客气,就这还是往委婉里说的,被杜飞鹏一打岔,她就和秦小艺失散了,心头上窝着气!

十四、五岁的孩子,处在青春期的端上,正像初春枝头冒出头的花苞和嫩芽,给点阳光雨露便颤颤的迫不及待起来,想要感知这世上的七情六欲,又处处被压了一头,肆意又谨慎!

延乡中学的教导主任,踩着晚自习的下课铃蹲守操场的大杨树地下,手电筒专往手牵手一起走的身影上闪。

叶小鱼加快步伐,往放学的人堆里一扎,路灯昏暗,轻而易举的甩掉了杜飞鹏!

快要走到校门口时,教导主任李峰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接着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哨声,手电筒晃动的光影下,秦小艺牵着一个男孩儿的手,风一般擦着叶小鱼的肩膀哈哈跑出校门。

“前面···那是谁,把手给我···给我···撒开!”李峰追到校门口便气喘吁吁的停下步子,弯腰大喘气。

秦小艺早没了影。


两人一向晚自习结束后结伴回家 ,叶小鱼又没有骑自行车上下学的习惯,因为路途不远,压着马路也就十五分钟到家。

她是真没想到,秦小艺会撇下她先跑,并且在教导主任眼皮子底下猖狂至此,真是胆肥。

大马路同行的学生还有三三两两,待会她下了坡,拐入延西村的小路,路灯的光亮也会逐渐消失。

只是身后的脚步声越发清晰,叶小鱼终于忍无可忍,出校门后就被杜飞鹏跟上了,她一路沉默着没理会,不在一个村,居然还跟着,就有点过分。

“你跟踪狂啊!”叶小鱼吼完一嗓子就顿住了。

庭安站在坡道最后一个路灯下,正要打开手电筒,闻声忽然抬起头,诧异的挑眉看着叶小鱼。

“你说谁是跟踪狂?”庭安晃了晃手电筒,刺眼的白光从叶小鱼的脸上一晃而过。

真是越长大,越不知好歹,如果不是他刚刚发现有个男生一直跟着她,多管闲事一把,他还真不想绕路跟在后面,打电筒。

叶小鱼偏过脸,躲开刺眼光线,平复略有些快的心跳,讷讷道:“没谁,看错了人!你为什么在?”

但其实她想问的是,为什么会退级转到延乡上学,但庭安不知是会错了意,还是根本不想正面回答问题,若无其事的说:“我住舅舅家。”

“哦”

叶小鱼没再继续问,而是转过身下了坡道,往家的方向走。

路上铺了细碎的石子,她的脚步慢下来,庭安开着手电的白光,不远不近的坠在后面,也没说话,直到两人到了大槐树的岔路口,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叶小鱼忽然停下脚步,望着身后那团白光,说:“庭安,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庭安停下脚步,转身,黑暗中娇小的身影已经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

两天的春雨之后,温度又攀升了。

周一升旗仪式上,临到初二六班学生代表发言,杜飞鹏做为六班副班长那叫一个当仁不让,直接念了一首 泰戈尔的情诗《飞鸟与鱼》的选段。

因为他掐头去尾的 删掉了露骨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队伍后面的老师才反应过来,为时已晚的是一整个操场的学生都沸腾了。

杜飞鹏那叫一个声情并茂,慷慨激昂!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

“呦,飞鸟与鱼,大鹏,你的鱼在哪儿呢?”台下不知谁嚎了一嗓子,轰的一声燎了园,叶小鱼感受来自四面八方看好戏的目光,也顾不得羞窘,紧紧攥着拳头,怒视杜飞鹏。

杜飞鹏写情书的事情,弄得高调,学生之间早就谣传,最近连老师看她的眼神都欲言又止,耐不住她胸怀坦荡,没放在心上。

但这样的行径就过分了。

叶小鱼四下里看了看,恰好对上隔了两个班的斜后方似笑非笑的的眼神,庭安抱着胳膊,校服的拉链开着,斜斜的倚着槐树树干,抬起视线与叶小鱼对视。

那一阵她有些慌,像是被人放在烈日下暴晒的鱼。

杜飞鹏背完诗歌就飞快的下台,任何人的名字都没有被带入进去,老师拿他也没办法。

就在一阵哄笑中,少女叶小鱼走到台上,握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做了人类想成仙,坐在地上要上天,这是鲁迅说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年纪撒野,你就和一锅烂炖梨子一样毫无信仰,这是莎士比亚说得。人都没活明白,就想把自己或成一只鸟,你顶多是个‘鸟人‘,这是叶小鱼说得。‘’

台下骚动的学生以及各班老师,集体静默了。

站在最后面的班主任沈燕歪头问旁边安秀华老师,“是鲁迅和莎士比亚说的吗?我怎么听着这丫头在骂人呢!”

安秀华竖起拇指道:“别怀疑,文人骂人更带劲。”

杜飞鹏被直接拎到办公室教训一番,扰乱升旗仪式,三千字检查自我反省。

而叶小鱼一向是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代表,被叫到办公室时一脸无辜,班主任沈燕推了推厚实眼镜片,喝了一口水说:“小鱼呀,你···”

没待沈燕的话出口,叶小鱼立即铿锵有力的说: “老师,我还是个孩子,请停止捕风捉影的事情,我只想好好学习,以后去大城市上大学,任何虚张声势都是纸老虎,不可取。”

“噗——!”身后一声笑没忍住,喷了出来。

叶小鱼猛然回头,看见庭安扬手刚要敲门,脸上的笑还没来及收回去。

“报告老师,我来填信息表!”

安秀华的办公桌就在沈燕的对面,本来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忽然正了正色,抽了一张家庭成员信息表放在桌上:“进来吧!”

安秀华实在没忍住,又多了一嘴:"沈老师,我相信叶小鱼是个好苗子!"

本来就没斟酌好说辞,被这么一打岔,沈燕也觉得自己多虑了,摆摆手让她回去。

出办公室之前,沈燕又叫住了她,递过去一张表格:“春季运动会要准备了,老规矩,你和班长动员一下!”

“哦”叶小鱼接过表格,生无可恋的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办公室。

‘运动会’简直就是叶小鱼的噩梦,作为协助班长工作的副班长,动员全班积极参与春秋两季运动会,成为了她和颜真真的工作。

第一次运动会因为动员不足,最后她和颜真真都参加充了人数。

出人意料的是,她居然拿了女子八百米冠军,一千五百米接力和单人赛前三,颜真真铅球获了第二名。

沈燕高兴坏了,学习好,又运动积极的孩子便是老师眼中的宠儿,自那以后,秋冬两季的越野赛她也被逼着上场。

她虽有爆发力,五千米长跑却并不是长项,秋冬越野差点倒在途中,简直就是噩梦。

“秦小艺,你快瞅瞅,我的小腿肚是不是又粗了!”她听说短跑的女孩子,双腿的肌肉会越来越发达紧实,还会变得很粗壮,于是扯了秦小艺站在树底下撩起裤腿给她查看。

“瘦了吧唧的,哪有肉。”秦小艺抹了把额上的汗,闻言,弯腰一巴掌拍在那白皙小腿上,“啧啧,倒是皮肤挺细,哎我发现,同样是一起长大的,你怎么可以偷偷变白?”

“我随我妈!女大十八变听说过没,你很可能发育迟缓。”

“你才十四岁,不到十八呢。”秦小艺不服气的说。

“谁知道呢,先天优势这种事情很难讲。”在气死人这种事情上,叶小鱼也很有优势。

秦小艺反驳的话尚未说出口,便被操场另一头的呼喊声吸引了目光。

“小鱼,你告诉我,那转学生是不是陆朗那家伙的大表哥,叫庭安的,我听说他手里有个有个和炫彩铃的诺基亚手机,好家伙,那群没见过世面的男娃子,羡慕的干瞪眼呢。”秦小艺目光晶亮的说。

这个时候,能使用上手机的大多数是有闲钱的成年人,和炫彩铃的手机价格昂贵,以庭安 的出身,身上带着手机似乎也挺合理,叶小鱼不想显得自己孤陋寡闻,并未多说。

“是吧!听说是转校到我们延西乡。”叶小鱼看向被一群男生围着的庭安,见他脸上满是不耐烦的表情,虽然刚转校到陌生校园,庭安的话,到哪儿都这么受欢迎吧。


四月下旬的某个周末清晨,叶小鱼晨跑完,买了沿街叫卖的热豆腐,慢悠悠走回家,远远看见有些熟悉的黑色轿车,以及轿车旁边站着的女人。

庭安不是低垂着头,就是神情不耐的左右看,全程忽略来自于母亲陆婉凝的劝解,两人之间充斥着庭安单方面的冷淡疏离与抗拒。

直到陆婉凝忽然接了一通电话,上车之后离开,庭安依旧待在老槐树底下,未挪动一步,他的白色球鞋,百无聊赖的踢着脚下石子,一抬头,看见叶小鱼探究的视线,以及她手上提着的东西。

“干嘛?等着送我豆腐?”庭安似笑非笑的说。

“昂,你要吗?”叶小鱼举了举手中豆腐,鬼使神差的问。

“我不喜欢吃豆腐,尤其是女孩子的豆腐。”庭安坏笑。

“哦。那再见。”叶小鱼转身,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内涵了,再转身,却只看见庭安落寞的背影。

叶小鱼想,在他身上一定发生了许多事情,与小时候的庭安相比,现在的庭安似乎更加沉默不爱笑。

随着年龄的增长,叶小鱼喜欢为自己的事情做好计划再行动,比如五月初的春季运动会,为此,她刻意练习了半个月的晨跑。

延西乡的春季运动会开在四月末的周三周四,算是每一年不小的活动,毕竟全体生生参与,开幕式弄得像是要参加奥运会一般正经。

四月末已经算春末夏初,颇有烈日灼空的气势,就像运动场学生们加油的呼喊声一样热情,叶小鱼坐在看台上,看台隔着两个班的就是庭安所在的班级。

“哎,听说庭安参加了八百米接力赛,看见没,正在那儿热身呢!”秦小艺碰了碰叶小鱼的胳膊,兴奋的说。

“又不是替我们班跑,你瞎高兴啥?”叶小鱼说。

少年穿白色运动服,黑色护腿和护额,身姿挺直,神情桀骜,如果眼神不是那么倦懒无谓的话,倒是确确实实像个青春洋溢的逐风少年。

忽然到访的杜飞鹏打断的叶小鱼看得出神的目光,台不知哪个班级,爆发出呼啸声,一年纪男子接力落下帷幕。

“小鱼,马上就要上场了,你要是能给我加油的话,我会跑得更卖力。”杜飞鹏说。

“你瞧着我长着一副丧权辱国的模样吗,给你加油,让你赢了我们班啊。”叶小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必须得赢了你们班的接力赛。”杜飞鹏不甘示弱的说。

“那你赶紧的,光说不练假把式。”叶小鱼不耐烦的挥挥手。

此时,秦小艺忽然猛得捅了叶小鱼一下,抬抬下巴。

叶小鱼一头雾水的偏头,就看见走上前的庭安,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庭安:“有多余的水吗?给我一瓶。”

叶小鱼状况之外的递上自己手里尚未开盖的农夫山泉,“你们三班不是都有提供的吗?”

“我和他们不熟,怎么,小时候为了哄你,我能忍痛割爱送你巧克力,喝你一瓶水至于这么肉痛吗?”庭安接了水,冷冷的撇一眼杜飞鹏,“还不走吗同学,你们班都开始站位了。”

杜飞鹏看了看庭安,又看了看叶小鱼,欲言又止的转身下了看台,奔比赛场地而去。

直到庭安拿着水慢悠悠的走回自己班级,叶小鱼才后知后觉的问秦小艺,“他就那么孤僻吗?都转校一个月了,居然说跟同班同学不熟?”

“不能吧,听说某些男生的座位,每天都被女生送的东西塞满桌洞,你管这叫不熟和孤僻?迟钝的叶小鱼小公主,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为你解围吗?话说,这个杜飞鹏怎么就是不死心呢?”

叶小鱼不置可否,持保留意见,她需要被解围吗?笑话,再来十个杜飞鹏,她这样怼得对方怀疑人生。

叶小鱼比赛下午开始,百无聊赖之余就开除掏出准备好的速写本,取现场景写生,她瞥向庭安。

画了一半的时候,初二五班的男生接力赛开始又结束,毫无悬念的拿了团体第一,杜飞鹏懊丧的扔了接力棒,叶小鱼心情愉悦的接着画。

一副速写快要完成时,隔壁看台上忽然爆发出女孩子整齐划一的‘河东狮子吼’:“庭安,庭安,勇于夺冠!三班至宝,第一就好!”

走上赛场的庭安,潇洒挥手,面上波澜不惊,呼喊声识趣的静止。

叶小鱼一言难尽的看着疯狂的初三女生,对身边的秦小艺说:“他管这叫不熟?”

秦小艺点头,“是的。”

“都快赶上追星场面了,让我想起,去年追电视剧《白发魔女》的时候,一群女生挤在校外书店,争抢张智霖明星卡的场景。”

看着躬身做好开跑姿势准备的少年,叶小鱼的心脏无端的跟着提了起来。

随着裁判老师的一声枪响,少年爆发的身影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到了最前面,少年的发丝逐风飞扬,看台上再度爆发出热情的加油声,叶小鱼不由自主攥紧手中的速写本,一句‘庭安,加油’淹没在声浪里,扬进风中。

剩下最后半圈时,紧紧坠在庭安身边的男生,忽然发力贴上前,猛得撞了他侧半身,速度过快的庭安踉跄一下,稳住脚步,最终没有摔倒,这一幕过于惊显,连夜小鱼都发现了,但运动场出现磕碰,摔倒都是常事,往年不是没有受轻伤的例子在。

到达终点时,仍旧是庭安早一步。

操场边上的广播刚刚播报出比赛结果,比赛场地就出现了混乱,庭安转身往回走,一脚踹到先前企图撞他的男生。

那男生比庭安矮了许多,被踹到后,反应过来,脸色苍白畏惧的看着盛怒的庭安,不敢言语,幸亏维持秩序的老师向前拦腰拖住了人,才免于一场剑拔弩张的争斗。

男生自知理亏,被老师训斥了几句,垂头丧气的离开,裁判老师也上前拍拍庭安的肩膀,安抚了他几句。

庭安冷着脸走回看台,被跑上前的叶小鱼拉住,她指了指庭安的手臂,“这里擦伤了!”

擦伤面在上臂外侧,庭安歪头看了看,没看太清,用手碰碰,‘嘶’了一声,骂了句‘操!’

是被男生手中木质接力棒的尾端的毛刺划伤的,当时专注于比赛,没察觉。


“你是哆啦A梦吗?居然什么都有。”庭安偏头看给他擦拭碘伏消毒药水的少女,笑着问。

“咱们学校比不得你先前的待得地方,这儿没有配备校医室,像这样的运动会,难免磕碰到,作为负责跑腿服务的班长,自然要准备齐全。”叶小鱼撕开创可贴,示意庭安抬起胳膊,然后贴上去。

中午气温攀升,少女挺俏的鼻尖沁出一层薄汗,脸颊晕着自然的薄红,皮肤细腻到每一根绒毛都清晰可见。

庭安奇怪地问,“叶小鱼,你不是变白了,小时候,明明是个黑脸丫头。”

“谁黑脸啦,我那是······”叶小鱼脸上更红,吱吱呜呜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

“是什么?”庭安垂首,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难道是不洗脸?”

被戳中小时候的囧事,叶小鱼霍然起身,踢了庭安一脚,“洗你二大爷!”

操场的学生走得差不多,中午午休时间一到,就近回家的回家,不想回家的就近在学校周围的小吃摊子觅食。

叶小鱼闷不吭声的收拾完东西,抬步走人,又被庭安住拉住胳膊,抽走了夹在腋下的速写本,“你学画画了?”

说着掀开了速写本,叶小鱼阻挡不及,画面上正是他,在操场远离人群的一角看台上,向后撑着手臂,慵懒舒展的模样,少年的体态修长,画笔描摹不出他的十分之一美。

“铅笔给我!”庭安向她伸手。

叶小鱼把炭笔搁在少年白皙透粉的掌心,看着他拿笔在人物衣物褶皱的地方,添改了几笔,弥补了原本笔触不足的地方。

“在你心里,我就长这样?下次别画了,太丑了!”庭安边改画边说。

叶小鱼囧了囧,忽而惊奇地问,“你是专业的啊?”

“嗯,小学就开始,因为我的目标是建筑设计师,知道什么是建筑师吗?摩天大楼平地起,没有设计师,都是空谈。”庭安扬了扬了下巴,眼睛闪着光亮。

叶小鱼也是在这一天才知道,当一个人谈论理想抱负时,眼睛就会迸发出如星辰一般的神采,第一个与她谈论理想的人是庭安,反衬着她碌碌无为的人生黯淡。

但那天中午,叶小鱼特别煞风景的说,“那你怎么还被退级回到延西乡,上了初三呢?我记得你好像跟陆朗是同级生,该是个高中生了吧。”

庭安的瞪了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那时被小人陷害,错过了中考,不过,不重要,最后,把那人打了个半死。”

“所以你就被被陆阿姨流放回来穷乡僻壤上学?”叶小鱼言语无谓的嘲笑庭安。

庭安不想谈这个话题,问她,“你想学好画画吗?”

叶小鱼点头,当然。

“虽然我水平有限,暂时教一教你还是可以的。”庭安说。

“真的吗?”

“那叫一句‘庭哥哥’!”庭安双手抱胸,笑得痞坏痞坏。

叶小鱼转身就走。

下午的比赛,叶小鱼的八百米险被超越,最终以半米之差领先一步,夺得了第一名。她本来觉得只要是前三,就算是给班主任一个交代了。

没想到中午饭后回到看台时,庭安给她提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条件,条件是:只要她在八百米女生个人赛中得了第一,他就答应做她的美术‘小老师’。

叶小鱼被秦小艺簇拥着回到看台时,得意非常的对庭安扬了扬下巴。

庭安唇角微杨,眉眼都在笑。

“你俩眉来眼去的干什么呢?”秦小艺敏感的发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没什么!”叶小鱼收回视线,用刚得来的奖品,一条雪白又柔软的毛巾,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比赛赢了,我高兴。”

运动会过后就是五一小长假。

放假的第一天,叶小鱼在延西村又看见了陆婉凝的黑色轿车,估计是来接庭安回市里度假的。

叶小鱼与秦小艺和付明兰约好了,一起完成出数学卷子的作业要求。

明兰家与陆乡长家住在一个胡同,经过那扇掩映在两棵高大榆钱树的大铁门时,微微敞开一条缝的大门里,忽然响起庭安愤怒的声音,“我现在,不会回去,想都别想!”

“庭安,你太固执了!”陆婉凝的语气也带着薄怒,“你父亲他···”

“我没有父亲!”少年冷酷低沉的声音,伴随着上楼时重重的摔门声。

“庭安!”这一声饱含女人的疲惫无奈····

早在那一声重重的摔门声响起时,叶小鱼就加快步伐向着明兰家里走去。

来开门的是付明兰的大哥,叶小鱼礼貌的打了声招呼,一股调味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付明兰的父母做小生意,加工做菜用的各种调味料,家里常年都是这种味道儿,上了初中之后,害羞的付明兰就是因为身上这种怎么也去不掉的气味,备受嘲笑,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叶小鱼和和秦小艺,一个性格乖张,得理不饶人;一个大大咧咧,自带侠女气质。

见不得付明兰受排挤,秦小艺便经常拉着付明兰一起,找叶小鱼这个全校三好学生补课。

不到半个小时,叶小鱼便整理好了一份涵盖知识点的卷子,给了两人。秦小艺拉着付明兰躲进卧室苦思冥想,不让叶小鱼看见她俩抓耳挠腮的样子。

“你先在客厅喝点水,我俩保证不作弊。”

秦小艺平时大咧咧的,但叶小知道,她很想走出延西村,考到外城去上学,奔她父母打工的城市而去。

付明兰的哥哥倒了一杯水递给叶小鱼,视线从少女白净的脸上落在纤细的脖颈上。

叶小鱼接了水,说了声‘谢谢哥哥!’。

付明兰的哥哥十八岁出头,相貌普普通通,脸上有层出不穷的青春痘印,平时沉默寡言,早早辍学在家,帮父母照顾集市生意。

“小鱼,谢谢你教明兰功课,我那时就是吃了没考上高中的亏,到现在就只能跟父母做点小买卖,辛苦咧!”说着便搓着手坐在了叶小鱼身边。

“明兰也很想提高学习成绩,就同学互助。”

叶小鱼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继续看手中的书。

“女孩子麻,吃不得苦,上学确实是个好的出路,像你这样的女孩,你看,这细皮嫩肉的····”

“你干什么!”叶小鱼霍然起身,甩开忽然覆上她手背的大手,扬手便把手中的水泼在了对方脸上。

叶小鱼愤怒的退后几步,然后转身跑出了付明兰家。

听见声音的秦小艺和付明兰捏着题目,走出卧室,只看见了叶小鱼落荒而逃的身影。

明兰的大哥一身狼狈,神情尴尬的扯了个谎,“你····你这同学太小题大做了,说我们家水里有调料味,她不爱喝。”

付明兰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下去。

“不可能。”秦小艺大声说道。

叶小鱼边跑边搓手背,仿佛手背上沾染了恶心人的脏东西,少女隐秘的心事,从不为外人道。


从来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多么害怕被异性接触,十岁那一年,她在睡梦中被父母争吵的声音惊醒,看见发病的栗青梅被叶澄海,掀倒在地,单方面的拳打脚踢。

像噩梦一样挥之不去。

尽管第二天,栗青梅被叶澄海以发病为缘由送去了医院,尽管他表现的平常,都让叶小鱼感受到了憎恨。

叶澄海曾待栗青梅如珠如宝,甚至发病多年都没有想过要抛弃她,为什么一夕之间变了样。

这几年,尽管叶澄海伪装的很好,叶小鱼仍旧能从他以工作为由不回家,以及栗青梅一日比一日更加沉默的氛围中,感受到了孤独和疏离。

“你怎么了?”

叶小鱼尖叫一声,胡乱推开 拦住她的人,却又被对方抓住双臂,“叶小鱼!‘’

眼前的少女眼眶微红湿润,强忍着泪意与愤怒。

庭安紧紧皱着眉头,渐渐放松握住她手臂的力道,刻意放低声音缓声问:“是谁欺负的你?”

“没···没谁,差点被狗咬了,受到了点惊吓。”叶小鱼紧绷的情绪缓缓收回,轻咳一声,说道。

一只狗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下一刻,头顶就被覆上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的揉了揉,“狗在哪儿,庭哥哥替你出气。”

‘噗嗤’一声,叶小鱼笑了,“狗咬你,难道还能咬回去,咬一嘴毛,够恶心人的。”

“你这思想够清奇的,为什么要咬回去,当然打断它的腿,撅断它的牙齿!”

“我觉得可行!”叶小鱼点头。

“高兴点了吗?”庭安问。

被他这么一打岔,刚才那点情绪果然被冲淡,叶小鱼微弯唇角笑了笑,“谢谢你,庭安!”

叶小鱼四下看了看,没见庭安妈妈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庭安与他母亲的争吵。

明明 他自己的心情也很糟糕,却反过来安慰她,其实庭安未必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人情冷漠。

少年挑挑眉,眼珠漆黑明亮,“你等一下,我给你看个东西。”说完,转身回了陆乡长家的院子,再回来时,手上托了一座泥巴做得房子,另一手提了颜料与画笔。

房子已经打好了白色石灰膏,墙面抹的平滑细致,从外观看,是一座两层小洋楼,楼上的小窗户小阳台,楼下的篱笆,花园一应俱全,充当地基的底座用了加厚塑料板,可见费了不少心思。

“现在还剩最后一步。”庭安递给叶小鱼一支画笔,“画房子。”

“给我画吗?这么漂亮的房子,这么白的墙面,画坏了怎么办,去哪儿买第二座赔给你?”叶小鱼蠢蠢欲动的心思又压回去,她在集市上见过画娃娃的,没见过做得这么精巧漂亮的房子。

“没关系,画坏了不用陪,你也找不到第二座,因为这是我做的!”庭安配好了颜料,把画笔塞到叶小鱼手里,开始了他的第一笔。

叶小鱼从震惊中回过神,忽然想起那日庭安说,要做建筑设计师的理想,原来不只是说说而已,他一直为此努力着,哪怕是一座小小的泥巴做得房子,他也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去完成。

下午的阳光不再炽烈,倾斜的树影浓密婆娑,两人蹲在百年老槐树下,你一笔,我一笔,红的瓦,月白墙,墙面爬满紫粉蔷薇,是梦想中家的模样。

秦小艺远远的看槐树下画房子的两人,对身旁付明兰说:“看见没,那是庭安,从临城来得,要说延西村能和他说上的话的孩子,就是小鱼了吧。”

付明兰从怔愣中回过神,收回黏着在少年修长身影的视线,脸色晦暗不明,她家与陆乡长家只隔了两扇门,当然知道个耀眼的少年是谁,又来自哪里。

“你有多了解小鱼,她是出于真心与我玩在一处吗?她其实也嫌弃有我这样的朋友吧,浑身散发异味,脑子又笨的。”付明兰说完,落寞的走回自家院子,然后‘哐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秦小艺嘟囔,“你才不了解小鱼。”

“都画上一片花墙,是不是有点繁琐?”叶小鱼看着白色墙面上密密簇簇的紫粉蔷薇,怪自己没忍住,画上了瘾。

“你喜欢就好,看着还不错!”庭安抱着手臂欣赏两人的作品,“以后我会建一座比这更好看的房子,真实的,更大的,墙面都留给你画,前提你要坚持学好画画这门技能。”

“那你能在海边建这所房子吗?”叶小鱼当真提上了要求。

“好啊!”

“忙乎两周的东西,碰一下都要跟我急赤白脸,就给这丫头片子拿来练笔了?我在楼上辛苦刷卷子,看你俩初中生,在这儿不务正业,好意思吗!”身后传来陆朗大呼小叫的声音,他扒拉开叶小鱼,探头一看,脸色都绿了,“花里胡哨的,可真够难看的,白瞎你这两周的精力。”

“你能不长嘴吗?”叶小鱼白了陆朗一眼。

“高中生拿题目来问我一个未毕业的初中生的时候,你怎么就好意思呢?”庭安嘲讽道,“再说了,你懂画吗?”

完败!

被戳到痛处了,陆朗哑口无言,英语一直都是他的短板,升入高中后也没见多大起色,庭安没考高中,并非成绩差,听说是因为某些原因没参加考试,而他也早就开始自学高中文化知识,有些人就是有这样得天独厚,让人羡慕的智商优势。

“明天拿上你的速写本,我们去北山湖。”庭安对小鱼说。

“干什么去?”陆朗问,“你俩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悉了?我可告诉你俩,学生呢,不准早恋!”

叶小鱼俏脸薄红,随即拿看‘白痴’眼神,看了陆朗一眼,“庭安答应教我画画呢,你瞎说什么!”

然后又问庭安是不是去北山湖写生。

“整个延西村,就属北山湖附近风景美,的确是个写生的绝佳场所!教教你构图。”庭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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