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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神镖

2断肠人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数百年后的一日,新派武侠的“大宗师”金庸先生和“武林怪才”古龙相互谈论起了马永帅和夹谷恨天那一役。金庸嗤之以鼻道:“哼,驴唇不对马嘴。既然能杀死夹谷恨天那样的绝顶高手,却差点死在飞镖门下的一个小喽罗的刀下。这简直是乾坤颠倒,乱写一通。辱没了我们开辟的新派武侠。”“不其然。”古龙微笑道:“这正是这篇作品的波谲云诡之处。你不妨回看,夹谷恨天是什么样的角色?连我笔下最为得意的小李飞刀都败下阵来,还不晓得你笔下最为得意的六脉神剑能在夹谷恨天手下走几个回合呢?像这样的一个大魔头,是没有一样武功能克制得住他的。”“那么,马永帅是如何办到的?”“他用的不是武功。”“什么?对付这样的高手竟然能不动用武功?”“既然连宋胜华那样不入流的角色都差点杀了他...

主角:马永帅,张金龙   更新:2023-02-01 08: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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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马永帅,张金龙的其他类型小说《小马神镖》,由网络作家“2断肠人”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数百年后的一日,新派武侠的“大宗师”金庸先生和“武林怪才”古龙相互谈论起了马永帅和夹谷恨天那一役。金庸嗤之以鼻道:“哼,驴唇不对马嘴。既然能杀死夹谷恨天那样的绝顶高手,却差点死在飞镖门下的一个小喽罗的刀下。这简直是乾坤颠倒,乱写一通。辱没了我们开辟的新派武侠。”“不其然。”古龙微笑道:“这正是这篇作品的波谲云诡之处。你不妨回看,夹谷恨天是什么样的角色?连我笔下最为得意的小李飞刀都败下阵来,还不晓得你笔下最为得意的六脉神剑能在夹谷恨天手下走几个回合呢?像这样的一个大魔头,是没有一样武功能克制得住他的。”“那么,马永帅是如何办到的?”“他用的不是武功。”“什么?对付这样的高手竟然能不动用武功?”“既然连宋胜华那样不入流的角色都差点杀了他...

《小马神镖》精彩片段

民间有句俗语:“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句俗语也许是陈元靓《事林广记》自抒己见的说法,或因有些道理和典故,而被后世采纳和传承。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难事,并不是有心人就能够办到的。

一个街头行乞的叫化子,若要娶金枝玉叶的公主为妻,即便他付出千倍万倍的努力,也绝无可能博得圣上首肯。难道他不是有心人吗?

一个掉了脑袋的丧命客,若要将头颅接续于颈项之上,即便他花费千斤万担的钱财,也觅不得起死回生的仙医。难道他不是有心人吗?

一个欲壑难填的淫邪徒,若要把人间绝色尽纳为妻妾,即便他是千秋万载的九五至尊,也断难如愿。纵是后宫佳丽三千,而民间芳艳又何止三万。难道他也不是有心人吗?

这些事情,表面看来显得有些荒诞离谱,却最能说明问题。然而,真正难办的事还不只是这些。整个江湖上还没有一件事难过于刺杀飞镖门门主——夹谷恨天。

夹谷恨天,57岁。7岁习武,8岁学剑,10岁那一年,激斗一方恶霸“黑鹰”陈荣荣,一战成名。从而涉足江湖。因年轻识浅,在险恶江湖中自力更生,吃尽苦头。12岁就开始钻研暗器。后受蜀中唐门唐老太爷点化,暗器功夫精进数倍。最让江湖人头疼的是他38岁那年,自创了一套“如梭九千镖”暗器手法,凌厉狠辣,霸道异常,毫无破绽可言。连败武林名宿数十人,未逢敌手。就连威震江湖数百年,冠绝天下,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李寻欢后世李继鹏也在夹谷恨天手下吃了大亏。

夹谷恨天40岁创立飞镖门。不出5年,门下已聚集近700号门徒子弟。门徒仗着“如梭九千镖”的威名,叱咤江湖,肆无忌惮,将中原武林搅了个天翻地覆。因飞镖门的崛起,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浩劫。武林动乱,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处处是厮杀,遍地是血案。夹谷恨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顾,任凭江湖大乱。话说乱世出英雄,江湖不乱何来乱世!只要飞镖门经久长存,江湖乱成人间炼狱,夹谷恨天依然置身事外,袖手旁观。若有人胆敢触飞镖门的霉头,教训了狐假虎威的门徒,夹谷恨天必出面为门徒出头。如此一来,更使得门下弟子妄自尊大,狂放不羁,从而荼毒江湖,一发不可收拾。归根究底,只因开派以来从无任何门规禁忌。唯一的一条就是凡来投靠飞镖门的都必须上呈投名状。

所谓投名状就是先为夹谷恨天杀一个人,方能正式加入到飞镖门。此乃军师张茂荣为夹谷恨天创立飞镖门时献上的一计。但凡上呈投名状,身上都会背下一笔血债。如此一来,飞镖门的所有门徒便身不由己的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如不栖身飞镖门,必被江湖各派所不容。心有善念者无法自拔,心存恶念者如鱼得水。

几十年来,夹谷恨天被江湖各大门派视为头号魔头。只有铲除了夹谷恨天,才能彻底瓦解飞镖门,还天下一个太平。自告奋勇去刺杀他的江湖义士不下800,而且个个都是顶尖高手。有一招擒住过铁骨将军荣龙的“大小擒拿”叶伟斌。有视别人生命如草菅,视自己生命如无命的“没命杀手”罗忠良。有身怀大力劈山掌绝学的“顽童叟”朱光前。还有一手绣花绝技的奇女子“飞针走线”陈琳琳……然而,这些义字当头,除暴安良的剑客、杀手、女侠、义士都是壮士一去不复返,无一生还。

但是人始终是人,即便天下无敌,却依然逃不过命运的摆布。

夹谷恨天临死的那一刻都没想到,57岁竟然是他寿终之年。他就这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倒在了血泊中。一阵痉挛过后,就不动了。他的双眼鼓着像两个灯笼,似乎还不能接受“夹谷恨天也会死”这个事实。他的表情有些微的扭曲,有惊诧、有愤怒、有恐惧、有痛苦,但更多的还是怀疑。到最后轻叩死亡的铁门时,他还自以为是的认为中原武林,甚至是整个江湖没有一个人能杀他。

夹谷恨天的“如梭九千镖”,他若自谦的认为还不能算是举世无双,那么天下就没有任何一种暗器敢在江湖中称绝了。

“如梭九千镖”称霸武林百年,江湖中绝无抗议。但如此厉害的暗器,又会是什么样的手法胜过了他?是什么样的兵刃射杀了他?是什么样的人结果了他?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又将是怎样的不可一世呢?

天下之大,江湖之深,你不得不承认人才辈出。像夹谷恨天这样的大魔头依然有人能杀死他,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如今江湖上确有其人,至少有一个。

在飞镖门700多号门徒的重重包围之中,他缓缓站了起来。与夹谷恨天交手虽然险胜,但还是显得有些狼狈。他本来是一身雪白的衣裳的,但是多处遭到“如梭九千镖”的飞射,加上伤口溅出的血迹,这一身衣裳已经狼藉不堪入目了。即便是这样,依然掩饰不住他的脱俗和超逸。脸上虽沾了些泥垢,却也掩映不住他的眉清目秀。

他是谁?

看样子他还只是个孩子。顶多十七八岁。他的眉目之间还带着几分稚气。

飞镖门700多门徒没有一个认识他。

一个有能力杀死夹谷恨天的人,在武林中多少会有些名气。没有理由700人众无一能识。

这700多人剑拔弩张,虎视眈眈,将这个白衣少年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一个络腮胡子,颤声道:“你能杀害我们掌门人,足见你本事非小。报上姓名,来日我飞镖门寻仇也好有个目标。”

白衣少年脸上掠过一丝微笑,说道:“本少爷姓马,名永帅。江湖上虽无声望,不过暨今以后,杀死夹谷恨天的消息一旦在江湖上盛传;那么,江湖上说不定会给我赐一个好听的封号。”突然一转身,面对络腮胡子继续说道:“既要寻仇,何必等到来日?杀你们门主的凶手在此,今天若不乘人之危,群起而攻,等到茫茫来日,恐怕再无得手之机。”

少年对700人的阵势毫无惧色,缓步逼近络腮胡子,剑眉一扬,道:“若非你们胡作非为,扰乱江湖,夹谷恨天又何来杀身之祸。夹谷恨天已死,飞镖门就此解散,如若不然,我马永帅必将尔等挫骨扬灰,鸡犬不留。”

少年一番狂语, 大有震慑之力。飞镖门徒虽声势浩大,却也不敢轻举妄动。700人中至少有500人交头接耳,对这个籍籍无名的少年将信将疑。毕竟能破“如梭九千镖”并聚力反击夹谷恨天,非一般能力所及,门徒虽然人多势众,任谁的手段又能及得上“如梭九千镖”之万一。

“一个能击杀门主的人,竟然在江湖上没有名号?实在匪夷所思!”

“马永帅?闻所未闻。”

“张兄,你可曾听说过马永帅这号人物?”

“我正想问你呢?林兄!”

“宋胜华,你的江湖朋友多,难道你对这个马永帅也毫无风闻吗?”

“三五个人没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那是我们孤陋寡闻了。但是我们六七百人都没听过,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依我看,他就是一个十足的无名小卒,碰巧杀了门主而已。我们要团结起来,一举将他拿下,给门主报仇……”

语音一落,这个名叫宋胜华的门徒举刀冲出了人群。要知道飞镖门门徒并非皆以飞镖见长,大多都是各门各派的弃徒,走投无路的草莽,世所不容的盗寇。其武功招法五花八门。宋胜华擅长的便是长刀,在距离白衣少年一丈时,才猛然发现所有人都没有跟上来。而自己面前的却是一个能击杀夹谷恨天的人,他不禁暗在心底叫苦,悔恨自己鲁莽。

白衣少年冷然说:“你能在一丈处止步,这说明你捡回了一条命。我本不喜杀人,只是夹谷恨天不死,天下难安。如果你执意要与本少爷动手,我倒不介意多杀一人,不过你得先掂量掂量自己与夹谷恨天相比如何?”

宋胜华恐耸詟栗,但在700多同门面前绝不能就此失了颜面而贻人口实。故作镇定道:“我和门主的武功自然是天渊之别。不过我既然越众而出,又岂有退回之理?来吧!便是丢了性命,也非得跟你拼上几招。”

夜幕月下的林中,一团火焰的光辉晃动中,一男一女面对面注视着对方。男的一身白衣如雪,却破损不堪,他正是日前击杀夹谷恨天的马永帅。他怫然道:“婷玉姑娘,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这个被称之为婷玉的少女,被火光映衬的满面通红。她侃侃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恐怕就要死在那个叫宋胜华的小喽罗的刀下了。”

数百年后的一日,新派武侠的“大宗师”金庸先生和“武林怪才”古龙相互谈论起了马永帅和夹谷恨天那一役。

金庸嗤之以鼻道:“哼,驴唇不对马嘴。既然能杀死夹谷恨天那样的绝顶高手,却差点死在飞镖门下的一个小喽罗的刀下。这简直是乾坤颠倒,乱写一通。辱没了我们开辟的新派武侠。”

“不其然。”古龙微笑道:“这正是这篇作品的波谲云诡之处。你不妨回看,夹谷恨天是什么样的角色?连我笔下最为得意的小李飞刀都败下阵来,还不晓得你笔下最为得意的六脉神剑能在夹谷恨天手下走几个回合呢?像这样的一个大魔头,是没有一样武功能克制得住他的。”

“那么,马永帅是如何办到的?”

“他用的不是武功。”

“什么?对付这样的高手竟然能不动用武功?”

“既然连宋胜华那样不入流的角色都差点杀了他。所以,我推测他并不是不动用武功,而是他根本就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他不会武功如何能击杀夹谷恨天?这一说法岂不等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要知道一个有头脑的人,倘若将他的智慧运用得当,比十个武林高手都顶用。像楚留香、陆小凤都是用智谋多过于动手的人。”

“既然你能把一个人的智慧说得这么有用,那么马永帅为什么不用他的智慧将宋胜华也一举制服了?”

“我想,这其中的原因有两点。”

“第一点。”

“是因为婷玉姑娘的突然出现。像宋胜华这样一个武功平平的走卒,当然要给婷玉姑娘一个表现的机会。”

“第二点呢?”

“宋胜华是个板板六十四的家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按常规出牌。为了赎回面子,不惜代价。”

“古龙兄,你这话未免太自相矛盾了吧!刚说智慧高过一切武功,现在又说面对宋胜华这样不按常规出牌的人却又无计可施了。”

“你有没有想过,马永帅的无计可施,为什么不是以假乱真?倘若他真的无计可施,那又怎么会有后来的‘夜幕月下的林中’的那一幕?”

“有那一幕的前提,当然就是婷玉姑娘的及时赶到。”

“不见得。”古龙淡淡说:“你没听见马永帅说‘婷玉姑娘来的不是时候吗?’”

“你当然来的不是时候。”马永帅微显气愤的说:“你这样胡乱闯来,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

婷玉嘟嘴道:“人家还不是担心你。明知道你不会武功,爹爹还要遣你来杀夹谷恨天,你说我能放心吗?”

马永帅道:“师父他老人家什么时候看错过一个人?”

婷玉搔了搔头,道:“似乎没有过。”

“那你为什么不听他的话,还要赶过来。”

婷玉越听越气,跳到马永帅身侧,冲他的肩膀一阵乱拳。气咻咻的道:“你个木头疙瘩,尽拿好心当作驴肝肺。都是我自作多情。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管你死活,管你是被飞镖射死,还是被刀砍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婷玉姑娘使起了小姐脾气,一脚踢毁了火堆,便捂着嘴奔向了树林的深处,最后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后来,一个名叫卢国超的朋友问他:“那天你为什么不追过去?”

马永帅道:“因为我了解她的性格。不过是耍耍脾气,过不了片刻,她就会回来的。”

“她最终回来了吗?”

“没有。”

“你不是说你很了解她吗?那她为什么没回来?”

马永帅颓丧的垂下头,自责道:“都是我不好。现在我也懊悔莫及。我虽然了解她,但我不了解当时的情势。当时我若是追过去的话,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话到这里,他面颊竟滑下了两滴清泪。

卢国超是个审思明辨的人,虽然他很想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马永帅的情形,也没再追问。


同里古镇在文儒雅士眼中虽古色古香雕栏画栋,总少了些许清寂和恬谧的凄然之美。喧腾和纷嚣不宜于骚客徘徊,高士吟咏;只宜于武者聚会,把酒高歌。

故此,往来同里古镇的多侠士少墨客。

即便同里湖畔远近闻名的书香斋,昔时苏州府英杰才子齐聚之所,如今也成了江湖走卒和武林侠客的驻足地儿。

“书香斋”既非丹青字画坊,亦非黉舍学塾院,它其实就是一个茶楼,跟“书香”二字扯不上半颗铜钱的关系。唯一沾得上边的只有大厅东墙台案上一个须发银白的老头每天唠唠叨叨孜孜不倦的谈经论道说书唱曲儿。

书香斋非比一般茶楼酒肆,不仅规模庞大,规矩也很多。最让人头疼的是,它的规矩并不具体,没有明文规定,也没有警戒提示。一但进入,便如履薄冰,纵然小心翼翼,也难保有一脚踩虚的时候,往往触犯了规矩连自己都不知道。

曾有人试图以身试法,记录下书香斋的“规矩”,从而在江湖上卖个好价钱,大赚一笔。当他听说但凡触犯过规矩的人都人间蒸发生死不明,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命挣,没命花,这种生财之路自然不可取。

有人定然要问:书香斋玩弄套路岂非自绝财路?今天有个客官不小心坏规矩,失踪了;明天有个客官无意间坏规矩,不见了;后天又有个客官不留神坏规矩,完犊子了;长此以往,哪里还有人敢来品茶尝酒?它的这些“规矩”无疑使书香斋蒙上了一个“黑店”的嫌疑。

开门做生意,尤其注重口碑,一旦套上“黑店”的头衔,生意必然是难以经营下去的。然而,书香斋却是个例外。

原因只在于一个人。

——那个说书唱曲的老头。

看起来普普通通,银发长须,肤色黝黑,谈吐间隐隐透着饱谙世故学识渊博的韵味。

便是这样一个老人,撑起了整个茶楼的生意。

但凡来书香斋的宾客,没有一个是奔着芳茗而来,更没有一个是奔着佳酿而至。他们都是为了听书,听这个老头的评书。

又有人禁不住要问:说书唱曲儿的满大街都是,何必跑去书香斋凑热闹,还得提心吊胆生恐触犯那些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狗屁规矩,为了听个书何苦担这份风险,冒这份危机?

不错。

听书哪里都是听。

大街上、戏园子、讲古场应有尽有。

虽然说书的那些个讲古仙水平和名气各有长短,评书内容风格几乎都差不多,区别只在于大街上你得站着听、蹲着听、粗陋些的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听、有些图舒服的自个儿带把椅子过来听,而在戏园子和讲古场里听书非但有舒适的席位,有些还提供吃食茶水以及更高端的服务,当然那些服务是要另外收取费用的。

书香斋神奇就神奇在老头评书内容标新立异,足不出户,能知天下事,演说的总是江湖大事件的第一手讯息。不难想象,这个说书老头何许高深,书香斋的背后何许神乎,情报网路何许通达?

天下势力各踞一方,江湖一但有所动荡,哪一方势力都不想后知后觉。然而,要想探知江湖动态,你只需上同里湖畔书香斋听一段评书。虽然书香斋的臭规矩很让人恼火,但为了拿到第一手消息,有这样的捷径,哪一方势力又不愿冒一次险!

因此,即便书香斋的规矩很无理,依然影响不到它的生意。

同里湖畔香樟成林,郁郁葱葱的林木中间落座一幢庞然楼阁,气势浩然,景色极秀,风水奇佳。自同里湖乘舟上东岸罗星洲,77级台阶之巅,矗然高耸三门石牌楼,四根石柱上蟠龙浮雕栩栩如生,牌楼匾额四个楷书大字“书香水榭”气吞山河大气磅礴,正是书香斋的门户。

穿过石牌楼是一条青石路,直通香樟林间的楼阁。路侧香樟整齐浓密,粗细高矮均匀,甚至连树形都出奇的一致,就像排兵布阵时的士卒阵营,鳞次栉比,引绳棋布。也不知是书香斋的掌柜过于讲究,还是患有强迫症使然?

青石路不足百丈便至楼宇檐下,门额上“书香斋”三字跟石牌楼匾额字迹如出一辙,明显出自同一人手笔。

近几日,江湖上为了探听天下最难杀之人夹谷恨天被杀的真相,前往同里书香斋探消息的人甚至超过江南飞镖门吊唁的人。

晨曦时分,书香斋刚开张,便已门庭若市,青石路上人潮涌动,浩浩荡荡,险些挤破书香斋大门。

进入书香斋,单单楼下就设有三十来张席面,楼上单间雅座十数席,非一般身份难得上去。

楼下靠东墙搭台设案,案上一把折扇和一方醒木,旁边还悬着一面铜锣。那银发老头表情丰富、动作夸张,口若悬河、绘声绘色。一个人、一张嘴,就能演绎千军万马,让听众如身临其境,听得如痴如醉。

长须老人讲完一段前奏,高举醒木,拍案有声,楼上楼下顿时安静,万籁俱寂。老人扬声道:“小老儿郑后刚,多谢各位江湖朋友前来捧场。关于《飞镖门主遇刺案》上回说到‘顽童叟’朱光前夜闯飞镖门,与飞镖门徒王永彬交手,施展出他的大力劈山掌。王永彬勉强接下一掌,五脏俱损……那么,今天接续前言,话说朱光前一掌击毙王永彬,便直捣飞镖门总堂。大堂中央的虎皮交椅上,夹谷恨天正半躺着把玩一串细小的绣花针。朱光前定神一看,愕然失色。那不是‘飞针走线’陈琳琳的绣花针吗?难道她已身遭不测?朱光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暗运内力,蓄势待发。‘大力劈山掌’他一声狂吼,双掌推出。掌劲势如雷霆,轰然一声巨响,整个虎皮交椅顿时化作了碎片。待这些碎片纷纷落地的时候,乖乖!不得了!大堂之内的每个方位顿时密密麻麻满布飞镖,直向朱光前飞射过来。朱光前大惊:‘不好,如梭九千……’‘镖’字还没说出口,整个人就成了‘刺猬’了……”

郑后刚正要继续往下说,突然从二楼雅间飞来一只杯子,不偏不倚刚好稳稳当当落在郑后刚面前的台案上。郑后刚处变不惊,两眼瞧着杯子,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的笑容异常的森冷,好像在告诉满堂宾客:这个投杯子挑衅的人惨了!

老头儿的表情虽然有这层意思,嘴上并不妄作言论,不慌不忙起身施礼,歉意道:“小老儿所讲,理据可参。若有口误,还望明言。切莫搞小动作,自食其果。”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妙龄姑娘,轻轻一跳,就坐到了郑后刚面前的台案上。她随手拿起台案上的折扇在手中滴溜溜挽着花儿,把玩一阵突然“啪嗒”一声打开折扇,轻轻一兜,扇面便托起刚才从二楼飞来的杯子。一身黄衫的妙龄姑娘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这只杯子。原来这并非空杯,杯中有酒,满而未溢,足见投杯之人武功之深,用劲之巧。胆敢挑衅书香斋的规矩,就必须具备一定的实力,不然就会成为下一个下落不明的人。

郑后刚脾气异常的好,被小姑娘搅扰也不恼怒,干脆双手交错笼入袖子里,等着看小姑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黄衫姑娘这一捣乱,满堂宾客不乐意了,纷纷起哄,嚷着要小姑娘滚出书香斋,打搅了大伙儿听书的雅兴。

这个妙龄少女置若罔闻,自顾自地用右手食指对扇面上的杯子指指点点,自言自语道:“臭杯子,烂杯子,捣蛋胚,调皮精,没长脚还学人到处乱窜,乱窜也就罢了,还自个儿跑到这糟老头的案上来显摆呢!噢,原来他的故事太陈旧了,所以你才载着毒酒来惩罚他的,对吗?”

郑后刚脸色骤变,凛然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女翘起二郎腿,脚尖摇啊晃啊,懒懒散散的说道:“夹谷恨天归西,江湖上人尽皆知,糟老头子还讲些武林高手刺杀他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书香斋莫不是拿大伙儿当小娃娃哄?”

初生牛犊子捋虎须,全然把书香斋的规矩当成空气,老人念及少女年幼无知,虽不想跟她一般见识,但有些道理不掰扯掰扯清楚,台下听众还真以为小老儿拿满堂宾客开涮!

郑后刚张口反驳。

少女突然一抖手,杯里的酒化作一股酒箭,顿时射进了郑后刚嘴里。郑后刚话未出口,喉咙一动,吞进了大半酒水。老头儿一时也拿不准这杯酒是否真的毒酒,吓得脸色遽然惨白,双手捶着胸口,拼力作呕。呕了一阵,酒不得出,捧着肚子连滚带爬逃出书香斋。

好好一台听书宴,竟成了一场闹剧。少女此刻倒乐开了花,跳下台案,哈哈大笑了一阵。叉腰道:“糟老头子,消息这么闭塞,还敢在这此说书。”少女猛一转身,扬声道:“各位若想知道夹谷恨天的真正结局,就听小女子来告诉大伙儿。”

书香斋内顿时哗然。

马永帅拍案而起,追问道:“你的消息,从何而来?”

回答问题的并非黄衫姑娘,而是马永帅对面啃着烧鸡的市井混混赵小海,嚼着鸡肉道:“我是在同里湖畔的书香斋里听来的。我打听过了,那个姑娘名字叫做潘小虹,她可不是什么善茬,把说书先生戏耍得那叫一个惨……”

马永帅不等他说完,便一把扯上啃着烧鸡的小跟班,道:“走,去同里。”

“好你个纨绔子,浪荡徒,一听说姑娘就迫不及待,好歹等我吃完烧鸡再动身……”赵小海嘴上抱怨,行动上丝毫不拖沓,手忙脚乱收拾起没吃完的烧鸡,半跑着跟上马永帅步伐。

马永帅正色道:“事情紧急,我们边走边说。”

他脚步极快,赵小海被他一扯,跌跌窜窜才勉强跟得上,半只烧鸡险些脱手糟蹋了。马永帅凛然道:“现在,你把那丫头的来历原原本本仔仔细细的讲一遍。”

“你是指潘小虹?那丫头片子虽然年轻,但尖嘴猴腮的不怎么好看,你可别饥不择食,是个姑娘就不放过啊!”

马永帅陡然驻足,怒目而视,举拳示威道:“信不信我让你去见夹谷恨天?”

“开个玩笑嘛,何必动肝火!”赵小海自讨了个没趣,才老老实实交代说:“其实,潘小虹是燕子门的大小姐。她这次下江南,身边还有一个高手,据说是他师兄。在书香斋内从二楼投杯子到说书台案上的那个人,我想应该就是他。”

“燕子门的大弟子卢国超?”马永帅思忖片刻,道:“倘若陪同这位潘大小姐的就是这个人的话,恐怕我就不方便在同里露面了。”

赵小海咧嘴笑道:“我懂!有道是情敌碰面,分外眼红。”

马永帅愤然:“你是真想下去找夹谷恨天报到吗?”

赵小海自知失言,立刻岔开话题:“说起夹谷恨天,我还没问过你,就你那点破本事,连我都打不赢,还杀夹谷恨天?江湖上公认的最难杀的人,就你能成?骗鬼鬼都不信,你就给我说实话,你是如何杀到的?”

马永帅道:“你是我的好朋友。你有没有想过,连你都不知道我是如何办到的,她潘小虹何以会知道?”

赵小海恍然大悟,一直以为潘小虹只是信口开河无理取闹,但书香斋里的听客多为江湖中人,掌柜更是背景复杂,神秘莫测。她大张旗鼓将说书先生赶走,等同折断神秘掌柜的一棵摇钱树。若无凭无据胡言乱语,即便江湖客信她,书香斋的掌柜也必不会饶她。最奇怪的是,她如此挑衅书香斋的规矩,从始至终书香斋丝毫未曾动她,可见这个燕子门大小姐潘小虹并不简单。

潘小虹初到江南就听闻到一个惊天奇闻,便是飞镖门主夹谷恨天遭一个白衣少年暗杀。白衣少年自称马永帅,在江湖上籍籍无名,更何况他才不过十七八岁。以潘小虹的性格,若要她相信这一切恐怕比要她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脱光衣服还要难。

所以她做了一个决定。

一查究竟。

当天飞鸽传书给大师兄卢国超,相约在飞镖门会面。

卢国超是燕子门中除掌门之外最有权威的弟子,心思缜密,处事果决,武功高深,轻功卓绝。更善于追踪侦查,探赜索隐,掌门潘老爷子曾这样评价过大弟子卢国超:“若是身在公门,必定会是一个有名气的捕快。”不过在燕子门内,也并没有埋没他。潘老爷子早就有意将女儿托付给他,将来这门主的位置也非他莫属。只是这个潘小虹刁钻古怪,性子太野,自小受潘老爷子娇惯和溺爱,脾气坏得透顶。无理取闹起来没人架得住,方圆百里出了名的惹祸精。卢国超摊上这么个师妹,也是够他伤神的。

这一次,大小姐离家出走,卢国超正忧心忡忡,怕她在外惹是生非。然后他就接到了她的飞鸽传书,信上字句简明,便是要卢国超迅速赶往江南飞镖门探查门主夹谷恨天的死因。

卢国超赶来飞镖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申时。他和潘小虹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兵分两路,潘小虹以‘代表燕子门主悼念故友’的名义光明正大进入飞镖门,吸引门徒的注意。卢国超则暗中潜入灵堂,开棺验尸。师兄妹一拍即合,立刻按部就班,开始行动。

潘小虹进入飞镖门,由门徒领进灵堂焚香默哀,祭奠亡灵。礼毕,游目四顾,但见灵柩后方有人影闪烁,知道师兄已然就位,为了打好掩护,便嚷嚷着要飞镖门门徒分配客房,引得门徒公愤众怒,没人留意灵柩。

大闹灵堂是为武林大忌,飞镖门徒岂能善罢甘休。

燕子门大小姐惹祸精的名声也是响当当的。大闹灵堂这种事,她做得出来,也并非出于大不敬之意,她只是催促分配客房,耍了耍大小姐脾气,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飞镖门的地主之谊,待客之道。

飞镖门门徒哪会这样想!

夹谷恨天一死,飞镖门没了主心骨,树倒猢狲散,兵败如山倒,残存亦陌路。门主刚入殓,燕子门大小姐就来者不善,寻衅滋事,欺负门徒,对逝者不敬。飞镖门门徒本就是一群不讲道理的乌合之众,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为了不损毁灵堂,惊扰亡灵,潘小虹提议到灵堂外划出道来,手底下见真章,一分高下。

于是,飞镖门主夹谷恨天的灵堂外又是一场不小的闹剧。

潘小虹仗着燕子门独门轻功“身轻如燕”跟飞镖门徒们一阵周旋,万幸在场守灵的门徒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潘小虹应付起来还算从容。倘若是张寅和陈辽河等人出现其一,潘小虹的处境就悬了。以轻功对敌,优势在于速度和敏锐,大多是投机取巧的把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往往一触即溃。

卢国超开棺验尸只是架不住小师妹软磨硬泡,为了搪塞,做做样子罢了。随便看了下尸体,走了个过场,顺手取走带血凶器,交得了差便算完事儿。以免惹祸精著称的师妹桶出的漏子太大,一发不可收拾,迅速绕到灵堂外跟师妹汇合。

卢国超喝止住双方缠斗,做起和事佬,两方打点,好不容易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终不了了之了。

飞镖门门徒商议过后给出的最大忍让便是让燕子门当即离开,既往不咎。

潘小虹目的达到,自然也就服了一回软,跟随大师兄离开。

卢国超和潘小虹就快要走出飞镖门,刚好迎面碰上披麻戴孝的宋胜华。宋胜华在还没加入飞镖门之前跟卢国超有过一点交情,此刻邂逅,说什么也要挽留师兄妹以尽地主之谊。

卢国超刚按下葫芦不想横生枝节又浮起了瓢,婉拒无果,只能另谋他法,当前人多眼杂,要是被守灵的门徒看到,斥责燕子门出尔反尔,那真是无地自容了。慎重道:“宋兄弟,借一步说话。”

宋胜华点头,便带着二人绕过灵堂,再穿过一条长廊,最后来到一个人迹罕至的清冷的凉亭里。

潘小虹突然两大步跟上宋胜华,一招拂穴扣脉突如其来。宋胜华猝不及防,先机一失,顿时便受制于人。“国超兄,你们这是干什么?”

卢国超还没来得及说话,潘小虹就张牙舞爪道:“老老实实的,本姑娘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要是拒绝回答或是答错了,就别怪我往你嘴里塞他一两粒‘燕子胆’。”她似乎觉得这样威胁人是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有时候看到被威胁的人惊惧惶恐的模样,她就特别有成就感,忍不住开怀大笑。她独自得意了一番,继续道:“哦,也许你还不知道燕子胆是什么东西吧!嗯!你不会知道的。不过,不知道没关系,让本姑娘浓重介绍介绍你就知道了。‘燕子胆’呀是我们燕子门特制的一种丹药,专门用来逼供的。吃下一粒,保管你的胃里翻江倒海,呕吐三天三夜不带停歇,连胃都吐出血来。不过你大可放心,燕子胆并非致命毒药,绝对不会要你的命。但是凡是吃过这燕子胆的人都宁可死……”

“有话好说。”宋胜华不知对方何遽发难,虽然与卢国超交情不算深,但也不至于有过节。此刻穴道被封,俯仰由人,面对潘小虹喋喋不休的恐吓之词,宋胜华只能认怂,怯懦道:“什么事你尽管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不行吗?”

“识时务,这样最好不过。”潘小虹得意洋洋道:“我来问你,杀死你们门主的究竟是什么人?”

“你原来是问这个!”宋胜华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原来只是打听消息,这姑娘的一番操作也真是无理取闹了些。哭笑不得道:“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他自称叫马永帅。师出何门何派毫无知晓。此人有如碧水寒潭,深不见底。让人无法捉摸,揣测不透。我们赶到石岭坡的时候,门主刚刚倒下去,而他却只受些皮外伤。由此可见,他的武功简直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仅仅只是个孩子就已这般厉害,长大后会到达什么境界,简直不敢想象。我们700多人都不敢擅动,不过其中还是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冲了上去,他跟本就不屑与我们的那位兄弟动手。奈何这位兄弟痛失门主,情难自己,一味的拼命。他不厌其烦,便招来一个小姑娘就把我们这位兄弟给打发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明明是宋胜华自己,却因为那一役在一个小姑娘的手下一败涂地,说将出来,不光彩,丢体面。索性便寡廉鲜耻的把这些败绩推给别人。

潘小虹鄙夷道:“你们的那位兄弟的武功这么不济吗?”

“不是的。”宋胜华激动的辩驳道:“他在我们当中算是相当高明的了。只可惜他的对手太可怕。”

卢国超正色道:“那个小姑娘拿下他用了几招?”

“只用了一招。”

卢国超一喜,急道:“你能给我形容一下她的招式吗?”

“那有何难,只是……”

宋胜华穴道受制,不言而喻。有些话不用说得太直白,达到的效果反而更佳。

卢国超出手如电,拂袖一扬,便拍开了宋胜华受制的灵台、阳关二穴。抱拳道:“宋兄弟,多有得罪。”

宋胜华揉了揉搓酸麻的手臂,不慌不忙,有点摆臭架子味儿,慢条斯理道:“那小姑娘出手真叫一个不得了。”宋胜华稍作停顿,手上比划了几下:“我那一刀本是劈向马永帅的。不,不,我是说我们的那位兄弟的那一刀本来的劈向马永帅的,就在这迅雷不及掩耳刹那顷,我们那位兄弟蓦然眼前一黑,那个小姑娘就如鬼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她身法快的出奇,手掌一翻就扣住了那位兄弟的脉门,借用一股巧劲,一扯,一扭,我们那位兄弟手里的刀刃就鬼使神差的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了。”

百密一疏。宋胜华无形中说漏了嘴。觉察后,虽然立刻更正,并千般掩饰,到头来反而是欲盖弥彰了。

潘小虹早就听出了端倪,眼珠子一转,调侃道:“敢问你们那位兄弟姓甚名谁呀?”

卢国超急忙拦住潘小虹。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身在飞镖门内,本就跟守灵的门徒闹了不愉快,此刻当面揭穿宋胜华,让对方下不来台,只会断自己后路。

卢国超对宋胜华挤眉弄眼,暗示他速速离去,以免这个女人揭他老底。嘴上却敷衍潘小虹,道:“我已知道了一些眉目了。”

宋胜华生怕堕面子吃瘪,哪里还敢多留待片刻。知难而退,一溜烟似的消失在凉亭。

潘小虹没能尽兴,气得直跺脚,抱怨道:“他所说的那个兄弟分明就是他自己,你为什么还不让我揭穿他?”

卢国超道:“他歪曲事实,颠倒黑白的用意就是怕丢人现眼。如果你就这么揭穿了他,对于一个要面子的人来说,当众出丑,比要他的命还难堪。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大概也只有你喜欢做。”

“哼……”潘小虹双手环胸,把头一别,横眉立目。猝尔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喜笑颜开。

女人啊!真是喜怒无常的物种。

潘小虹娇媚道:“师兄,你刚才不是说已经有眉目了吗?快讲给我听。”

“听宋胜华的形容,那个小姑娘施展的应该是‘天罡大擒拿’。”卢国超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小李飞刀’?小李飞刀李家除了飞刀绝技在江湖上风靡一时,李继鹏的天罡大擒拿也是一门不世绝学。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小姑娘就是李继鹏的掌上明珠李婷玉。倘若真是这样,所有的疑点就都吻合了。”

“吻合?”

卢国超点头道:“其实,我与马永帅早已相识。他是河南神驹山庄的二公子,本是一个纨绔子弟,经常和一个叫赵小海的地痞流氓混迹在一块。他们行事卑劣,从来没干过什么光彩的勾当。最关键的一点,他根本就不会半点武功。说他杀了阿猫阿狗,我都要怀疑他有没有这个能力,杀夹谷恨天更是弥天大谎,无稽之谈。”卢国超顿了顿,又继续道:“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又岂止是马永帅。所以我认为此马永帅非彼马永帅,便没怎么在意。马永帅的朋友几乎都知道李婷玉倾慕马永帅,他们俩隔三差五就腻歪在一块,爱得热火朝天的。李婷玉在石岭坡出现恰恰证实了他就是我认识的马永帅。因为,天下不可能有第二个天罡大擒拿的女传人同时跟第二个马永帅缱绻在一起。”卢国超言语中提及李婷玉,眼神中不自禁的流露出一丝惋惜,转瞬即逝。这一丝惋惜中又仿佛透着几分失意的沮丧和得不到的愤恨。

潘小虹察言观色瞧出了异样,突然一把揪起卢国超耳朵:“李婷玉喜欢马永帅关你屁事,瞧你这幅嘴脸,你挺失望啊,是吗?本姑娘要是知道你和李婷玉之间有什么,我要你好看。”

“我的姑奶奶!我在给你分析案情,你这般胡乱猜测,我可冤枉死了!”卢国超挣脱,捂着耳朵不住呼痛。抱怨潘小虹下手太重,不分青红皂白,乱扣帽子。

潘小虹见师兄狼狈万状,有些忍俊不禁。嘟囔着嘴脸:“谁让你一说起李婷玉,满眼都是柔情。心里胆敢装着别人,活该呀!你!”

卢国超理直气壮的和潘小虹理论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在书香阁散布谣言这一点。”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马永帅。

赵小海听了他的回答更是一头雾水:“就凭散布谣言你就敢确定陪同潘小虹的一定是大师兄卢国超?而非二师兄赵国祥?”

马永帅解释说:“燕子门上下与我相识的只有卢国超。而他所认识的马永帅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他根本就不会想到我能杀死夹谷恨天。他陪同潘小虹到飞镖门暗查夹谷恨天的死因,也在情理之中。以他的天秉要查一个人的死因就跟一个在刑部里当差十年的刑差要认识一个刑具一样简单。他探赜索隐的本领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不过这回恐怕连他自己都要怀疑了。”马永帅淡淡一笑,继续说道:“他想不明白我是如何杀死夹谷恨天的,又因为暗恋李婷玉,如今和我势如水火,所以他绝不会亲自来找我。他在书香斋散布谣言的真正用意,其实是逼我现身。”

赵小海终于明悟,恍然道:“我们就这么去同里岂不是正中下怀?”

“那倒无妨。我真正担心的是‘小马神镖’四个字。”马永帅满面愁容道:“但愿只是卢国超给我杜撰的一个绰号。”

“‘小马神镖’。这个绰号还不错,有什么好担忧的。”

“以往可有外人在书香斋散播谣言的先例?”

“好像没有。”

“有。你还记得5年前,有个有名的捕快乔装成剑客暗查书香斋的一些隐情,曾在书香斋煽动谣言,使得客人与书香斋伙计大打出手。”

“铁面神捕赵永镇?”

“他的结局如何?”

“听说销声匿迹了5年,至今下落不明。”

马永帅道:“我杀夹谷恨天跟本就没用过什么飞刀、飞镖之类的东西。‘小马神镖’不仅是杜撰给我的绰号,在潘小虹言下实际上是取夹谷恨天性命的凶器。这明显是歪曲了事实,但神秘的书香斋依然放任他们这般胡闹。这又说明了什么?”

赵小海道:“难不成书香斋的背后是燕子门?”

马永帅摇头道:“燕子门绝没有这种能力。你可知道书香斋在江湖上享有什么样的美誉?”

“官不查,匪不扰。”

“黑白两道通吃,燕子门的潘老爷子还没这么大面子。”

“书香斋背后既非燕子门,又放任潘小虹和卢国超在此散布谣言。还白白搭上说书先生郑后刚。书香斋里规矩向来无人敢亵渎,开了这样的先例,打破了这个神话,往后书香斋在江湖上的声望势必退减。这怎么算都是个亏本买卖呀!”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卢国超和书香斋达成了某种协议。要么,卢国超和潘小虹沦为了某个大势力的棋子。”


黄衫姑娘潘小虹有样学样,模仿着说书老头往台案前一坐,举起醒木,拍案惊堂。摇头晃脑的说了几句开场白:“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平日里听书总觉得文绉绉的之乎者也、呜呼哀哉在讲古仙嘴里丝滑流畅、酣嬉淋漓。自己就记得这两句,讲出来却佶屈聱牙,枯燥乏味,没讲几句,才尽词穷,新鲜感一过,兴致全无,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没了下文。

书香斋里宾客盈门,虽有不满,但畏葸书香斋里不成文的烂规矩,也没人逞头角做出头鸟抗议潘小虹的无理取闹。纷纷坐不安席,怨声载道。

潘小虹看了一眼台下客人,有些不耐烦,用折扇指着第三排的一桌作道士打扮的客人,说道:“恒山派的刘洋和王岁刚。”然后又指向左边靠窗的一桌,道:“雁荡派的寇冯堂。”随后又一一道出青城派杨春风、点苍派张鑫鑫等人的大名。书香斋内众听客莫不惊叹,一个小小年纪的黄毛丫头竟然能一口气指认出这许多名声显赫的武林中人,倒也令人刮目相看。

潘小虹道:“各位有头有脸的武林前辈齐聚书香斋不就是为了探听夹谷恨天的死因吗?小女子虽然不会糟老头子那一套,讲得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精彩分层的。小女子只懂得讲实话,说真相。各位前辈若是看得起,不嫌弃小女子人微言轻,就由我来给各位揭晓夹谷恨天遇刺的真相……”

一身道袍的恒山派王岁刚猛然站了起来。扬声道:“乳臭未乾的丫头片子,刚爷我要是知道你信口开河,存心戏弄的话,可别怪我给你脸蛋上雕刻一朵花儿作纪念。”这个恒山派弟子在一次较量中被对手打缺了门牙,说起话来,关不住风。尽管他盛气凌人,怒目横眉的,丝毫没有震慑力。潘小虹不但无所畏惧,反而忍不住想笑。

“在各位前辈面前,小女子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潘小虹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保证,只讲事实,不来虚的。”

王岁刚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径自坐了下去。

潘小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有个少年,年仅18,武功盖世,天下无双……”

王岁刚听得有些坐不住了,哪有18岁就练成盖世无双的武功的少年英雄?牛皮吹破了不犯法,小丫头是在拿武林前辈寻开心哩。王岁刚按耐不住要修理修理黄毛丫头,好在同门刘洋稳重沉着,将他死死按在座位上,才免去一场风波。

潘小虹毫不理会台下强烈反响,自顾自说道:“他姓马,名字叫马永帅。虽然默默无闻,名声不显,但他的父亲却有名的紧,正是河南神驹山庄的庄主马德森。据说他是马德森的次子,游手好闲,懒散成性,吊儿郎当,是马德森六个儿子中最不受待见的一个。他还有个古怪的性子。从不骑马。他会牵着马走路,或者是骑着毛驴与马同行,甚至是徒步跟随追风逐日的快马一路奔跑,即使累的吐血,他也绝不骑马。所有人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后来,他才告诉他的朋友说‘因为他自己姓马,向来将马匹当兄弟看待,骑马就相当于打自己的脸。’”潘小虹讲起故事来,屁股上长了钉子似的,根本坐不住,手舞足蹈地,一会儿跳上台案,一会儿又蹦上椅子,一会儿半躺,一会儿翘二郎腿,活像一只泼皮的猢狲。

她继续道:“没错,天下间唯一一个能击杀夹谷恨天的人就是他这个样儿。至于他的武功从何处学来没有人知道。就连我也不知道。但是,李继鹏的女儿李婷玉对这个马永帅倒是情有独钟,跟随他走南闯北差不多有两年有余。这两年里,李婷玉即便是不把家传绝学‘小李飞刀’传授给他,他见过李婷玉出手的次数也不会少了。所以说他对飞镖、飞刀这一类暗器的门路是不会陌生的。早年李继鹏虽然在夹谷恨天手上吃了亏,但是‘小李飞刀’和‘如梭九千镖’,万法不离其宗。所以,要杀夹谷恨天,他比一般人就占了优势。”

雁荡派大弟子寇冯堂截道:“说来说去都只是你的推测而已。直接了当的说,夹谷恨天是不是这个马永帅杀的?”

潘小虹道:“当然是他。”

寇冯堂道:“你这么肯定,难不成他击杀夹谷恨天的时候你也在场。”

“寇冯堂,你真是太抬举小女子了。”潘小虹淡淡道:“但凡江湖中人都知道我不可能在场。夹谷恨天一旦施展‘如梭九千镖’,就算有一百个潘小虹在场,现在剩下的只怕也只是一百具尸体了。”

点苍派弟子张鑫鑫反问道:“既是如此,马永帅杀夹谷恨天口说无凭了?”

潘小虹一张嘴争论不过悠悠众口,索性将醒木一拍,敲得桌案大震,勉强平息争辩,扬声道:“那日马永帅和夹谷恨天在石岭坡邀战,石岭坡上虽然只有马永帅和夹谷二人。但是飞镖门700多门徒都守在山下预备庆功宴。任何高手,只要夹谷恨天的‘如梭九千镖’一出,胜负立分。但是这一天,石岭坡上过了两个时辰夹谷恨天都没有下来。众门徒不放心,便有大弟子张寅领导齐上石岭坡一探究竟。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夹谷恨天正直挺挺倒下去。而这个时候,马永帅正缓缓的站起来。他的衣服虽有多处破损,但所受只是皮外之伤。飞镖门700多门徒皆是人证。”

“我在江湖从没听闻过有马永帅这号人物。所以对夹谷恨天的死因存有诸多怀疑。于是我就潜入飞镖门,开棺验尸。结果我发现夹谷恨天周身除了三处伤痕,并没有受内伤的迹象。其中左风门穴和天枢穴上刺入的竟然是他自己的如梭九千镖。而真正致命的却是天突穴上的一支怪模怪样的飞镖。当时镖势极其强猛,镖中天突穴,其镖锋直透咽喉,破天柱穴而出,夹谷恨天便一命呜呼,含笑九泉了。”潘小虹从腰下取出一把飞刀,举过头顶晃了晃,道:“此物便是我从夹谷恨天天突穴上取下来的飞镖。镖上刻有‘马’字字样。这便是物证。”

刻有‘马’字字样的飞镖,形状出奇的怪异。尖端作宝剑型,一面有锋利的刃口,另一面形同锯齿状,柄若三颗小珠子相连,好似冰糖葫芦一般。末梢有个斑点,乍一看像是做工粗糙留下的一点瑕疵,仔细观摩便会发现斑点里隐约有一个小图腾。

似刀非刀,似镖非镖,似匕首又非匕首,简直是个三不像。

马永帅盯着这个怪模怪样的飞镖看了很久,忍不住笑了:“潘小虹果然想象力丰富,仅凭这么个玩意儿,就给我安了个‘小马神镖’的封号!”

赵小海却没心思欣赏这只飞镖,他满脑子都是疑惑和不解。马永帅一直在研究这个飞镖,也没太留意赵小海的举动。无意间瞥目,见他那苦思冥想的模样。勉强忍住不笑,说道:“别费神了,想不明白的事情不妨直接问吧!”

赵小海似有百千个问题要问,一时却又不知从何问起。磨蹭了半天才说道:“卢国超真的喜欢李婷玉?真的拿你当情敌?真的和你势如水火?”

“对。都是真的。”

“那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这个飞镖交给你?他完全有理由拒绝的。”

“不。你说错了。”马永帅解释道:“他没法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想瞧瞧这把飞镖。”马永帅继续解释:“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天下间恐怕还没有一个人可以不双手奉上的。”

赵小海嗤之以鼻道:“少胡吹乱嗙。不怕闪了舌头。”

马永帅冷笑道:“你见到卢国超是怎么跟他说的?”

赵小海将信将疑道:“我说,马永帅想要小马神镖。”

“然后,他就乖乖的给你了,对吗?”

“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马永帅拿过来一个没剥壳的熟鸡蛋,呵呵笑道:“其实这很简单。这就跟把鸡蛋立起来一样简单。在你看来,要把鸡蛋立起来简直不可能,但你只需像我这样……”马永帅将鸡蛋往桌上轻轻一敲,蛋壳碎裂的一面成为平面,稳稳当当立在桌面上,不费吹灰之力。继续道:“像夹谷恨天那样的人都有弱点,卢国超自然也有。他是聪明人,你只要告诉他,我想要这玩意儿,他若不给自然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他。所以,他就不得不从容就范了。”

赵小海搔首踟蹰,还是不明就里,盘问道:“卢国超的弱点是什么?”

“潘小虹。”

“潘小虹?”

“以你的智商,我看不跟你讲清楚,恐怕你想到头发花白也想不明白。”马永帅剥着鸡蛋道:“卢国超是燕子门的大弟子,极受潘老爷子青睐。而潘老爷子膝下仅潘小虹一女,早有意许配给卢国超,掌门人之位早晚也是给他女婿留下的。然而,潘小虹的蛮横刁钻却让卢国超一个头有两个大。但是他又不得不依仗这个潘小虹而登上掌门之位。所以他对潘小虹是百依百顺。但他心里真正爱的人却是婷玉,他这些心思,除了婷玉就只有我知道。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潘小虹知道这些隐情。以潘小虹的性格,你说如果要她知道这件事,他卢国超的日子岂不是要变得凄风苦雨了。”

“你是在拿这件事威胁他。”

“我没有威胁他。何况威逼利诱向来不是我的作风。”马永帅剥好鸡蛋,用怪异飞镖将鸡蛋一分为二,然后将一半递给赵小海,缓缓说道:“卢国超不但聪明,而且思维缜密,方方面面都设想得毫无遗漏。唯独一个毛病,就是疑心病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这种情况下,我不需要作任何胁迫,他都会急流勇退,明哲保身。”

马永帅吃完半个鸡蛋,小心翼翼将这把怪异飞镖包裹起来,揣入怀中。说道:“多吃点。一会儿还要赶路。”

“啊!不会吧,我的腿又该遭罪了。”

“放心吧,我们这回乘船,不用徒步当车了。”

“乘船?你打算去哪里?”赵小海不解道。

马永帅道:“去湖广找匠师。我必须弄清这把飞镖的来源。”

“问飞镖的来头找谁不好?找僵尸?你脑子叫驴踢了吧!”

“匠师!匠师!兵匠董师!”马永帅有点气急败坏。

赵小海面对马永帅总显得脑子不够用,索性装起傻来,故意调侃,终于逼得马永帅急眼了,这才若有所得,漫不经心道:“不就是号称天下第一锤的兵匠董伟师傅嘛!”

“知道还跟我打马虎眼!”

赵小海叹道:“这回跋山涉水这么远,你怎么偏偏选了最慢的一条路?”

马永帅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做答。

金庸先生读到这一页,终于歇了下来。折叠一个记号,便合上了《小马神镖》。下午就约见了挚友古龙先生。二人都是新派武侠的先驱者,一见面就论起了小马神镖。

金庸泡上两杯碧螺春,说道:“我虽然不大喜欢马永帅这个人,但是这次他为查飞镖去找兵匠师总算是做对了。”

“不妨说说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金庸把其中的一杯茶递给古龙。然后说道:“第一点,他太自命清高、自命不凡、自以为是,自认为把卢国超了解得透彻,殊不知人心不古。马永帅局于表象,以偏概全,终将溃败于自我。”

“接着说。”

“第二点,他的行径不光明,不磊落。”

“譬如说……”

“杀夹谷恨天分明就是诈虞取势,凭借的不是真本事。从卢国超手里强取飞镖,虽然名义上不是挟制,而实际是攻其必救。使卢国超处于被动。这跟威逼胁迫又有什么两样?”

“那一定还有第三点。”

“有。”金庸喝下一口茶道:“便是他不骑马的古怪个性。他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我原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结果他只是因为自己姓马。这点太不能让我接受了。”

古龙也细细品两口茶,说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仅对作品要求过高,更要求人物个性完美。试问像胡斐、风清扬、张无忌、杨过,这些人有哪个是十全十美的?”

金庸一时竟接不上话了。

古龙站起来,拍了拍金庸的肩膀,道:“马永帅智珠在握,更胜天下武功,已经是个很不错的人物了。不过,他为查飞镖而找兵匠师的想法是不错。但是他的做法还是错了。”

“错了?”金庸不解道:“愿闻其详。”

古龙微笑说:“他乘船去湖广就是一个极大的错误。从苏州到湖广,逆水行舟,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时间拖的越长,事久生变,对探听消息的事情就越为不利。”

“哎呀呀!终于到了。累死我了。”赵小海几欲崩溃,当场累瘫在了地上,满口抱怨道:“好个马永帅,明明说好乘船来湖广,结果一上船就变卦了。哎哟哟,认识你我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我……”

马永帅调侃道:“多练练就好了。能争取一条人命,这点肉体上的折磨又算得了什么?”

赵小海越听越气,气喘吁吁道:“现在已到湖广岳川府境内,你若不解释清楚的话,我可一步都不走了。”

马永帅靠着一颗树干,擦了把汗道:“好吧!我给你解释。”

赵小海坐起来,喘息道:“先告诉我,为什么雇了船反而要弃船而去?那可是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呀!一百两?什么概念?十倍!足足多给了十倍呀……”赵小海百感惋惜,几欲抓狂。

马永帅云淡风轻道:“一百两买董师一条命,值了。”

“有人要害董师?”

“你不妨想一个问题。”马永帅提示道:“江湖上刺杀夹谷恨天的人数不胜数。这个放飞镖的人,为什么早不偷袭,晚不偷袭,却偏偏选择了我?”

“因为你姓马?”赵小海恍然大悟:“说不定飞镖上的‘马’字早就刻好了,就等一个姓马的人上石岭坡挑战夹谷恨天。而你的出现,刚好正中下怀。我就说嘛,你又不懂武功,怎么可能杀得了夹谷恨天。”

马永帅皱了皱眉:“飞镖上为什么是‘马’字,而非‘张’‘王’‘李’‘赵’……这个‘马’字一定有什么意思我没想明白。”

赵小海不以为然道:“这就是你杞人忧天了。你管他呢!反正杀夹谷恨天,你义所当为。他若想嫁祸你,本就是多此一举。若是想扬名立万,即便偷袭杀夹谷恨天得手。却也弄巧反拙。因为飞镖上刻有‘马’字,到头来他什么也得不到。”

“我的看法恰恰相反。”马永帅正色道:“他若是图名,偷袭夹谷恨天得手后,绝不会让我活着。既不图名,必然图利。这件事情既然把我牵扯进来,我就必须弄个清楚明白。要弄明白这一切,首先我们要做的就是知道这个人是谁。”

赵小海脑子终于开了窍,附和道:“所以,我们就从飞镖入手。来湖广找兵匠师董伟弄清飞镖的来由。”

马永帅道:“我们在明,他在暗。他若不想让我们知道有关他的事情,势必会阻止。而阻止我们查到飞镖的来源的最好办法就是……”

“杀兵匠师。”赵小海越说越来了兴致。

“很对。所以我才以乘船为幌子。”马永帅解释道:“要知道,乘船到湖广少说也要半个月。这就为董师多争取了几天时间。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董师,弄清订制飞镖的人是谁。”


赵小海回想起那一天跟马永帅来到渡口。

江上没有大型船只,只有一叶扁舟泊在岸边,舟棚一个老头儿枕着斗笠酣睡。江风习习,烈日中天,晒得二人皮焦肉灼。赵小海常年在市井打滚,皮糙肉厚的,倒也扛晒。马永帅虽然不学无术,跟赵小海这种地痞无赖混迹在一块儿,但毕竟家世显赫,没吃过苦头,一身细皮嫩肉,晒不来太阳,不出片刻就怂了,妥协说道:“不等了,就是它了。”

赵小海虽然觉得不妥,也不愿顶着烈日空等,炎夏酷暑的午后,本就人少,客船自然而然就稀罕,索性无牛狗拉车,将就凑合,便扬声吆喝道:“喂,老儿,叫你呢!”

老头醒来,看了二人一眼,说道:“要渡江?”

“不渡江。”马永帅猫腰钻进舟棚里,说道:“我要雇船。要行很远的水路,可否劳驾?”

“很远?你们莫非是要去应天府?远倒无妨,不过这价格嘛……”

马永帅掏出一张面值五十两的银票,微笑道:“我们不是去应天府,而是要去湖广。”

“什……什么?湖广?”老汉张着大嘴,呆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去这么远你应该雇艘大船,我这小舟可经不起这番折腾。”

马永帅还是一脸微笑的说道:“这五十两是定金,到时另加五十两作为酬劳。”

这老头儿做梦也没梦到过这么多钱,财神爷显灵,终于让他碰到了这么两个有钱人。思前想后,踌躇不决。打心底一盘算,谁又跟钱过不去,纵使小舟经不起风浪损毁了,有了这笔钱,像这样的小船买十艘也够本了。二话不说,当即把赵小海也请进了舟棚。

老头儿嘱咐道:“这小舟怕是不太牢靠,路上万一有个不慎,那可怨不得我了。”

马永帅道:“酬金照付。”

有了这颗定心丸,老头儿再无后顾之忧,摇起船桨,缓缓启程。

到了暮色四合,小舟已经逆水行进了二三十里地了。马永帅突然拍醒靠舷酣睡的赵小海,问道:“你熟悉水性吗?”

赵小海睡眼惺忪,不加思索便拍着胸脯,夸海口道:“潜他个二十丈不成问题。”

马永帅淡淡一笑:“敢不敢比试一场!”

“有何不敢!”话音刚落,“噗通”一声跳入江中。

马永帅摇头叹息,像个长辈感慨自己孩子太单纯,经不起半点激将和嘲弄。浅浅一笑,紧随其后跳入江中,佯装跟赵小海较量起水性。其实,马永帅早就趁赵小海熟睡,结清了船家所有酬劳,并交代船家:“我俩待会儿就趁暮色下船了。你什么都不用问,什么都不用管。尽量驾船直上,行个七八日之后,你就可以返航回家了。”

赵小海为了彰显水性强过马永帅,手脚并用,拼力狂泳,时不时还回头讥讽几句落后丈余的马永帅,别提多痛快。

一经登岸,赢过了马永帅的喜悦令赵小海欢呼若狂,仰天大笑为自己喝彩。

“赢了!赢了!老子又赢了!纨绔子,浪荡徒,除了比家世老子赢不过你,其他的,老子都比你厉害!”赵小海独自得意一番,蓦然发现马永帅对这场比试似乎毫不上心,在江里游得悠然自得的,全没把输赢当回事儿,慢慢悠悠,不慌不忙的摸上江岸。赵小海拍着脑瓜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比试是假,弃船才是真,又被姓马的王八蛋当驴耍了。

一百两银子雇的船,才大半天功夫,若非佯装比试水性,赵小海是铁定不肯弃船的。此时此刻,事成定局,覆水难收,赵小海也只能认栽,谁让脑子不如姓马的好使!

马永帅曾给赵小海给过这样的定义:在江湖上算得上是举世闻名的,除了赵小海的愚笨,夹谷恨天的如梭九千镖、神驹山庄的良骏、淮南王家山庄王晓的毒蛊,便是董家剑坊的兵器。

董伟是江湖上最好的兵匠师。他所炼出的兵器重一分太沉,减一分太轻,利一分易折,钝一分则入骨难抽。而且凡是董伟所铸的兵器,在柄端都有一个模糊的图腾,但模糊中却有乾坤,图腾若是沾上鲜血或者墨汁,随便在哪里触碰,便会印章出一个清晰的“董”字来。自因为模糊中藏着清晰,所以别人难以模仿。然而那个带有“马”字字样的飞镖的柄端,显然也有一个模糊图案。所以马永帅和赵小海才一路赶来湖广董家剑坊。

董家剑坊虽然有名,门庭并不奢华。竹篱蓬门,连个像样的牌匾都没有。若非院内池塘边立着一个巨大的长剑雕塑,时不时传来“叮叮哐哐”的阵阵打铁声,你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真正的好手艺决不人前卖弄,良工巧匠极尽低调,因此,你要找个厉害的工匠,绝不可以门庭豪奢或简陋来判断工匠技艺精湛与否。董伟被誉为天下第一锤,炼出的剑无不神器,却低调如斯,毫不张扬。

在马永帅看来,名气越大,越有权威的工匠,低调越是表象,他们实际在用实力抬高他们的地位。董伟,兵匠师中的泰山北斗,虽然门户粗陋,却高调的告诉全江湖,这里是“董家剑坊”而非“董家兵器坊”。意思是说,我董伟只炼剑不铸刀枪。

绕过池塘边的长剑雕塑,有一堆漆黑的煤炭,左边草棚里三五个忙碌身影,有的拉着风箱烧铁,有的轮着大锤打胚,还有打杂上煤炭的。一个个打着赤膊,忙得不亦乐乎。

右边是会客大厅,厅堂中央高悬着一面“十年磨一剑”的匾额,笔锋流畅,龙飞凤舞,气势恢宏。匾额下的神龛上供着七柄长短各一的宝剑。估计是董家剑坊的镇山之宝。神龛前四仙桌上摆着一尊三足香炉,两侧各置一把普通木质太师椅,而左右两排的圈椅和茶几都是老红木。足见董师虽然不太讲究,但待客一点也不含糊。两排客椅后面的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剑,长的、短的、有剑鞘的、没有剑鞘的、轻的、重的、厚的、薄的、还有暗藏机括的,一一展示在客人眼前。

一个接待客人的伙计盯着马永帅高举的面值一百两的银票,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急忙彬彬有礼的接待:“两位需要什么样的兵器?多年前有块上好精铁为董师所得,整整花去七七四十九天才炼出了几柄宝剑,名曰‘破晓’‘残血’‘飓锋’‘冷刹’‘冰魄’‘寒霜’,最短的一柄叫‘归刺’。这七柄剑可是董家剑坊的招牌,二位要不要见识一下。玉钗配美人,宝剑配英雄,小的瞧二位气貌不凡,英俊威武,神采焕发,才将最好的优先推举给二位鉴赏,一般人我还不舍得引荐呢!”

赵小海摇头道:“我们什么兵器也不要。那几柄长剑若是到了我这位兄弟手里,恐怕也只有等年迈了之后当拐杖用。”

不会说话的如赵小海者流,人家好言好语接待,你直接当头一棒打过去,叫那伙计情何以堪?

热脸贴了冷屁股。

“这……”伙计满面诧异的呆在了当堂。

“在下有事请教董师。”马永帅打圆场道:“麻烦小哥通报一声。”

“那便请二位在此休息片刻。”伙计鞠礼,退了下去。

赵小海眼珠子一转,突然一把抢过马永帅手里的银票:“这可是个好东西!有了它,可撑面儿了,那伙计立刻就变得彬彬有礼起来,我让他碰钉子,他也不吭声……”话没说完,一个不留神,又被马永帅抢了回来。

赵小海凑过来撞了撞马永帅肩膀,说道:“你出手这么阔绰,我想打听一下你父亲的神驹山庄到底有多少家底?”

“说实话,我不知道。”

“我真为令尊大人感到悲哀,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又经得起你这般挥霍几次?”

“我爹从来不会为我花钱感到悲哀。因为我的钱都花在了该花的地方。不过有一个市井汉不但经常出入烟花柳巷,更喜好那一无是处的赌博。我可还记得,他还欠了我二百多两呢!”

“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

“大概除了打架你能胜我以外,还没有一样你赢过我的。”马永帅稍作停顿,落井下石道:“噢,对了!游泳你也赢!”

赵小海蓦然发现,和马永帅斗嘴简直是自取其辱。最好的方法便是沉默。于是他便闭口不言。

赵小海不言,马永帅也不去招惹他。便独自欣赏起屋内各式各样的武器来。有时候还从怀里掏出那把怪异的飞镖,以柄端的图腾和其它兵刃柄端的图腾作对比。

没过多久,那个通报董师的伙计就回来了。“二位久等了。老爷就在厢房里恭候,二位请随我来。”说完,伙计便在前面引路,穿衢导客通往厢房。

来到厢房门外,伙计施礼道:“老爷就在里面,没什么事我就退下了。”说完便退了开去。

马永帅心想:“董师待客之道竟与众不同,接见来客不在大厅,反在厢房。莫不是厢房比大厅还气派?”敲了敲门道:“董师,在下河南神驹山庄的马永帅前来拜访。”

房内杳无声息,马永帅再次敲门,连叩三响,依然毫不响应。赵小海在一旁犯急,道一声“得罪了。”便一脚揣开了房门。一股血腥扑面而来。马永帅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妙,大步跨了进去。

董伟董师在太师椅上一动也不动,他的眉心印堂穴,竟然插着一把与马永帅手上一模一样的飞镖。他眼睑低垂,死得很安详。赵小海靠近董老板的尸体,仔仔细细观摩了一下印堂穴上的飞镖,惊道:“这把飞镖之上也有一个‘马’字字样。”

“这是必然的。”马永帅并没有靠近尸体检查死者的呼吸和脉象。他关心的却是厢房西墙的一扇紧闭的窗子。

以董老板倒在太师椅上的姿势,还有他眉心刺入的飞镖。很显然发镖的方位就是这扇窗户。但是这扇窗户是紧闭的,而且是从里面扣住的。何况窗纸上跟本没有足以穿过飞镖的破洞,甚至可以说是完好无损的。最古怪的是太师椅及左右茶几上都找不到一丝血迹。这又说明了什么?

圈套!

马永帅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

“赵小海,走。赶快擒住刚才那个引路的伙计。”马永帅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赵小海应声而动,三步跨向房门,夺门而去。直听到一声闷响,赵小海白眼一翻,随即晕厥了过去。

原来早已有人潜伏在了门外,只等赵小海出去便暗下闷棍,当场把他打晕。

让这些潜伏者意外的是,竟然只出来了一个。此刻,厢房内传出了几声淡淡的冷笑。笑声一落,只听见一个声音说:“我们二人若同时出来,势必会双双让你们制服。但如果一个人冲出来,一个人不动,那局势就大不一样了。你们若攻击了冲出来的一个人,你们的潜伏就暴露给屋内的那个人了。你们如果不攻击,依然死守屋内这个人的话,那么冲出去的那个人便可以逃出升天了。”

一个声音粗如蛮牛的大汉应道:“我们的潜伏就算暴露,对付屋内的这个人也等同瓮中捉鳖。”

屋内回应道:“那可难说!”

此刻,那引路的伙计匆匆跑了过来,哭爹喊娘的道:“康大侠,朱家兄妹,三位贵客可要为我家老爷做主啊!屋里的那个叫马永帅的就是凶手。我刚刚请示老爷后去通传他们,在客厅里我亲眼看见马永帅还在把玩那把飞镖。”

这个被称之为康大侠的康宝山便是刚才声音粗犷的那个大汉。他听完伙计的话,怒发冲冠,对着屋内咆哮道:“恶贼,出来受死吧!”

不等马永帅出来,引路的伙计倏然就停止了他虚情假意的哭嚎。然后就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倒了下去。直到他完全趟在地上的时候才看清他脖子上的一条红线,鲜血如潮涌而出。

被称之为朱家兄妹的妹妹朱勤,一脸冷莫。她左手在这个伙计倒下去的时候,撕下了他褂子上的一块粗布。右手紧握着长剑,剑刃上滴着鲜血。然后,她用左手的粗布仔仔细细擦拭着剑刃上的血迹。像是生怕浊血玷污了这把长剑,而对伙计的死却毫不在意。

哥哥朱俊诧异道:“妹妹,你这是干什么?”

康宝山也不能理解她的这一做法,疑惑道:“你疯了!你杀他干什么?你的剑应该对付屋里的那个人。”

朱勤冷冷道:“我有理由杀他。”

“你确实有充分的理由,但你真不该杀他的。”马永帅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已走出厢房,直撅撅地站在朱勤的旁边。

朱俊和康宝山倏见马永帅现身,立即拔剑、挥拳,往少年身上招呼过去。朱勤一声断喝道:“住手!”二人才猛然收势,剑尖已然抵住马永帅咽喉,拳头也刚好触及马永帅脸颊,若是再晚须臾,马永帅小命必然交代。

命悬一线,马永帅非但面无怯色,反而绽开一丝笑容。

“哥!康大侠!不可鲁莽!”朱勤话少,一语千金,绝不过多解释。

康宝山倒也听话,当即垂下拳头。

“可是他……”朱俊剑指马永帅咽喉,兀自不肯罢休。

马永帅用食指缓缓推开朱俊剑刃,浅笑说:“朱姑娘冰雪聪明,行事果断,而且独具慧眼,是非明辨,不像令兄和康大侠道听途说,断章取义,混淆黑白。”

“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断章取义混淆黑白了?”朱俊依然没有放下芥蒂,摆正剑尖指着马永帅鼻子,厉声喝道。

“这太明显了。”朱勤冷冷道:“我们三人都没有进过厢房,跟本还不知道房内的情况。至于董师是如何死的,我们尚且还不知道。这个伙计在我们之后赶来,却一口咬定屋内的人是凶手。还提示我们,董老板是被马永帅手里的飞镖所杀。这表示什么?”

朱俊茅塞顿开道:“这就表示他一早就知道董师遇害了。或者说董师这个时候一定会遇害。”

“他即便不是元凶,也是帮凶。”朱勤淡淡道:“所以他恳求我们为董师主持公道,我便顺了他的意思。”

马永帅用脚推了推这伙计的尸体,惋惜道:“我本来可以在他口中问出很多信息的。可是现在他死了。线索也就断了。朱姑娘呀,你真不该这么急着杀死他。”

康宝山忽道:“阁下此言,弦外有音哪!”

“你指的是妹妹杀这伙计灭口?”朱俊像是被康宝山一语点醒,接道:“你认为我们才是杀董师的凶手。是这样吗?”

马永帅不屑与之争辩,俯身在伙计尸体上搜寻一阵,竟自怀中搜出一张便笺。打开一看,正是董老板的一页账本,上面清楚的记录着:马字飞镖,十把,吴忠雷。

马永帅心头一紧,马字飞镖如果是十把的话,目前才是出现的第二把。仅仅这两把已经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惊涛骇浪,还有八把又将搅起多大的风浪,引发什么样的乱世呢!而吴忠雷也是江湖上名声极响的一个人物,号称一百零八路乾坤夯雷手,武功之高仅次于夹谷恨天。此人行事乖张,性格孤僻,一向独来独往,不屑与人结交。这样一个人定制“马”字飞镖又能有什么企图呢?

要解开这些疑问,只有找到吴忠雷。而目前还有更多需要抽丝剥茧一一解开的疑团。

首先,朱家兄妹和康大侠为什么会潜伏在董家剑坊的厢房外?

当马永帅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康宝山回答道:“是神驹山庄的人引得我们到此。”

“什么?神驹山庄?”马永帅破天荒大吃了一惊,还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还牵扯到自己家里来了。死鬼老爹向来不待见这个次子,任凭流落江湖,不管不顾,哪有闲情逸致管这档子烂事。

马永帅质疑康宝山信口开河使然,但是,他告诉马永帅那是一个身上带有花香的女人,并着重提示是风信子的花香。马永帅自知神驹山庄确有其人,而且除了家人,没有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也就暂且相信了康宝山的说法。

董师的死会不会与神驹山庄的那个女人有关?她既然也来到懂家剑坊为什么躲在暗处不肯相见?最关键的是,董师为什么死那么安详?好像没有一点痛苦?

马永帅越想越是往死胡同里钻,一个疑问接着一个疑问涌上脑海,早没了清晰的思路。

风信子花香浓郁,为什么我没有嗅到,难道是我鼻子塞透了?还是康宝山根本就在撒谎?他若不是真的见到了她,他不可能知道神驹山庄有这样一个女人。

马永帅想到了气味,思绪立刻清晰了几分。

浓郁的风信子花香,嗅了自然令人身心舒适,眉宇安详。除了风信子花香,还有会客大厅里四仙桌上的三足香炉。

马永帅恍然大悟,立刻返回到会客大厅。香炉里的香灰轮廓完整,新烧不久。马永帅拈来香灰,嗅了嗅:“果然不出所料,是安神迷魂香。”

朱俊不解道:“安神迷魂香又怎么了?”

康宝山道:“中了安神迷魂香的人如同睡着了一般。你就是捅死他,他也不会有痛苦的表情。”

朱勤冷然道:“能点香的只能是仆人。我杀那伙计何错?”

马永帅往左边太师椅坐下,摆出董师在厢房太师椅上的姿势,觉得有些不对,又换到右边太师椅,姿势一摆开,思绪豁然明朗:“原来是这样。”难怪厢房里的窗户完好,尸身四周不留血痕。原来会客大厅才是案发现场。

董老板的尸体如果不是躺在厢房的太师椅,而是躺在这里。那么,中镖的方向就没有一扇完好无损的窗户了,而是大厅左侧的宾客席。董老板恰恰是死在了正在招待的客人的手里。

问题是:客人会是谁呢?

吴忠雷。

马永帅第一个想到了吴忠雷,现在最迫在眉睫刻不容缓的事情就是找到他。一定要赶在第三把马字飞镖出现之前找到他。否则,马字飞镖在江湖上的浪潮将越掀越大。


天下古来有四大美人。江湖上只流唱着她们的传说,和诗人骚客的名句。

——效颦莫笑东邻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

西施、昭君、貂蝉、玉环,她们的名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她们的美丽却只在人们的幻想领域最神圣圣洁的存在。她们究竟有多美?多美才能够沉鱼?能够落雁?能够闭月?足以羞花?谁也无从知晓。

马永帅虽没见过四大美人,也想象不出她们的美貌昳丽到了何种极限。但在江边看见这个女子的时候,他才蓦然发现,即便是四大美人相加起来,也难及她的十分之一。何况他还没有真正看清她,因为他所见的还只是她在水中的倒影。更何况,她的脸上还蒙着一袭淡淡的轻纱。

马永帅甚至不敢相信天下间真正存在这样看得让人窒息的美人。他还以为自己看见了下凡仙女。不对,即便是仙女也不及她一半好看。

极其美好的事物往往容易使人陶醉。但是“陶醉”对一个江湖走卒而言,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因为你一旦陶醉了,在被陶醉的这一瞬间,你的敏锐和机智就会相对的迟钝,你的诸多能力也会在这一瞬间丧失。一个应变敏捷的人,在陶醉的时候也许他的感知就会变得朦胧,警觉性也会大打折扣。一个地痞无赖,在陶醉的时候也许能风雅飘逸的吟唱出几句好诗。一个泯灭人性的杀人狂,在陶醉的时候也许会变成对万事充满关怀的贤善。

马永帅属于哪一类呢?

也许他是属于地痞无赖这一类的。因为他看到这个美绝天下艳绝人间的女子时,在陶醉中吟颂道:“品若寒梅香在骨,人如秋水玉为仙。”

杀机最浓烈的时候,往往也是在你陷入沉醉的这一瞬间。一物破空袭来,寒光逼人,疾如电光火石。马永帅只觉得脖子一寒,然后,眼前这个美丽的身影就渐渐变得模糊了。

“噗通”一声,坠入江中。尸体立时被江中恶浪吞没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抹淡淡的血红,顷刻隐没。

然后船上就传来了笑声。笑的非常热烈,非常欢快。

船头屹立的蒙面仙子没有笑。她出神的凝望着远方,仿佛那神奇的方向,曾有过她最美丽且难忘的曾经,或者是她最期盼且憧憬的未来,也或者那里就是她的仙境。

“他是谁?”马永帅道。

刚刚停止笑声的英俊少年瞥了瞥船头的蒙面女子。道:“你是在问她?”

“不!”马永帅摇头,老子号称纨绔子浪荡徒,想认识漂亮女子还用得了兜圈子,找其他人打听?老子不直接撩她,怎配得上我纨绔子弟的身份。心里的花花肠子自然不足为人道哉,嘴上解释道:“我问的是刚才袭击我的人。”

“噢!一个小喽罗而已,不值一提。”英俊少年轻描淡写的回答说。

马永帅在江岸上就觉得这条船上透着古怪,虽然道不明条条框框,但惊艳的女子,陌生的人,不管是不是上了贼船,最起码的警惕性还是得保持着。何况,英俊少年一再搪塞,闪烁其词。便正儿八经的开了个玩笑道:“他出手快,下手狠。时机把握得当,要害拿捏准确。如果说这样一个人也只是个小喽啰,那正主岂不是要比肩玉皇大帝?”

英俊少年听得噗哧大笑一阵,道:“永帅兄说笑了。”随即赞道:“你不愧是‘小马神镖’。一眼便瞧出了端倪。救你上船真是辱了你的威望。班门弄斧之处,还望莫要见怪。”

马永帅也客客气气跟他讲起了礼貌,拱手躬身道:“救命之恩,感激还来不及哩!”

英俊少年略表惭愧,推脱一番,然后注视了一会船头的蒙面女子,微笑道:“刚才听你吟咏一段‘品若寒梅香在骨,人如秋水玉为仙。’我想你大概是把她误认作了‘寒梅仙子’刘文艳。那两句本是江湖人给寒梅仙子赐予的一段佳话。其实她并不是寒梅仙子。”说完,英俊少年对船头的蒙面仙子呼唤道:“雨稀,过来见过马少侠。”

蒙面女子应声缓缓走了过来,她脚步轻捷,静若幽兰,动若飘絮。

马永帅心里禁不住感慨:太他妈美了,这样的女人老子看一眼,醉我三生不嫌长。

地痞无赖遇到天仙美人并不是无时无刻都能文雅别致的赞美,马永帅也摆脱不掉骨子里粗俗和鄙俚。

仙子到马永帅身前屈膝见礼,忸怩道:“小女子暨雨稀见过马少侠。”

马永帅浑身湿湿漉漉,立足之处的甲板一滩积水,马永帅生恐湿了仙子的鞋,给绝美无暇的姑娘平添一丝瑕疵。慌忙推手阻止道:“姑娘不必如此。少侠的称呼更是不敢当。”马永帅难得窘迫一回,这一回却叫自己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仙子道:“小马神镖马永帅,能杀夹谷恨天,能从飞镖门700多门徒的重重包围中全身而退,大侠之名,当之无愧。”

马永帅为止语塞,关于这两大丰功伟绩,马永帅受之多少有些汗颜。其中内情又不好为他人道哉,只能无奈摇摇头,抹了把脸,换上一副自然点的表情面对仙子和少年。

英俊少年微笑道:“忘了介绍了。在下陆风。这位暨雨稀暨姑娘是我家表亲。”

“陆兄。”马永帅拱手表示就此认识。忽对蒙面仙子的神秘来了兴趣,说道:“不知暨姑娘为何要蒙着脸。”

蒙面仙子微显忸怩,并未作答。

陆风这才替她回答说:“这是暨家数代传下的规矩。”

“噢?世间竟有这样的家规?”马永帅出乎意料的说道:“倒是少见呀!”

“少见不等于没有。”陆风道:“不怕你笑话,就连我都没见过这位表妹的庐山真容。”

马永帅更是吃惊,心想:“难不成这个女子是在遮丑?不,不,不,一定不会是这样的。像这样的玉仪清姿,又怎么能生出一幅丑陋的面孔呢?”念闪即逝瞬息间,从容应道:“真有这回事吗?”

蒙面仙子轻轻点了点头。

马永帅道:“有一点我不理解。暨家定下这样的家规,难道生为暨家的后世就要永远遮遮掩掩的过日子吗?”

“你错了。”陆风笑道:“你大错特错。其实,雨稀蒙着脸,这就是她冰清玉洁的标志。直到哪一天,她肯为一个男人揭下面纱,那就表示她认定了自己的终身。”

暨雨稀双颊顿时飞上两片红霞,虽然蒙着面纱,却也能感觉到脸庞的炽热。

这时一阵江风拂面,竟然扬起面纱,脱脸而去。那面纱之下出水芙蓉,仿佛柳叶上的朝露,晶莹剔透,青翠欲滴。马永帅几乎不敢看,因为他害怕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流鼻血。美女他见多了,像暨雨稀这样一身仙气,纤尘不染,如冰雪仙子入凡尘一般的女子,却是平生仅见。

她似乎被江风迷了眼,立即抬袖遮掩。而那一袭面纱却被江风卷入空中,在陆风和马永帅头顶飘荡。马永帅一扬手,便将面纱紧紧抓在了手心。并非是想留作纪念,而是略尽绵薄,以防被风刮远了,就够不着了。

陆风对自己的表妹当然不会陌生,但是这张娇艳欲滴的脸廓也是生平仅见。他似乎看的痴了,一时矫舌难下,呆若木鸡。不自禁咽了一下口水。

风过江平,暨雨稀缓缓垂下罗袖。一脸惊诧的望着马永帅手中的面纱,良久才自言自语的说道:“难道是天意?”

陆风这才缓过神来。蓦然看见马永帅手中紧握的面纱,丢了魂似的,一连后退了两步。连连摇头不止,嘴里念念有词的重复道:“不可能,不会的,不可能是这样。”

他踉踉跄跄窜到船头,双手紧扶船舷,对着浩阔的江面一声长号。其声凄意浓醇,悲怀深远。然后,他忍不住两声咳嗽。伴随咳嗽声,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这并非内伤,而是求而不得失之交臂时的那种绝望,痛到了心坎里了。

“陆兄,你这是怎么了?”马永帅走过去拍他的肩说道。

陆风故作从容,回首面对马永帅说道:“永帅兄,恭喜你。”

马永帅似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急忙将手上的面纱塞入陆风掌心,解释道:“刚才是一阵江风作祟,这算不得数的。我知道陆兄对暨姑娘一往情深,我又怎么能横刀夺爱呢?”

暨雨稀聆听这番话,仿佛一个晴天霹雳。两行泪水顿时滑下面颊,她走上船沿,双臂一张,纵身便跳。

马永帅无意间一回头,蓦然看见这一慕,急忙飞奔而去,也顾不上男女之嫌,拦腰一把搂住暨雨稀,退回甲板上。恼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还没劝下来,另一个又寻死觅活的。”

暨雨稀泪眼迷离的望着他,道:“既然是江风作祟算不得数,那便让我死了。今天面纱已揭开,你若是不要我,那么我在暨家就永远也抬不起头了。你还是让我去死吧!”

马永帅急道:“你的面纱被揭开的时候,我和陆兄弟都在场。陆兄对你一往情深,何况你们还是表亲,而我和你认识也只不过是片刻,言语也不出十句。你这么轻率的认定我,岂不是辜负陆风的一片真情?”

“陆风是我的表哥,我永远都当是最好的表哥。”暨雨稀拭泪道:“更何况,江风卷走我面纱之后,第一个拿着我面纱的人就是你。”

这就像是一个梦——一个美丽的梦。马永帅不禁感慨命运瞬息万变。片刻前差些丧生江流里,一转眼天地人间最美丽的女子竟要投怀送抱,这该是何等的讽刺啊!只可惜我马永帅一介纨绔子弟,又岂是正人君子?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那一套又岂能束缚我这纨绔子,浪荡徒。暨雨稀呀暨雨稀,你真是瞎眼睛,一块佳珺美玉竟要生生暴殄在我这混小子手里。送到嘴巴的肉不吃,那是傻子作为。何况这女子的姿色已空前绝后,无人能及。古往今来,天下男人对美人的占有欲只会愈演愈烈,没人能例外。既然美人要投怀送抱,马永帅自当笑纳。

这个小船舱是陆风专程为马永帅和暨雨稀而留的“新房”。陆风却在船头独自伤怀。舱内仅马永帅和暨雨稀两人。马永帅轻声道:“你当真愿意做我的女人?”

暨雨稀微微点了点头。

马永帅道:“做了我的女人,对我就当三从四德。我问你什么你都不可以隐瞒,知道吗。”

暨雨稀低垂着头,有些娇羞臊涩,声音轻细的仿如蝇鸣:“奴婢知道。从今往后,奴婢自当遵公子之意,喜公子所喜,忧公子所忧。”

暨雨稀非但绝美,还冰雪聪明,一番回答令人无可挑剔。马永帅心满意足,道:“那么,请你如实告诉我,先前袭击我的人是谁?”

暨雨稀踌躇道:“他……他叫吴忠雷。”

“一百零八路乾坤夯雷手——吴忠雷。”马永帅微愕道:“果然是他。”

马永帅自董家剑坊出来,一路寻访吴忠雷的踪迹,好不容易找到吴忠雷,结果人非但轻而易举死在陆风手上,连尸体也没入江中。这样一来,马字飞镖的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半路上杀出个陆风,看他诚诚恳恳的,连绝世美人都不惜双手奉上,天下间又怎么会有这么慷慨大度的男人?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此时此刻,并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既然送给我这样一份大礼,人间绝色的女子,即便是个圈套陷阱,我马永帅今天也接下了。

“表哥他瞒了你。”暨雨稀垂头腼腆道:“但是我不想欺骗你。其实是这样的……”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马永帅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盘算道:“看我随便考考你!”

暨雨稀满面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妨说给你听听。”马永帅淡淡一笑,说:“这个乾坤夯雷手吴忠雷遇见你这样一个天生丽质、堪比日月的姑娘恐生垂涎之意,甚至于举止轻浮。”话到这里,暨雨稀已经听得面色惨白,双手紧紧握着衣边,坐立不安。

马永帅接着道:“以吴忠雷的一百零八路乾坤夯雷手,陆风兄弟恐怕不是对手。对于吴忠雷的轻浮举动,陆风兄弟看在目中,怒在心中,但没有绝对把握,他不能轻易向吴忠雷下手。”

暨雨稀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你都说对了。吴忠雷确实不是个东西。”

马永帅道:“不过我的出现,让陆风兄弟有了出手的机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陆风兄弟唆使吴忠雷袭击我的。因为吴忠雷只有全神贯注对付我的时候,陆风才有机会一举拿下他。”

“是的,是这样的。”暨雨稀几乎佩服得五体投地,道:“你说的就跟你亲眼所见一样。”

“太险了。要不是我看你看的太入神,一脚踩虚,跌入江中,恐怕我这条小命就没了。”马永帅郑重道:“你不知道当时我脖子一直都凉飕飕的,好像身体跟脑袋都分了家似的,太骇目惊心了。”马永帅将话锋一转,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润而泽的说道:“幸好陆风兄弟把我救上这条船,否则我将错失这段缘分!”

“江湖传闻说,小马神镖,身怀旷世绝学,神镖一现,立判生死。夹谷恨天的如梭九千镖也休想伤到小马神镖分毫,击杀夹谷恨天只用了一镖。还有传闻说,飞镖门700门徒重重包围之中,小马神镖突围而出,却未伤一人性命。这些显赫战绩,我敢说,就是轰动江湖一百年,也无人能破。”暨雨稀道:“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要装作不会武功,还要那般狼狈的失足落江?”

“这是一个秘密。我希望你能给我保守。”马永帅郑重其事道:“包括你表哥也不能说。”

暨雨稀点了点头,扬起左手道:“我对天发誓,永远保守永帅的秘密。若有第三人知道,我便……”

马永帅急忙捂住她的嘴,道:“不用你发誓。我相信你。其实这个秘密是……我根本就不会武功。”

“什么……你……”暨雨稀一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了。

一个比一个装得像,我马永帅怎么就偏偏不信呢!我随口捏造一番说词,你却敷衍我跟事实毫不偏差,这未免太不把我的考验当回事儿了。既然这样,那就休怪我行羞愧之事了。

双臂一张,道:“从落水到现在。穿了半天潮湿衣服,怪不舒服的。既然做了我的女人,便为我宽衣吧!”

暨雨稀竟没丝毫推迟,小心翼翼为马永帅宽衣解带。马永帅终于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她起初还半推半就,没一会儿功夫就顺从了。

然后,就开始了没羞没臊,难以启齿的事情。

舱外透进一丝月光,映着枕边睡美人的脸。一头如瀑的青丝散在马永帅胸膛,发香幽幽。他深嗅入鼻,在心底不下万次的感叹 “朝闻道,夕死可矣!共梦余,百殂无惜!”

马永帅突然想起船头的陆风,颇为担忧。便起身离榻,穿衣束带,然后轻轻为暨雨稀盖好被子,悄无声息离开船舱。

马永帅走出船舱时,夜色正浓。船头已不见了陆风的踪影。而大船仍然在连夜驶进。马永帅叫住一个船夫,询问陆风去处。得船夫相告,才知陆风去了船尾。

马永帅到船尾时,脚下叮当一响,俯身细看,原来是一个酒瓶躺在甲板上不小心被绊在脚尖。再一细看,周围还有四五个酒瓶,横七竖八的,狼藉一片。陆风靠着船舷,已经醉的一塌糊涂了。

“陆兄,你这是何必呢?”马永帅也陪陆风靠着船舷坐下,一把攫过陆风手中的酒瓶。

“我没醉。这点酒还奈何不了我。”陆风伸手道:“把酒还给我。”

马永帅仰头喝下一大口,道:“嗯!江南的桂花酿!酒还不错!不过,若喝法不对,再好的酒也等同白水。”

“烈酒,易醉。醉时,愁消。”陆风酣然道:“奈何酒过三巡,醉意难觅,愁情反增。”

“所以说你不能再喝了。”马永帅将剩下的半壶桂花酿,随手抛入长江,便宜鱼虾了。

陆风啊陆风!我看你是脑子抽风!你明知自己会如此痛苦,为什么还要把表妹拱手让人?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表兄妹有什么意图,但我行走山川湖河无数,有些道理还是清楚的。今日无意间得了这么大一个艳福,茫茫来日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论代价是什么,我马永帅接下便是。

马永帅拍了拍陆风肩膀道:“行驶了一天一夜,我还没请教你这艘船是驶向何处的?”

“铜陵县。”

“铜陵县?”马永帅心下寻思:“暨雨稀同朱家兄妹的口音如出一辙,莫非暨雨稀也是铜陵县人氏?”马永帅道:“我听得出雨稀姑娘是铜陵县口音。我想你此行是护送雨稀回家吧!”

“不全对。”陆风道:“铜陵县的朱卫东朱老爷子与我陆家是世交。三天之后,六月初六,朱老爷子嫁女儿,这杯喜酒又怎么能少我一份呢!你和雨稀不如也同我前去,共饮一杯朱家妹子的喜酒,以你现在的身份能驾临朱家,恐怕是令朱家蓬荜生辉呢!”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这是金国诗人元好问的一首《摸鱼儿》。诗中讲述的是河北大名府两个青年男女殉情投河自尽,后来那年的荷花全都并蒂而开,为此鸣情。作者闻听此事后,深为感动,便抒发感想,向为争取爱情自由而牺牲的青年男女表示同情而作。然而今天,在这个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的大喜日子里,深闺之内,竟然传出如此凄婉的诗句的声音。

朱卫东朱老爷经过闺房外,听闻到女儿凄楚的歌声,也禁不住暗自垂泪。可怜天下父母心,眼看儿女私情不如意,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又岂是一两滴老泪能淌尽的。时过片刻,擦干泪痕,无助的摇了摇头,把心一横,大步走了开去。

闺房之内,朱勤面无血色目无神采倚靠在床边,手里捧着一张绣着几朵红莲的小手帕,帕脚上还绣着一个“倪”字。朱勤用手指轻抚“倪”字刺绣,内心五味杂陈。

不难看出这块手帕于朱勤而言意义非凡,那个“倪”字更是牵魂挂魄,令朱勤求之不得,弃之不舍。

朱府墙高院深占地数亩,房屋建筑里里外外就是三重,更别提池塘、花园、演武场、试剑厅等等等等……

即便是这样,朱家在铜陵也算不上真正的大户。大户最起码的标准也是武林高手看家护院,有些阔气豪门甚至直接雇佣县衙佣兵轮番看守门庭,蟊头小贼胆敢靠近,二话不说,直接扭送见官,通常一关就是二三个年头。

朱府不朱门,门庭常年无守卫,为防蟊贼夜窃,平日里都是四门紧闭,内有应门童子,自小就受熏陶:登门客,无大事,不敞门。

直到六月初六这一天,朱府才破天荒大开门庭,门外接待宾客的正是前几日湖广董家剑坊匆匆一别的朱家兄妹中的哥哥朱俊。马永帅与他这一照面,便完全明了了。“我道铜陵朱家嫁女是何许人呢?敢情是令妹朱勤姑娘啊!恭喜恭喜!”

同行的陆风也抱拳道:“原来朱兄与马兄早已相识,我的引见之职也给省了。”

暨雨稀跟在马永帅后面,身穿黑色大斗篷,将自己笼罩得严严实实,这才同马永帅和陆风登门朱府。只因暨雨稀颜值实在太高,不论走到哪里都将成为焦点,逼不得已,马永帅才出此下策,暨雨稀倒也听任马永帅鞭策,斗篷加身也毫无怨言。

朱俊眉宇间流淌愁情,面对前来道贺的客人仍是强颜欢笑,拱手作揖,回礼道:“陆兄、马兄快里面请,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马永帅道:“不知赵小海那瘪三玩意儿……”

“他呀……唉!你来得正好!”朱俊提及赵小海似有诉不完的抱怨,好比一尊送不走的瘟神,实在拿他没办法。慌忙道:“一会儿我差下人通知他,他要是知道你也光临朱府,他乡遇故知,不知能乐成什么样哩!”

“不劳烦朱兄了,我自己去找他便是。”

朱俊忙于接待,一时半会分不开身。马永帅、陆风和暨雨稀三人便自行入府,自由散漫在府内闲逛一圈。

院内人声鼎沸,宾来客往,好不热闹。

三人进入府院,立时迎过来两个丫鬟屈膝行礼。丫鬟们一个个愁眉苦脸不苟言笑,更使得喜庆氛围透着一股压抑感。

马永帅瞧了瞧来来往往的宾客,早就觉察出异样,也不知道朱卫东嫁女的背后透露着什么样的古怪。好在赵小海在董家剑坊被朱家兄妹误会打晕,醒来之后犯起混,说什么也不肯跟朱家兄妹善罢甘休,便从此赖上朱家兄妹,要好吃好喝伺候一个月。自从这件事以后,马永帅就这样告诫过自己:千万不要得罪地痞无赖。尤其是不要试图跟地痞无赖讲道理。他的一套歪理讲下来就跟和尚念经似的,一套一套的,饱读圣贤书的夫子都能给你整蒙圈儿了。

细细算来,他是从董家剑坊就跟朱家兄妹形影不离了,因此,有些内情说不定他也知道一些。只是不知道赵小海小王八蛋是不是早把自己忘干净了。

马永帅拍了拍陆风肩膀,道:“你们先四处走走。我去找一个朋友。回头一起喝酒!”

陆风不傻,岂能看不出端倪。淡淡一笑,道:“快去吧!”

暨雨稀扯着马永帅衣角:“我也去!帅郎到哪儿,雨稀便去哪儿!”

马永帅有些哭笑不得。旁若无人似的给了暨雨稀一个拥抱,轻声细语道:“昨晚没睡好,我得找地方补一觉。有你在身边,我铁定睡不踏实。”

情人的枕边话,帅郎怎么竟这般口无遮拦!暨雨稀羞涩不已,脸上顿时红扑扑的,立刻别过脸,躲去了陆风背后。

马永帅和陆风相视一笑。

暨雨稀跺脚扭捏道:“你们……”

马永帅小心翼翼,轻脚轻手摸到了远处才扬声说了句:“我去去就回!”然后一转身,瞬间就消失在宾客间。

两个丫鬟给朱勤小姐梳洗打扮,忙活了近两个时辰,终于梳妆妥当。看见小姐一身鲜红嫁衣,胭脂粉底,红唇秀眉,宛如带雨梨花,昳丽不可方物。两个丫鬟显得十分羡慕。府上的人都知道,朱勤小姐是一个冷漠的小姐,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可是这一天,怎么样也得笑笑吧!但是她依然没有笑。两个丫鬟也没觉察出什么不对。

一个端着脸盆,一个捧着小姐换下的衣服,兢兢业业离开。朱勤突然开口叫停两婢女,道:“迎亲队是不是快到了。”

端脸盆的丫鬟道:“听大少爷说,迎亲队已经在路上了。”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鬟应声离开,人未走出房间,房门顿时大开,一个束状男子来势汹汹冲进房内,大步走向朱勤。两个丫鬟连连闪避,小心翼翼不住叫唤道:“小少爷,良辰吉时未到,你还不能进小姐闺阁。”

束状少年猛然回头,怒瞪两婢,喝道:“没你们俩什么事,给我滚出去。”

官高一级压死人,两个丫鬟惊惶之下,急忙退出门外。

朱勤淡淡定定道:“朱涛,进姐姐的房间也不敲门。这样很不礼貌。”

“姐,我顾不了那么多。”朱涛激愤道:“爹爹他心如铁石,大哥又无视同胞。可是弟弟我心知肚明。我知道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淮南王家的二公子王景景,你又何必委屈自己呢?”

朱勤凛若冰霜道:“你这样莽莽撞撞冲过来,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的话,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嫁给王家二公子,既不是爹爹逼迫,也不是大哥强求,是我心甘情愿的。”

“你说谎。”朱涛一个快闪,攫过朱勤手中的手帕,举过前额,道:“这是什么?既然你真心实意要嫁王景景,又为何还一直把倪容屹送你的手帕握在掌心。心里明明想着倪容屹,却还自欺欺人,你骗得了别人你骗得了你自己吗?”

“手帕留下。”朱勤手指门外道:“你给我滚。”

“好,我滚。”朱涛将手帕塞入朱勤手里,目呲欲裂道:“爹爹惧怕王家,我可不怕。我现在就去杀了王景景那乌龟王八蛋。”朱涛虽然鲁莽,从小就不是怂包,他说干就干,执拗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眼看他挥袍转身,夺门而去,朱勤虽然表面无动于衷,内心实则担忧不已。

幸亏俩丫鬟机谨,出去后立马找来大公子朱俊。这才将朱涛一步一步拦回房间里。

“你要去杀王景景,是吗?”朱俊凛然道:“我敢保证,以你目前的修为,近不了王景景的身,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我就算杀不了他,也要拼尽全力为姐姐的爱情争取一分自由。”朱涛抹泪道:“即便是我死了,也死而无憾。”

“你当然能死而无憾,因为你死了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朱俊歇斯底里道:“但活着的人呢?你有没有为这些活着的人考虑过?你倘若就这样去刺杀王景景,我们一家人都会因你的鲁莽和冲动而送命。王辉那老贼不仅在朝中有个大靠山,更与听风看月楼的楼主凌峰有勾结,他府上的护院之中,有一个是断魂枪的传人陈红,还有一个是精通五行八卦和奇门遁甲的神机子高兴馗。单单是这些就已经很可怕了,更何况他还有一个专研百毒的弟弟王晓,武功更是高不可沽。我们朱家根本惹不起。江湖人都知道王家二公子心理变态,娶了十七个貌美如花的妻子,却也亲手杀了十七个妻子。让朱勤嫁给这样一个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畜生,难道我这个做哥哥的就不痛心吗?我们都没有办法。朱勤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我们朱家呀!”

“大哥!”朱涛抓紧朱俊的手臂,将朱俊晃得脑袋乱颤,恳求道:“可是我们不能牺牲姐姐来换取我们的幸福。王家势力大,我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我们可以逃,可以隐居,就是不能让姐姐嫁给王景景那只瘪犊子禽兽。”

朱俊被晃得眼角也隐藏不住泪痕了,绝望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逃,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朱涛拳打墙壁,切齿拊心道:“这么说我们就别无选择了吗!”

这时候,朱勤才冷静且从容的说道:“大哥、三弟,你们的良苦用心我领了。嫁给王家二公子王景景是我甘心情愿的,你们不要再为这件事争论了。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看看你们两个大男人,泪痕满面的,像什么话。还不快擦干泪水去招待客人。”

“说的不错。一个姑娘家都能从容面对。两个大男人却哭哭啼啼,像怨妇似的,也不怕客人笑话。”朱家兄妹三人俱是一惊,朱涛和朱俊同时喝道:“谁?”

朱勤猛然回头道:“他的声音是从这边传来的。他应该就朵在我床上。”

“什么?”朱涛怒目圆睁道:“床上?”

“朱姑娘好耳力。”一人从床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整了整装道:“刚才的一幕既感人又精彩。实在罕见呀!”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要找个舒适地方好好补一觉的马永帅。谁曾想,他竟然会跑到新娘子的床上来补觉?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爬上了朱勤的床,而且能不被朱勤发现。

朱涛暗握拳头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姐姐的床上?”

马永帅微笑道:“这些问题似乎不及朱姑娘出嫁来的要紧!我劝你还是先解决燃眉之急,再来逼问我。”

“我不管。”朱涛话不饶人,逼问道:“你什么时候躲到姐姐的床上的?你是不是连姐姐更衣着装都看见了?”

“也许是的。”马永帅道:“但那是意外,并不是我潜入这里的初衷。”

“少装胡涂。我杀了你。”语音甫落,朱涛便举拳大步冲向马永帅,势要灭灭这登徒浪子的威风。

朱勤不愿再生枝节,上前一拦,喝道:“朱涛,休得鲁莽。”

“姐,这登徒子偷窥你,对你图谋不轨,你居然还袒护他?”朱涛难以理解姐姐的所作所为,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了。

“我想,他需要给个解释。”朱勤冷然道:“倘若他解释不合理的话,即便是你不动手,我也会亲手杀了他。”

朱涛这才安静了下来。

朱俊上前道:“刚听陆兄说你去找赵小海了,怎么躲进朱勤的房间?”

马永帅道:“朱勤姑娘出嫁,是何等喜庆之事。而这个喜宴呢?有喜庆可言吗?虽然宴请各方贵客,礼数上没有半分怠慢。只是喜庆的气氛透着些凄凉的感觉。再加上,在大门前与朱俊兄弟照面,发现朱俊兄弟愁眉不展,却又刻意隐藏。所以我料定朱勤出嫁的背后必定隐藏这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为了弄清事情的究竟,我首先找过赵小海,不过你们的口风很紧,加上赵小海有些粗枝大叶,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所以我便只能在核心位置隐身,靠自己来打听了。不过一切如我所猜,喜宴的背后果然隐藏着一件骇人闻见的大事。”

朱勤冷冷道:“你一直这么爱管闲事吗?”

“那要看是谁家的闲事了。”马永帅微笑道:“譬如你们朱家的闲事,我就很有兴趣管管。”

“理由?”朱勤冷峻道

马永帅道:“因为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马永帅道:“湖广董家剑坊里康大侠曾提及神驹山庄。我只想知道你们在查神驹山庄什么?所以,我帮朱家摆平淮南王家,你只用告诉我有关神驹山庄的事情,我们便两不相欠。”

朱涛上前道:“你有什么本事能对付王辉那老贼?”

马永帅冷笑道:“就凭我能杀死夹谷恨天。”

“什……什么?原来你是……小马神镖?”朱涛瞪着马永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朱勤点头道:“他确实是。”

朱涛恍然大悟,就急忙屈膝行了个大礼,道:“朱涛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马少侠见谅。如今朱家势如累卵,我们跋前疐后,举手无措,正需要马少侠援手啊!”

“朱姑娘,能不能别让你这个弟弟行这么大的礼?”马永帅看着朱勤道:“第一,我受不起。第二,我说过这是交易。既是交易,行再大的礼也是多余。”

朱勤还没开口,朱俊便上前一把拉起朱涛,道:“还不快起来。”

马永帅道:“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弄清楚。”

“什么问题?”朱勤道:“不妨直说。”

“赵小海告诉我,你们兄妹出现在董家剑坊,其实是朱俊奉了朱老爷子之命带你回来处理出嫁事宜。但是一路上,你都不情不愿,借事推诿。直到一个家丁快马加鞭赶到湖广,给你说了些什么之后,你就老老实实回来了。至于他说了什么,赵小海毫不知晓。”马永帅道:“刚才听到你们的对话,我似乎猜出了些什么,却不知道猜的对不对。”

马永帅看着朱勤手里的手帕,道:“朱勤姑娘一直紧握着这块手帕,看得出这块手帕对你意义非凡。也足见这个送你手帕的人对你至关重要。他叫倪容屹,对吗?我想,你忍辱负重嫁给王景景,除了保护朱家之外,更是为了这个倪容屹。”

朱家兄妹三人俱不开口应答。

“那我便当你默认了。”马永帅道:“现在我想让你告诉我,这个倪容屹是不是被王家挟为人质来逼迫你,所以你才不得不听任摆布的。”

朱勤别过脸望向窗外,有些不敢直面话题的意思!对这窗外出神了半天才缓缓道:“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独闯淮南王家的,他势单力孤,双拳难敌四手,又怎么能对付王景景呢?”

“你不是真心实意要嫁过去的。”马永帅道:“你嫁给王景景的真正意图是要救倪容屹。我没猜错的话,一旦倪容屹安全之后,你就会跟王景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朱涛不敢置信的看着朱勤,道:“姐,难道这就是你打的算盘?”

朱勤静静望着窗外,窗外的荷塘,红莲并蒂开放,就像她手帕上的景象。


六月初六。

淮南县的烟花爆竹几乎都被王家山庄给包圆了。王家山庄本就家大业大,县城以北的整个山头都是王家山庄的基业。铜陵朱家与之相比,还不及王家山庄的柴房一隅。王家山庄一赶上喜事儿,这一天,县城里的烟花爆竹摊、喜糖铺子、酿酒坊和卖彩头的几乎都会脱销。

大红灯笼从淮南县城的主道上,一个接一个,一直挂到王家山庄的庄口。山庄里里外外更是挂满红绸,贴满“囍”字,铺满红毯,挂满灯笼,金光碧色,彩辉夺目,喜气洋洋。

常言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王家山庄有了如今的家世,前来巴结的江湖同道更是数不胜数。王景景的长兄王小京和堂兄王霄松两人在庄口张罗,忙得不可开交。

“点苍派,张鑫鑫张大侠到……”

“御史大人蒙聪,蒙大人到……”

“听风看月楼,凌峰凌楼主到……”

“恒山派,陈德明陈大侠,携刘洋、王岁刚到……”

“燕子门,卢国超到……”

“飞镖门代门主,张寅张大侠到……”

“峨嵋派,陶静、江春两位女侠到……”

“青城派,杨春风到……”

王小京吆喝了将近三个时辰,声音不仅无半分嘶哑,嗓门却是越喊越亮,越唤越觉得兴奋。“雁荡派,寇冯……”王小京中气十足的一声吆喝,被断魂枪传人陈红突然冲过来打断,拽住王小京,惶迫道:“大公子,别再吆喝了。出大事啦,您快去瞧瞧吧!”

“起开,这节骨眼上能有什么比招待客人更大的事?”王小京马上和颜悦色,对雁荡派寇冯堂道:“寇大侠,快庄里请。”

寇冯堂抱拳回礼,笑呵呵行入山庄。

陈红犯难,目睹王小京粗枝大叶,处事厚此薄彼,难以兼顾大局,为此焦急难安,便附耳上去道:“真的出大事了。二公子他……他遭人毒手了。”

“什么?”王小京一把拽起陈红,怒目圆睁的看着他说道:“你说什么?”

王霄松走过来,喝止道:“小京,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松手。”

王小京这才松开陈红,逼问道:“快说,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啦?”王霄松不明就里问道。

陈红嗫嚅道:“二公子在房间里被杀了,你们快去瞧瞧吧!”

王小京如闻撼天惊雷,转身向庄内飞奔而去。王霄松站在原地,则有了疑问:“二公子王景景此刻应该在接亲的路上。怎么可能死在房间里?出发时整个山庄的家丁门客都有目共睹,一行以王景景为首的三十多人迎亲队伍从山庄整装出发三个时辰有余,此刻他又怎么可能死在山庄内?”

王霄松的疑问,同时也是眼见迎亲队伍出发的家丁门客们共同的疑问。

客人俱在大厅和前院,本已安排妥当的洞房,就在东厢。谁也不知道新娘子还没迎进门,本该在迎亲路上的新郎官王景景就在这个时候跑到洞房里干什么?更为人想不到的是,王景景就这样死在了洞房里了。

王霄松、王小京和陈红冲进东厢房的时候,王辉王老爷子和王夫人两两抱头痛哭。神机子高兴馗正在查看尸体。

王霄松见状,郑重警示王辉道:“伯父,伯母,你们现在不可悲伤。暂时还没惊动客人,我们应该先想对策。今天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事一旦传扬出来,我们王家必然会在武林中落下一个话柄,有损我王家声誉!”

王辉如饮醍醐,幡然醒悟道:“霄松侄儿说的是,我险些误了大事。”王辉急忙擦干泪水,吩咐道:“陈红,赶快关上门,守在门外。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陈红应声退出东厢房,顺手关上了房门。

王辉痛失爱子,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作为庄主,一时间也是举手无措。长子王小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遇到这样的大事,往往最不堪重负。倒是侄儿王霄松心思细腻,饱读诗书,行事沉着冷静,不浮不躁。只好问他的意见。

王霄松表示:“既然宾客已然盈门,不妨让大哥王小京代替王景景迎娶朱勤进门,以解燃眉之急。二哥被杀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王辉沉思须臾,犹疑不决,随即看向夫人。夫人尽量压抑着声音,仍是泣不成声,以泪洗面,哭的撕心裂肺,一时半会是给不了王辉什么意见了。

至于王小京自然是赞成王霄松提议的。他虽然是王景景的大哥,在婚嫁这一块远不及王景景有经验。王景景连娶十七房夫人,个个都曾艳动一方,一度被街头巷尾传为佳话,又被多少善男信女骂得狗血喷头。究其原因,都是王小京在从中作祟,平日里行为举止不检点,跟弟妹们的关系不清不楚,以至于王景景亲手杀死十七个妻子。王小京若能堂堂正正娶朱勤进门,自然是合他心意的。毕竟明媒正娶,之前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事情。

除了王小京,神机子高兴奎向来都是只听命做事,从不干预主人决策的人,王辉若是问他,也是等于白问。

王辉终于下定决心——先查王景景死因。

东厢房红绸满布,王景景也是一身大红礼袍,因此血液并不显眼。高兴馗揭开王景景胸前的大红花绸,蓦然震惊。原来在这大红花绸的遮掩之下,一把飞镖已深深刺入他胸口膻中穴,直没入柄,最后露在外边的仅仅柄端寸许。

高兴馗斩钉截铁道:“一镖毙命。”

王小京上前握住镖柄,唰的拔将出来,定神一看,惊惶之下连退两步,飞镖也脱手落在了地上。

这把飞镖,尖端为宝剑型,一边刃口锋利无比,另一边如锯齿一样尖锐,柄端恍如三颗冰糖葫芦状。

王霄松失声道:“小马神镖。”

高兴馗小心翼翼拾起飞镖,仔细查看。镖上果然刻有“马”字字样。王辉颤抖着双手,接过飞镖,满怀仇恨说道:“果真是他,果真是他。马永帅,此仇不报枉为人。”

突然,门外的断魂枪传人陈红敲门,禀道:“老爷,铜陵朱家的管家朱学忠来了。”

“铜陵朱家的人这时候来做什么?来看我王家山庄的笑话?”王小京怒不可遏的咆哮道:“小马神镖马永帅分明就是铜陵朱家请来对付我王家山庄的,此时此刻,还敢前来,瞧我不将你揍扁。”

王小京撩起袖子便要去找朱学忠晦气。

王辉作为庄主,自然不能容忍王小京这般鲁莽冲动。横眉怒目,命令陈红将其拦下来。陈红只是将断魂枪一横,挡住王小京的去路。王小京便不敢造次,乖乖退回房内。

王辉解释道:“朱学忠是我安插在铜陵朱家的眼线。朱卫东那老儿若胆敢跟我耍心眼,休想逃出我的掌控。”然后一扬声,对门外的陈红说道:“让他在密室等我,我马上过去。”

王霄松眉宇间一缕愁容,叹息道:“朱学忠这个时候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王辉也有种不好的预感。铜陵朱家向来都是听任摆布,任凭操控的软弱可欺的主,叫他往东,绝不敢往西,朱卫东更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敢吭声。为了更好的拿捏铜陵朱家的命门,不惜代价培养了朱学忠这条眼线,不到万不得已,这条眼线要永远蛰伏,即便朱家学忠死了,他的儿子也要顶替他继续蛰伏,直到朱卫东的血脉传承消弭殆尽。这条本该永远蛰伏的眼线突然由“暗”转“明”,只能说明铜陵朱家将不再隐忍,他们选择了反抗。

不论是怎样的反抗,在王辉看来,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垂死一搏而已。

去密室见完朱学忠之后,王辉回来时,面色惨白,六神无主。王小京上前搀扶,小心翼翼说道:“爹,到底怎么回事?”

“朱卫东果然不老实。”王辉道:“小马神镖马永帅果然到了朱府。据朱学忠说,这个马永帅和朱卫东的女儿朱勤的交情还不浅。他应允朱勤,要帮他救出倪容屹,并且还扬言要我们王家山庄吃瘪。”

“他休想。”王小京怒不可遏道:“小爷现在就去杀了倪容屹,小爷我若是叫你得逞了,我吃狗屎。”王小京一边大放厥词,一面怒气冲冲要去柴房劈了倪容屹。将房门猛然掀开,这回虽然没有断魂枪拦住去路,却有一个人直挺挺的站在门口,面色冷峻,不怒自威。这个人正是王辉的胞弟王晓,江湖上最有名的毒蛊之术的钻研者,王霄松的父亲,王小京的三叔。

“倪容屹不能死。”王晓又加重了几分语气道:“至少现在不能死。”

“为什么?”王小京瞪大了眼睛。

王晓道:“只要倪容屹还活着,他就是我们手里的一块王牌。有他的牵制,铜陵朱家始终都处于被动的局面。”

王辉一张惨白的脸终于恢复了血色。叹息道:“两方一但对垒,手上如果一点筹码都没有,就会显得特别被动。”言下之意也是暗示此时还不能杀倪容屹。

王小京本就是个凡事都拿不定主意的愣头青,听风就是雨,人云亦云,从众行事,脾气还特别暴躁。若非王家山庄还有王辉和王晓两个长辈压着,他早翻了天了。

王辉根本就没指望长子能给出个什么好的意见。论出谋划策这一块,王晓被誉为“妙诸葛”,心思细腻,非一般人能及。只是穷其一生,一门心思砖研毒蛊,将权谋韬略都荒废在岁月的流里了。

王晓来到现场,无疑正是王辉的一颗救命稻草。正踌躇不决,满堂宾客喜宴在即,王景景身死,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处理是好,立刻请教王晓:“不知贤弟有何高见?”

王晓走到王辉旁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缓缓说:“依我看,这个马永帅既然能悄无声息的杀害侄儿王景景,他必定就混在前厅的众宾客之中。这样敌暗我明,对我们极为不利。更何况,江湖上见过马永帅真面目的人并不多,要在众宾客中找出他也不容易。所以,王景景的死我们不但不能封锁消息,还要在众宾客面前公诸于众,揭示小马神镖的罪行。这样我们就可以借助这些江湖各路宾客的力量来对付马永帅。这其中,飞镖门大部分人都见过马永帅,而且恨不得马永帅早点死。还有燕子门的卢国超,跟马永帅似乎也有过节。这样一来,我们还能作壁上观呢!”

“贤弟好智谋。咱们王家多亏有你这位妙诸葛,力挽狂澜,阻止这场浩劫。”王辉干脆将肩上的担子直接卸给了王晓。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安排了!”

王晓毕竟也是山庄的一份子,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马永帅欺上眉梢还无动于衷。满堂宾客岂不真以为王家山庄是好欺负的。再怎么不情不愿,门庭之辱,不得不雪,因此,只能硬生生担下这份责任。

当即吩咐道:“霄松。”

王霄松上前道:“孩儿在。”

“你去前厅把各派首领召集请到一起,我们一起来会一会小马神镖马永帅。”

“是。”王霄松应声而去。

“高兴馗。”

“在。”高兴馗应道。

“现在你的绝活该派上用场了。”王晓道:“倪容屹就关在柴房的地窖里。我要你在半个时辰内,在柴房周围布下奇门阵。”

“是。”

“陈红。”

“在。”

“你的任务是给高兴馗护法。不准任何人靠近柴房。”

“知道了。”

“那我呢?我!我!我!”王小京追问道:“叔父,难道您就没给我安排任务吗?”

王晓原本认为王小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个不堪重负的主,便没给他安排任务。但见他积极争取,索性随便给他安排了个“作饵”的任务。道:“你的任务是将马永帅引诱到阵中。”

王家山庄的议事大厅。庄主王辉和二庄主王晓坐于堂上。断魂枪传人陈红和神机子高兴馗二人分立两边。堂下左右首座分别是御史大人蒙聪和听风看月楼楼主凌峰。再依次往下,便是恒山派陈德明、点苍派张鑫鑫、燕子门卢国超、雁荡派寇冯堂、峨嵋派陶静和江春、青城派杨春风以及飞镖门的张寅。大堂中央躺着新郎官王景景的尸体。

这时,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匆匆忙忙窜了进来,连头上的帽子都歪到了一边。他屈膝见礼,喘息道:“报。大少爷已经顺利将马永帅引进了奇门阵。”

王晓蓦然站了起来,凛然道:“去。让大少爷立马撤回。”

“是。”家丁应声退走。

王晓道:“高兴馗,该是你去操纵阵法的时候了。”

高兴馗得令,抱拳扬袍而去。

点苍派张鑫鑫起身道:“我们这么多人都等在这里。要等到何时方休?我看还不如倾巢而出,杀他个措手不及。他即使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我想大家都懂。”

王晓缓缓道:“现在还不到我们出手的时候。马永帅能击杀夹谷恨天,能在飞镖门700多门徒的重重围困下闯出重围。这就说明,他确实了得。所以我们不可以轻举妄动,先用奇门阵困住他,等他疲于应付,精疲力竭的时候,我们再倾巢出动,一举将他拿下,确保万无一失。”

峨嵋派江春道:“马永帅滥杀无辜,奸邪无耻,昭然若揭。前不久,在湖北岳州府杀害兵匠师董伟,之后又过境到我蜀川,杀害我同门师妹,而且……而且他还……还玷污了我那可怜的小师妹。然而今天,他又在王家山庄犯下血案。这个杀人魔头,我峨嵋派誓死与他周旋到底。”

陶静接道:“我要提着马永帅的人头去祭奠我那死去的小师妹。”

青城派杨春风道:“我青城派与马永帅也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日之前,我师伯便是死在了马永帅那把形状怪异的飞镖之下的。”

飞镖门张寅站出来说道:“我飞镖门与马永帅的仇恨是明摆着的事实。马永帅不死,我们700多门徒如何告慰惨殂的门主。”

王辉痛心疾首的站起来,切齿道:“既然各位都与马永帅仇深似海,我们就更应该同仇敌忾,将这魔头诛之后快。”

“王兄说的是。”御史蒙聪大人说道:“今天若能诛杀马永帅这魔头,我会上报朝廷,敕王家山庄一块‘除魔卫道’的大牌匾。”

王辉急忙离坐给御史大人饯了个大礼:“多谢蒙大人。”

此刻,先前那个家丁又匆匆窜了进来,宣道:“报。马永帅似乎不会武功。他被阵中的机关所困,已经身受重伤,快一命呜呼了。”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所有人俱为惊震,猛然间皆离坐而起。

“这是怎么回事?”王晓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让马永帅偷天换日,以假乱真!”

王晓焦头烂额之际,突闻燕子门卢国超扬声说了句:“这就对了!”王晓这才静下心来,追问卢国超原因。

卢国超道:“马永帅本来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他原本就不会武功。就连小马神镖的外号都是我在同里书香斋给他杜撰的。”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飞镖门张寅接道:“当天我们赶到石岭坡的时候,门主已经倒了下去。没有一个人亲眼看见他杀死门主。更何况,我们之中有一个名叫宋胜华的师弟向他出手,他根本就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而是被一个小姑娘给拿下了。700多门徒都威慑于他能杀死门主的声势之下,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他和那小姑娘才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石岭坡。要是早知道他不会武功,早就应该让他葬身在石岭坡上了。没想到放虎归山留后患呀!”

一直困扰着卢国超的疑问就是:马永帅明明不会武功,却能杀死天下间公认最难杀的夹谷恨天。今天终于从张寅口中得知,马永帅杀夹谷恨天的事实可能存在猫腻。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悲。

卢国超向在场众英雄拱了拱手。道:“我曾与马永帅有些旧情未了,不如让我先去会会马永帅。”转身,飞快离开议事大厅。

王晓并未阻拦,在他看来,一个不会武功的马永帅,几乎是没有什么威胁的。


朱卫东书房北面墙壁上有幅猛虎下山图壁画。那猛虎虽栩栩如生,却凶猛不足温和有余,尤其眼神,温和的都不像老虎,反而画得就像一只猫,看起来温顺善良,人畜无害,獠牙被舌头挡住了尖锐,完全体现不出猛虎本该有的霸气。

朱卫东时常对着壁画出神。反思自己又何尝不像这只虎。

龙游浅水遭鱼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如今这个世道,强者若不恃强凌弱必被弱者所欺。老虎不发威只能被当成一只病猫。

然而,世人总是容易局于表象,而忘了根本。

因为,再温驯的老虎,它始终是老虎。千万不要以一时的温驯和顺而忽略了老虎凶猛的本性。

是时候觉醒了!凌云悍锵虎!

这是朱卫东曾经在江湖上的绰号。凌云悍锵虎——朱卫东。为了脱离纷争,儿女能过上平凡的生活,一隐忍就是十五年。这十五年里,朱卫东无时无刻不在隐藏锋芒,就像壁画里的下山虎,就连獠牙的锋锐都尽量用舌头遮挡,让人看起来不那么凶悍。然而,久而久之,当人们习惯了你的温顺,便变本加厉的往你身上索取,永无休止。你越是忍让,他们就越是得寸进尺。直到猛虎缩回舌头,獠牙的尖锐再现锋芒,人们才猛然发现,沉睡的猛虎醒了,依然凶横霸道,不可一世。

凌云悍锵虎复苏了。

朱卫东望着壁画,终于一拳砸向猛虎遮挡獠牙的舌头,那舌头果然缩回,尖锐的獠牙森芒毕现,整幅壁画立马威严起来,猛虎霸气侧漏,看起来不再温顺,倒像是要吃人。然后是一阵奇奇怪怪的声音,像石磨干磨作响,又像年久失修的大型工事涣散坍塌,仿佛整面墙壁都在抖动颤栗。一番地动山摇的阵势过后,整面墙壁果然是错位了,错位的地方裂开了一尺多宽的裂缝,裂缝间陈年积尘飞扬,大有烟雾缭绕的氛围。

原来壁画后面有间密室,密室的开启机关就是猛虎的舌头。

朱卫东原本以为这间密室这一辈子都不会用得上。因此,十五年没有打开过,里面更是积攒了三尺有余的陈年老垢、蜘蛛网、飞灰和霉菌。为了让密室立即投入使用,临时叫来了两个手脚利索的丫鬟现场打扫。因为,接下来的密室里将打响王家山庄反击战的第一场策划方案。参与的人员有朱俊、朱勤、朱涛兄妹三人、马永帅、陆风、暨雨稀、赵小海以及康宝山。

启用密室是马永帅的提议。第一,是为了证实小马神镖马永帅说话的分量,是否能让人言听计从。第二,是为了探测朱卫东所隐藏的锋芒,是否足以傲视王家山庄的实力。第三,是为了行事谨慎,马永帅根本就信不过满堂宾客,说不定其中就有王家山庄潜伏过来的细作。因此,细节上的安排,必须在密室里进行,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九人齐聚密室之后,朱卫东谨小慎微,敦促两个丫鬟手脚麻利点儿,打扫完赶紧撤退,以免耽误商议安排。

两个丫鬟倒也勤恳卖力,偌大的密室三下五去二便收拾了七七八八。朱卫东觉得大致不受环境影响,便吩咐两个丫鬟退下,待密室使用过后,再进行一次全面打扫。

两个丫鬟正要退去,被马永帅以“我要给他们安排任务”为由将其拦了下来。

朱卫东也不再多问,只是跺了跺脚,便触动了什么机关,又是一阵怪异的声音,密室的石墙,恢复如初,严丝合缝。

密室里,朱卫东豁出去了似的,给朱俊、朱勤和朱涛讲起了尘封心头十五年前的一件旧事。说起那年头,年轻气盛,在朝廷身居千户所长,麾下十个百户,一千二百人,横扫江湖,无所畏惧,被江湖人称凌云悍锵虎,曾被多少三教九流歪门邪派视为煞星,甚至闻风丧胆,惶惶不可终日。

回首往日忆当年,血气方刚少年时,热血沸腾博功名,立大志,建功勋,报效朝廷,匡我国政,守卫江山。当时的豪言壮语仿佛就在耳边,慷慨激昂的澎湃激情依稀就在胸间燃烧,往事历历在目,那一场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火场中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垂死挣扎,哀鸿遍野,最终全都被烧焦,被烧死,那种惨状,惨绝人寰的场面,成为了束缚朱卫东十五年的梦魇。

朱卫东潜藏在内心深处,最不愿追忆的过往,原本以为会永远尘封,一家人平平凡凡的过完一生,风平浪静的,没有什么变故能惊扰到沉睡的记忆。然而,十五年的隐忍,等来的竟是女儿的终身幸福走向毁灭。朱卫东终于决定不再隐忍,决定正视那段令人激荡振奋又灰暗如渊的往事,决定直面此时的处境,决定扛下本就该扛下的责任。

朱卫东道:“咱们朱家乃是国姓。你们祖父更是在朝廷六部身居要职,曾一度担任户部侍郎,官居从二品。到为父这一代,家族就我一个独根苗儿子,而我又偏偏弃文从武,整天喜欢舞刀弄枪,尤其厌烦经纶之论。”

朱卫东拍了拍小儿子朱涛的肩膀:“为父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立志要誓死效忠朝廷,十四岁从军,一度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锦衣卫,从御前卒到小旗兵,再到总旗兵,试百户,百户,副千户,虽然祖父有上下打点,为我铺好了路,但我依然用实力拼出了凌云悍锵虎的称号。”

“我原以为锦衣卫职务特殊,且直接听命于圣上,是我辈武夫报效朝廷的不二之选。可谁知锦衣卫从指挥使,指挥佥事到镇抚使各自利用职务之便,不遗余力地制造事端,既打击异己,又作为自己升迁的资本。 臭名昭著的北镇抚司大牢中更是关满了各种各样无辜的人们,死于锦衣卫酷刑之下的正直人士更是不计其数。当初入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的抱负完全背道而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一个千户所长,充其量也就正五品,要撼动锦衣卫根深蒂固的痼癖恶疾,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于是,我暗中收集证据,结果被镇抚使黄让有所察觉。黄让畏惧我将证据上呈皇上,便伙同千户于建强想置我于死地。谁知于建强窝里反,将黄让杀害反嫁祸给我。于建强从千户一跃登上了镇抚使,我却被关进了北镇抚司大牢,任凭于建强欲加之罪,胡乱给我列举了六项。我当时年轻气盛,跟于建强硬杠上了,死也不认罪,当时北镇抚司大牢里的各种刑具我几乎都尝了个遍。半个月后,我几乎就要扛不住的时候,皇上突然下了一道圣旨,非但将我释放,还将我从锦衣卫调任兵部,降职兵部主事。”

在场众人都听得入神,尤其当朱卫东讲到锦衣卫的种种劣迹时,小儿子朱涛最是义愤填膺,双拳紧攥,牙关紧咬,眉宇紧索,恨不能将锦衣卫指挥使拽出来一顿狂贬,口诛笔伐,骂他个狗血喷头。听到最后,更是对镇抚使于建强深恶痛绝,切齿拊心,大有挫骨扬灰不解其恨的愤慨。

长子朱俊听到最后愤慨倒在其次,他在想,皇帝为什么会下旨将父亲调任兵部?难道是祖父从中周旋的缘故?祖父户部侍郎,充其量也只是从二品,皇帝没来由要给祖父面子,对父亲网开一面。

马永帅听后,却觉得朱卫东调离锦衣卫继任兵部主事的背后大有文章,当即大胆猜测道:“莫非皇帝下旨调任兵部,是锦衣卫上头在从中作梗?要不然,黄让的死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怎么可能放您安然离开锦衣卫?”

朱卫东长吁短叹,唉声叹气道:“只恨我当时单纯,没留心眼,才为后来的事端埋下祸患呀!”朱卫东言语即此,眼眸中泪迹可寻,立刻抬袖遮掩尴尬,悔不当初的惋惜溢于言表。

老人家调整一番状态,继续跟进:“兵部尚书张铮,铁面无私,公正廉明,为官清直,算得上是当时百官之楷模。我调至兵部,虽连降两级,但能在张大人的帐下共事,我也百感欣慰。追随一个正直清廉的上司,不知要好过整天面对明争暗斗暗潮汹涌的锦衣卫同僚多少倍。我原本以为会在兵部大展宏图,即便赶不上你们祖父,能做到兵部左右侍郎,最起码也能当个将军,或者副将什么的。当然了,像铁骨将军荣龙那样的正二品武官,我是不敢奢望的。”

朱卫东在一众小辈面前谈资依然谨小慎微,不失自知之明。尽量还原真相,能不加修饰尽量不加:“我到任兵部不满一年,记得那一日,正是十五年前的中秋,锦衣卫几乎倾巢出动,指挥使陈培携镇抚使于建强以及十四千户长直闯兵部,见人就拿。整个兵部成员还没弄清缘由,就被锦衣卫缉拿的缉拿,就地正法的就地正法,还有些付於顽强反抗的被逼得鸡飞狗跳,整个兵部乱成了一锅粥。”

“我自小入锦衣卫,再明白不过锦衣卫的行事作风,一向独断专行,先斩后奏,无所不用其极。一但被缉拿,关进了北镇抚司大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即便无罪,也能给你安插十条八条罪状,屈打成招,不得善终。因此,面对锦衣卫的大型缉捕行动,基本上被捕是死,拒捕也是死,所以,很多了解内幕的人都会拼上性命搏一把。何况我跟新任锦衣卫镇抚使于建强的私仇尚未了结,错过了这一次,将再无手刃他的机会。然而,于建强也急于置我于死地。于是,我们仇人见面,格外眼红,各自找上对方,一上手就是拼命的招式。只是于建强上位,一路上都是见不得人的阴损伎俩,而我凌云悍锵虎又岂是浪得虚名,拼起命来,他自然敌不过我。再者他刚荣登锦衣卫镇抚使,职务来之不易,多少有些惜命。而我完全处于豁出老命垂死挣扎的状态,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似的,力量尤其充沛,一场厮杀,虽然伤痕累累,满身浴血,终于将于建强手刃于刀下。于建强濒临死亡时还不忘恶言诅咒我一家老小不得好死。我也是信了他的邪,畏惧妻儿老小出事,一路杀出兵部,带伤潜逃回家……”

朱卫东老泪纵横,语音开始有些哽咽,继续说道:“远在几条街外,只见火光冲天,那场大火烧尽了我所有的期冀,我整个人丧失斗志,精神支柱轰然崩塌,在熊熊火光面前倒了下去。然后,我意识朦胧间,仿佛看见一个人,搂着三个孩子从大火中穿出来,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中,那马车飞快,颠簸地特别厉害。”朱卫东稍作停顿,看了眼朱勤凤冠霞帔妆容,正是春花玉蕾含苞待放时最绚烂的年华。再看看朱俊和朱涛兄弟,一个弱冠之年,风华正茂,另一个乳臭未干,意气风发。兄弟姊妹三人,平分秋色,没一个怂包孬货,朱卫东内心一阵欣慰,叹息一声道:“咱们朱家,偌大的一家人,都被那场大火吞噬殆尽,马车上就剩你们仨忧心惙惙守在身边。赶马车的是个黑瘦黑瘦的老头,我原本以为是他救了你们,对他感恩戴德,恭敬有加,结果他告诉我,救你们的是位隐世侠客,他也是那侠客花十两银子雇佣的。那位侠客为人低调,不愿透露身份,只留下了一封书信给我。”

朱卫东缓缓走到密室角落的老檀木木龛前,抽出木龛隐秘的抽屉,抽屉里有个尘垢满布的精致小木匣。老人家噘嘴吹散木匣上的尘土,小心翼翼打开木匣,取出那封泛黄得几乎发霉的书信。

“这便是那位隐世侠客留下的书信,他自称长安居士,我默默寻访十五年,直到今天都未能探得一丝有关长安居士的讯息。”朱卫东按下心中惭愧,散开书信,缓缓读道:“功高盖主主必疑,权倾朝野君必忌。此乃兵部尚书张铮谋反朝廷之诱因。官不在高,民安则清,力不在蛮,够用即可,用武之地非战场,兵不血刃方可贵。天降恶旱,涸辙之鲋良多,名册已毁,望自珍重。长安居士。”

朱卫东解释道:“后来经过打听我才知道,锦衣卫倾巢出动,是为执行特殊密令,密令手谕:兵部尚书张铮手握重兵,意图谋反。着令锦衣卫捉拿谋反乱党,如有反抗,就地正法。”

“即便天下人都不相信张铮张大人能谋反,但锦衣卫的盖棺定论又有谁敢怀疑!当年搜集张铮谋反证据的监察御史名叫蒙聪。他还制定了一份谋反名册,但凡跟兵部尚书有过交情的官员都榜上有名,我朱卫东的大名就在其列。这就难怪于建强临死前恶语诅咒,要知道谋反罪名,哪有不株连九族的,只可惜我后知后觉,害得父兄和爱妻葬身火海。若非长安居士及时出现,你们兄弟姊妹三人皆难以幸免。长安居士信中所言,他应该是独闯御史台,亲手销毁了谋反名册。”

“可惜命运弄人哪!”朱卫东叹息道:“长安居士虽然销毁了谋反名册。没想到监察御史蒙聪老奸巨猾,竟然还有个副本保存在他部下郭文伟手里。不过这个郭文伟贪酒好色,酒后误事在一个妓院里将名册弄丢了。却不知什么来龙去脉,这个名册副本最终竟然会落到王辉那老儿手里。远在淮河流域的王家山庄不遗余力掘地三尺将我找到,如今他只是以此要挟,要我将女儿嫁给他那泯灭人性的变态儿子。更不知道,除此之外,他还会提出什么样过分的要求。”

朱卫东越说越是愤懑不平,悻悻然道:“那个名叫蒙聪的监察御史,十五年摇身一变,现如今已坐上左都御史。他就像长了一副狗鼻子,嗅觉那叫一个灵敏,闻着名册副本的味儿一样,跟王家山庄攀交情,搞友谊。以我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经验,他一个当朝正二品的左都御史,怎么可能将区区地方势力放在眼里!他们这种人的眼里只有永恒的利益和无情的冷漠。”

马永帅听到现在总算是明白过来,正色道:“这么说,直面王家山庄的要挟,除了要救出倪容屹,还要夺取谋反名册副本?”

朱卫东沉重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要从王家山庄救出倪容屹都绝非易事,还要夺取只知其名不识其物的名册副本,更是难如登天。所以他点头,点得异常沉重。这个担子的分量,除了马永帅,非但没人挑得起,更是连接都接不住。

此时此刻的朱卫东只能无条件的相信马永帅。

能杀夹谷恨天的人,岂非常人。

江湖人都做不到的事。他做到了。武林中都杀不死的人。他杀死了。对抗王家山庄虽难。总不至于难过刺杀昔日的飞镖门门主。所以,朱卫东相信马永帅一定能成功,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马永帅身上,将一切筹码也都押在了马永帅身上。就像赌博一样,赢的人往往依靠的是自信和气场,而绝非运气。

马永帅的神色看起来并未沉重到愁眉不展,反而有些泰然自若。

在大侠康宝山看来,别人的家事始终是别人的家事,外人上不上心,虽然直接影响结果。但对于局外人而言,终究是事不关己,结局的好坏与否,对局外人没有分毫影响。也就是说,成与败,全赖马永帅的行事态度,认真对待,成的几率就大,无所谓的姿态,则败绩显著。

马永帅申了个懒腰,道:“这事棘手是棘手了点儿,不过好在我有先见之明,只要……啊嚏……”

马永帅突然打起来了喷嚏。

这个喷嚏来得异常突兀,没有任何预兆。

因为这个喷嚏是一个行动暗号。只有在众人最不经意的时候发出行动暗号,才能促使这个行动更万无一失。

马永帅发出暗号的时候,陆风早就不经意间踱步到了两个丫鬟身后。直到喷嚏声起,陆风遽然出手,快若惊鸿,指风遽出,疾点那微高一点的丫鬟的背后阳关穴。这一切来的指顾倏忽,丫鬟猝不及防,闪身不及,便被点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暨雨稀不明就里,埋怨表哥不分青红皂白,跟府上丫鬟一般见识,数落道:“表哥!当着朱老爷子的面,胡乱出什么风头,你这样太不礼貌了!何况一小丫鬟,能碍着你什么事儿?”

马永帅微微一笑道:“雨稀,这不关陆风兄弟的事。是我让他出手的。”

有马永帅帮陆风辩驳解围,陆风倒也省了口舌。出阴招搞偷袭这种事虽然不光彩,但总归要有人去做。陆风不做,马永帅也会找别人做。反正做都做了,随他们怎么想,鄙视我也好,骂我缺德也罢,接下来就看马永帅如何去掰扯了,扯明白了,万事大吉,扯不明白,就等着遗臭万年好了。

陆风云淡风轻的找了个座位坐下,默默的等待着马永帅表演。

朱卫东疑虑道:“莫非这就是你所谓的先见之明?”

马永帅不等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疑惑,率先跟大家作起了解释,走到被点穴受制的丫鬟面前,隆重介绍:“这个丫鬟将是我们对抗王家山庄的关键。如果没有他,我们即便杀光了王家所有人也不能算是大获全胜。”

“好你个马屁精,一肚子坏水,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这个丫鬟的身体像是被定身咒禁锢住了,木头似的站着,一动也不能动。好在舌头不受穴道禁制,还能开口说话。之前声音还细腻娇嫩如少女,这一开腔瞬间就变回了男人的声音。在场之人,无不惊叹。尤其暨雨稀的反应最为激烈,眼见丫鬟外貌活脱脱的女儿身,对比粗沉的男腔,判若两人,简直令人惊掉下巴。男音女貌,别提多别扭,暨雨稀听来,浑身鸡皮疙瘩乱冒,躁作不安。

“怪只怪你太自傲。刚才我阻拦你们两个丫鬟离开密室的时候,你就应该警惕了。”马永帅面对丫鬟侃侃而谈:“其实你早就露出了破绽,在没进密室之前我就跟陆风兄弟达成共识,只要我一喷嚏,陆风兄弟就出手。你果然没能逃出我的手心。”

一向刚直不阿的朱涛,眼里揉不进沙子。得知丫鬟乃他人冒充,立时按耐不住激愤,心直口快道:“你什么玩意儿,冒充我家丫鬟意欲何为?不给出个合理解释,今儿个休想踏出密室半步。我朱涛先礼后兵,已经给你留足了面子,换做以前的火爆脾气,我不当众扒掉你的伪装,喷你个体无完肤,再将你大卸八块,一半丢街头喂狗,另一半抛河里喂王八……”

朱涛嗑牙料嘴起来,好似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就像泼妇骂街一样,唾沫横飞,没完没了。朱勤听不过耳,一再干咳提醒,朱涛都置若罔闻。朱俊更是觉得弟弟言语尖锐刻薄,有伤风化,挤眉弄眼暗示不成,改换拉扯拦阻,可朱涛叨叨絮絮,嘴尖舌头快,像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拾。马永帅见朱俊兄妹遏制无效,只好亲自出马,马永帅非但不阻拦朱涛发挥,反鼓掌称赞这孩子是块吵架的好料,多加磨炼,假以时日定是街头巷尾那些个碎嘴泼妇的克星。

朱涛这才幡然醒悟,反观自己言行举止确与长舌妇无异,一时有些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马永帅叹道:“英雄可以受委屈,但尊严不可以被践踏。适可而止,未必是坏事!”

朱俊不知这丫鬟何许身份,听马永帅之言,唯恐朱涛言语冲撞了丫鬟,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立刻拱手作揖,代弟弟给受制的丫鬟赔了个不是。并恭谦的试探性问道:“敢问阁下……”

丫鬟冷哼一声,打断朱俊,也不作答。

也不能怪丫鬟摆谱,哪有将人点了穴道晾在那里,再来一通劈头盖脸的羞辱,然后再恭恭敬敬道个歉,最后来问人家身份。换了谁,能容忍被人这样戏谑?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叔可忍,婶婶不能忍。

马永帅喃喃道:“飞天揽月风灯灭,妙手摘星水中花。能配得上这两句的人,江湖上没有第二个。”

康宝山和朱俊听的瞠目结舌。朱卫东更是惊诧莫已,嗫嚅道:“飞天揽月风灯灭,妙手摘星水中花。此人莫不是江湖第一奇人,抓影手——郝英杰。”

“飞天揽月风灯灭,妙手摘星水中花。”暨雨稀喃喃自语念了三遍。依然一知半解,不知这两句讔语代表的一个什么样的人。上前拽着马永帅,低语要求解读。

马永帅打趣搪塞道:“这只是江湖人送给这个假丫鬟的雅号。就跟我的绰号小马神镖是一样的。”

“马屁精,别张口一个假丫鬟,闭口一个假丫鬟的,叫的多难听。”受制丫鬟不乐意了,嚷嚷个不停。

马永帅不甘示弱,跟丫鬟叫起了真:“你扮得丫鬟,我却说不得!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陆风不忍表妹被冷落,起身凑到暨雨稀身畔,悉心为她解释道:“表妹,你可别小看了这个人。这两句的意思就是说:这个人要飞天揽月的话就跟风把灯吹灭一样简单,要摘下星星就跟用石头投入水中溅起水花一样容易。所以江湖上赐他一个抓影手的封号。可想而知,影子如何才能抓的到呢?其实影子根本就抓不到,但这个人可以。因为他有一双好手。江湖上没有他抓不到的东西。”

“少往我脸上贴金。我不吃这一套。”受制丫鬟四面树敌,刚怼完马永帅,又杠上了陆风,大咧咧道:“你就直截了当的告诉这位姑娘,我是一个窃贼得了。可别假惺惺的审慎措辞来哄抬我的身份,我受不起这样的恩惠!”

假丫鬟怨声载道,发泄着不满情绪,逮谁怼谁,六亲不认。

陆风倒也大度,不愿逞口舌之利,便牵着暨雨稀默默到角落位置坐下。

马永帅为陆风报不平道:“陆风兄弟这样说,一点都没阿谀奉承的意思。谁让你确实生了一双好手。你劫富济贫,盗亦有道,又怎么能跟窃寇蟊贼相提并论呢?今天你能出现在朱府,这对于朱家来说真是一场及时雨。对抗淮南王家,缺你不可。”

“别!”假丫鬟立刻表明态度:“不要试图拉我入伙,我可什么也没答应。”

“你有得选择吗?”马永帅威胁道:“要知道,你现在还受制于人呢!”

“哼!我郝英杰向来不受威胁,你越是以强制手段牵制我,我便越是抗拒不从,让你得不偿失,你能拿我咋滴……”郝英杰索性漫不经心的哼起了小曲儿,一副对众人不屑一顾的姿态,抬着眼转悠转悠的瞧着密室天顶。虽然身躯僵直不能动弹,丝毫不影响他装大爷耍性子。

假丫鬟郝英杰这招反客为主用得淋漓尽致,急得朱家兄弟恨不得跪地央求这位江湖奇人援手。

郝英杰兀自悠哉悠哉不紧不慢的哼着他的曲儿,慢条斯理的,丝毫不为受制于人而忧恼。

马永帅却显得更是不急不燥,对郝英杰的姿态熟视无睹,漠然置之。将其晾在一边,不予理会。一改常态的对东道主朱卫东热情如火,家长里短的说道:“看来这个抓影手是指望不上了。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行动。至于他嘛!反正帮不上忙,就把他晾在这密室里凉快凉快。”

朱卫东瞧出马永帅用意,心领神会,配合马永帅一唱一和道:“要按原计划行动,少则三五日,多则小半个月,这要是一直杵在这里不能动弹,挨饿受冻且不说,屙屎拉尿咋办?等我们办完事回来他裤裆里兜不兜得住?依我看还是给他解了穴,以免酿糗事,出洋相,抓影手的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郝英杰这一听可急坏了。慌张道:“朱老爷子说的对,你们可不能干这缺德事儿啊!”

“那不成。”马永帅好整以暇道:“以抓影手的轻身功夫,一旦解开穴道,我们也就别指望追的上了。万一他跑去淮南王家山庄告密,我们的全盘计划岂不是满盘皆输。”

朱卫东点头称是。

康宝山陡然来了兴致,也加入战团,附和道:“马永帅分析的在理,这穴道万万解不得。密室被糟蹋的臭烘烘的,打扫打扫还能恢复原样。咱们行动要是失败了,一切挽回的余地都没有啊!”

“天杀的马屁精,不带这样戏弄人的!”郝英杰无可奈何,终于认怂了。长叹一声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马永帅脸上绽放开满意的笑容。对陆风说道:“陆风兄弟,解开他的穴道吧!”

陆风缓缓从角落座位站起来,迟疑道:“他的话可信?”

“可信。”马永帅微笑道:“江湖中人守承诺,重信义。这是最基本的素质。更何况,他还惦记着我家瑛丫头哩!胆敢耍滑头,除非他是不想再见瑛丫头的面了。”

陆风再无顾虑,走过来郝英杰身后,解开阳关要穴。

郝英杰穴道一解,如释重负的舒缓舒缓酸麻的四肢,随手一把扯掉丫鬟装束和那张足以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金蝉脱壳似的,退去伪装,眼前赫然变了一个人。一个黝黑精悍的精神小伙,浓眉炯目,阔额高髻,活龙鲜健,身法如闪电般此隐彼现,转眼间便到密室中间的椅子坐了下来。自怨自艾,叹息不已:“天杀的马屁精,真拿你没办法。”

暨雨稀听不惯此人张口闭口“马屁精”的称呼马永帅,上前打抱不平道:“人家永帅拍你马屁了?怎的?他唤你一声‘假丫鬟’你就歇斯底里,你喊他‘马屁精’倒是理所应该啊!屁大点胸襟,撑死只能当个窃匪,还美其名曰‘劫富济贫’,你可真要脸!”

郝英杰惊艳于暨雨稀仙女之姿,想生她的气都气不出来,恶语回怼,更是于心不忍。最要命的是,看到这么绝美的容颜,满脑子里除了赞美的词汇,跟本就找不出任何一个贬义的字眼来抗议,郝英杰啊郝英杰,瞧你这出息!唉!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说道:“我叫他马屁精并不是因为他喜欢拍人家马屁。而是他总是喜欢跟着马儿屁股头跑。跑不赢也就罢了!他还累死不求饶,宁可累得吐血,也不上马背缓一口气。这种驴脾气,我不叫他马屁精叫他什么?”

暨雨稀听了马永帅的这些窘迫事迹,有些忍俊不禁,指尖捂着红唇,浅浅一笑。

郝英杰道:“我觉得我易容术已经相当高明了。何况我的声音模仿的比女人的声音还细腻。马屁精究竟是怎么发现我的。”

“这太简单了。就跟分辨鸭群中间一只厮混进来的鸡一样简单。”马永帅眉飞色舞的说道:“你也不自己低头瞧瞧,有哪个丫鬟长着一双8寸大脚。即便不为外人笑死,也难保会自己羞死。其次,就是你这一身的酒味。试问,又有哪个主子会找一个嗜酒的丫鬟?”

郝英杰立刻撩起衣褂垂头自嗅,从胳膊到腋下再到膝盖,嗅了个遍。喃喃自语:“是有点味儿!”兀自将信将疑,抬起一双大脚,自我打量一番,突然拍桌子,道:“就凭这两点你就能猜出我的身份?你确定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由不得你不信。”马永帅解释道:“你身上的酒味告诉了我,你不是朱府的人。而你的一双8寸大脚却告诉了我,你是一个男人。但你说话的身音绝对是个女人。整个江湖之中,易容术举世无双,还能把声音摹仿到这种境界的人,除了你抓影手,试问,还有第二人选吗?”

朱卫东抱拳道:“久闻抓影手郝英杰不仅生了一双好手,更有一身了不起的好轻功和一腔好口技。今日有幸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呀!”

郝英杰唯唯诺诺勉为其难谦逊了几句。

马永帅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有了着落。抓影手郝英杰的妥协,基本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此刻万事俱备,只差落实具体行动方案了。马永帅肃神道:“现在我就来分配行动任务。到王家之后必定凶险重重,我们就谁也顾不上谁,只能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在场所有人都凑拢到马永帅四周。

马永帅继续道:“王家山庄办喜事,以王辉在江湖中的地位,来参加喜宴的都不会是泛泛之辈。武林中各门各派为了通过王辉与左都御史蒙聪的关系讨好朝廷,对王辉谄媚阿谀,恭维奉承,无所不用其极。王家办喜事,这些乌合之众必然会如数到见。这样一来,便给我们创造了一个绝佳的契机。所以,我们必须把握住这个契机,夺取谋反名册副本,救出被困的倪容屹,给王家山庄一个震撼。”

“说起来虽然简单,实施起来并不容易。”马永帅矜庄道:“第一步,我们必须派出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先我们一步潜入王家山庄。在山庄里尽量制造混乱,越乱越好。不过这个人选……”马永帅深思熟虑,目光扫视众人,有些伤神犯难。

“我去。”陆风自告奋勇拍着胸脯。

“不行。你不能去。”马永帅瞧了瞧娇弱至美的暨雨稀,有种无形且强烈的保护欲。正色道:“你去了,谁来保护雨稀?行动如战场,有先锋,也必须有后援,所以,你不必进山庄。到淮南县之后,你和雨稀在县城找几个隐秘的藏身点,等待接应我们。虽然看起来任务轻松,危险性小。实则,我们能不能全身而退,全仰仗你和雨稀,任务至关重要,切不可轻看小瞧。”

“永帅,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绝不拖你后腿!”暨雨稀的贴心,说不得正是所有男人我见犹怜的标范,清姿玉仪,绝世容颜,兰心蕙质,谁人能够抗拒!她即便不是真心体恤马永帅,但只要能吐露这番让人断绝后顾之忧的言语,谁不视若珍宝!

“马少侠。我去。”朱涛见陆风被否定,也想为朱家尽一份绵薄之力。

“你也不行。”马永帅道:“王辉既拿谋反名册副本威胁朱家,他势必做过一番功课,对你们朱家的主要成员肯定事先就摸清了底细。”

众人听了马永帅的分析,一致认同,朱涛满腔热情,被一盆冷水浇得凉到了脚根,垂头丧气,郁郁寡欢。

康宝山上前一步,说道:“还是我去比较合适。”

“你并不合适。”马永帅道:“康宝山康大侠,威名远播,名震四海。你一旦在王家山庄现身,便立马会被人认出来。”

“我看就这么定了。”郝英杰上下打量着康宝山,惺惺作态道:“他们认识的是康大侠这张脸。而我却可以让康大侠变成任何一张脸。”

马永帅恍然道:“对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易容改貌正是你的拿手绝活。”

先锋人选,迎刃而解。

康宝山作为第一个潜入王家山庄的先锋,马永帅尚未谈及行动细节,康宝山多少有些吃不准,试探性问道:“那么,我潜入到王家山庄之后具体应该怎么做?”

“这就得靠康大侠灵机应变了。”马永帅从怀里掏出那把怪异飞镖递给康宝山,道:“局面混乱之后,将这个飞镖找一个显眼的地方留给他们。让他们伤伤脑筋。”

康宝山接过怪异飞镖,心有灵犀一点通,点头道:“我似乎明白该怎么做了。”

马永帅走到赵小海面前,打算继续安排接下来的行动,谁知赵小海没出息,两眼直勾勾的傻望着暨雨稀,嘴里垂涎三尺,鼻腔里鼻血喷涌,我的个乖乖,那副邋遢窘缩的模样,怎么看都特别欠揍。

一个市井最底层的小混混,眼神迷离的注视着旷世美人,天晓得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世界是怎样一幅波澜壮阔的画面!

马永帅本不想扰了他的美梦。只是,之前大伙儿都忽视了这个小人物的存在,马永帅安排任务时才将焦点聚焦到赵小海身上,小人物摇身一变瞬间成了密室里最大的亮点。

暨雨稀瞬间变了脸色,难为情的躲避赵小海的目光,移动着小碎步,藏藏掖掖躲到马永帅身后。赵小海这才从如痴如醉的美梦里复苏,摸了把唾沫鼻血,满手殷红。我丢!这下尴尬啦,如恶梦惊醒般觉察出此时的处境,众人投注的鄙视眼神,好似无声的唾弃和谩骂,连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千百回。赵小海自知丢人丢大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永世不再见人。奈何,狗改不了吃屎,即便赵小海无地自容到这种程度,依然忍不住偷偷瞄暨雨稀一眼,哪怕只看到她的影子,也无比的宽慰。

马永帅无可奈何的拍了拍赵小海肩膀,凑到他耳边细语几句,然后,站直身子,指着康宝山手上的怪异飞镖说道:“这把飞镖是从炼师董伟尸体上取下来的。现在江湖上都认为是我杀了董伟,也就意味着,这把怪异飞镖便是我小马神镖的标志。康大侠完成任务之后,王家看到这把飞镖,必然会乱方寸。他们会一致认为我已经潜入到了王家山庄之中了。这个时候,就轮到你赵小海出场了。”

赵小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疑惑不解道:“我出场做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做。”马永帅道:“你只要让他们对你产生怀疑就足够了。”

“怀疑什么?怀疑我就是马永帅?你要我冒充你?”

“江湖上真正认识我的人没几个。”马永帅神神秘秘的说道:“你不用自报姓名,只需暴露一两个破绽给他们就够了。要记住,你的处境可能是最危险的。王家的护院有一个神机子高兴馗,他精通五行八卦和奇门遁甲,必定会在王家山庄的某个地方布下法阵。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奇门遁甲本是以易经八卦为基础,结合星相历法、天文地理、八门九星、阴阳五行、三奇六爻等要素,虽然繁复多变,错综复杂。尽管他再复杂,但万法不离其宗。你只要在法阵中认准坎卦和离卦,利用水火不相容的法则,就能保你一时安然无恙。”马永帅一面运筹帷幄,一面在桌面上描绘出坎、离二卦的卦象,教赵小海辨识。

赵小海免强记住卦象,便开始逞能说大话:“处境不危险我赵小海还懒得参与哩!省得教人看扁了。”赵小海是个十足的豪言壮语口中过,胆怯畏葸藏心中的货色,刚刚大话连篇,转身就撞着马永帅肩膀,轻声细语道:“我还欠你二百多两银子呢!你要真敢把我往火坑里送,休怪我赖账!”

岂料赵小海一番悄悄话没能逃过郝英杰的耳朵,调侃道:“小海,你脑子虽然不如‘马屁精’的好使,但你这本帐算的可一点也不含糊。”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赵小海的处境本就众矢之的,郝英杰这番调侃,大有落井下石之嫌。并非赵小海脾气好,隐忍不发。而是,有暨雨稀这样的女神在场,要尽量把控情绪,抬高自我涵养。否则,就冲郝英杰这张欠揍的嘴,老子还不跟他拼命。

马永帅察言观色,见二人擦出了火花,若放任发展,恐难收场。借行动安排之由,打断二人的对峙

“英杰,这次行动的成败完全取决于你。”马永帅郑重道:“所以,你必须拿到谋反名册。即使带不走,也要就地销毁。”

“放心好了!我抓影手岂是浪得虚名。”郝英杰不屑的说道。

“朱勤姑娘。”

“马少侠但请吩咐。”

“新娘才是这场行动的主角,你非但不可缺席,更要光明正大被迎进王家。”

朱涛听了不乐意了,嚷嚷道:“这是什么逻辑!白白便宜王景景那王八蛋吗?”

朱勤脸色阴沉,白了朱涛一眼:“信得过,听从安排。信不过,退出行动。休得质疑马少侠筹谋。”

马永帅还是孜孜不倦给出解释:“朱家嫁女,王家娶媳妇,不论哪一方关注的焦点都在新娘身上。所以,新娘才是真正稳住大局的关键。”

“我懂!”朱勤少言寡语,只字片言能表明态度的绝不多费口舌。

马永帅侧身迎上朱俊,说道:“据我所知,淮河流域一带嫁娶有个习俗,凡出阁女子,同辈长兄胞弟有送亲之责,被迎亲队奉为上宾,乘双辕马车,随彩轿之尾,受奉茗跪迎之礼,当地人称之为‘认亲’。所以说,入乡随俗,你便与迎亲队同行。既顺应俗礼,兄妹间又可互相照应。待到王家山庄之后再伺机而动。”

“营救倪容屹的任务就由我亲自执行。我要在王家局面完全混乱之后,混进去探查庄院的布局,查清囚禁倪容屹的地方,等待接应你们。”

朱勤向马永帅拱手致谢,深深鞠下一躬,道:“有劳。”

马永帅只是点了点头。

朱勤立刻恢复了以往的冷峻。

马永帅转向朱卫东:“朱老爷子,您坐镇朱府,等待我们消息即可。万一行动失败,以防王家倒杀回马枪。朱府估计是待不了了,要趁早遣散家人,另谋打算。不过这是最坏的设想,天无绝人之路,相信朱家不会走到这一步。”

朱卫东长吁短叹:“我朱家时乖运舛,祸在谋反名册副本,岂能怨天尤人!”

“我呢?”朱涛焦急道:“所有人几乎都安排了任务?怎么没有我的份儿?”

“朱家的人除了迎亲队伍同行,绝不可出现在王家山庄势力范围之内。”马永帅见朱涛毛遂自荐激情澎湃,不忍扑灭他的积极性,略作思忖道:“我瞅你也是个闲不住的人。不如就和陆风兄弟一组,在淮南县城等待接应我们。”

朱涛虽然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沮丧,郁郁寡欢。空有一腔热血却无施展之机,好在勉强参与行动,不完全算怀才不遇。

“难得者时,易失者机!”马永帅郑重其事道:“若无不妥,忘各位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抓紧时间行动!”

众人唯唯诺诺间,暨雨稀突然提议:“难得各位能人异士不期而遇,在这间密室共谋大计,行动之前不如给此次行动起个代号,以纪念志同道合的友谊!”

暨雨稀的号召力一点不逊马永帅,赵小海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的提议,一瞬间,全员赞成,并一致推举马永帅为此次行动命名。

马永帅略作思考,喃喃道:“婚嫁本该你情我愿,谋反名册本不该存在世间,倪容屹亦不该被困王家。此次行动,为的是让本该存在的事物继续存在,不该存在的事物永远沉沦。所以就叫‘逆命行动’逆天改命,抗拒不公。”


“今天来的似乎不止你一个人?”

“说对了。”

“请坐!”

“你就不好奇我带来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一个有趣的人。”

“有趣?这个词用得很妙啊!比用‘幽默’‘可爱’‘滑稽’或者‘诙谐’等词汇更能包罗万象啊!”

“金庸老兄‘包罗万象’这个词用得更是绝呀。换做别人,铁定将‘痴’‘傻’‘憨’‘愚’也归纳到‘有趣’的范畴之中。细品之下,哪有‘包罗万象’优雅贴切。”比起咬文嚼字,古龙分毫不输金庸。古往今来,以武会友多比拼,以文交朋多切磋,以棋联谊多博弈,邻里妇人多斗嘴。两个新派武侠文学界的大家,一经碰面,言语间难免字斟句酌,相互寒碜,时不时擦出点火花,但丝毫不影响彼此间的友谊。

金庸笔下曾刻画出许多活灵活现的人物,好比姑苏慕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然而,在咬文嚼字领域,竟被古龙来了个现实版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委实有点打脸金庸。

胜而不骄,败而不馁,在这一点上,金庸同古龙是那么的相似。

“他非但有趣!跟你我更算得上同道中人。”古龙不骄不躁道。

“同道中人?也就是说他也是新派武侠的笃好者?”金庸上下打量着跟在古龙身后的年轻小伙子,长相很一般,除了留着小胡子,再也找不出显著性的外貌特征,辨识度极低。如若将其丢弃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望去,遍地都是,如沙中取尘,根本就没法再认出他来。

普通到了极致,平凡到了极点。

见到新派武侠大宗师,他还怯场,显得有些局促,蹑手蹑脚,窘迫不安。

金庸略微失望,怎么看,这个人都不像是大有作为的样子。这年头,喜爱武侠的人层出不穷屡见不鲜,在这个人身上,实在看不出什么与众不同来。

“是的。算是新派武侠的后起之秀。”

金庸觉得古龙能给出“后起之秀”的评价在这个平凡普通的人身上,已经是相当高的评价。值得古龙如此重视的人,金庸投石问路道:“别站那,坐下来一起探讨探讨马永帅此番运筹帷幄到底能不能克敌制胜。”

小伙子趑趄嗫嚅,缩头缩脑,有些不敢面对金庸似的。就像平时懈怠功课敷衍了事的学生,突然面临师长的临时查验,一时手足无措战战兢兢束手无策。

古龙救场道:“他有阿斯伯格综合症,怕生,别给他压力。”

金庸先生忍俊不禁道:“阿斯伯格综合症,孤独性障碍?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古龙淡淡道:“他的名字更有趣哩!”

“他叫什么名字?”

古龙微笑道:“这个问题,待会儿还是让他亲自告诉你吧!咱们接着聊聊马永帅!”

“也好!马永帅在铜陵朱家谋划了一个营救倪容屹、盗取谋反名册的‘逆命行动’。这个计划在我看来,漏洞百出,败绩倬着,实非一个聪明人的明智之举。喊你来正是要讨论讨论他这番谋算能否功成?”

“能不能功成不好说,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此番计谋绝对是好计谋。”

“何以见得”

“正如马永帅所说,要救朱家即便是杀尽王家山庄所有人也不能算是大获全胜。只有盗取谋反名册副本才是唯一兵不血刃的好办法。他选择在喜宴动手,更是占尽了天时之利。”

“不错。他在审时度势上确实有远见。不过他在细节上的安排太过板滞,所导致的后果就会是……”

“中途一旦发生意外和变故,他的周密安排就彻底瘫痪了。因为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所以难以变通互济。”

“金庸先生、古龙先生,你们有没有想过,一项行动若不各司其职的后果?”

小伙子终于开口了。

金庸尤为诧异,这小子的话匣子是拨挑无应,不打自开吗?

古龙从容回答说:“这个问题当然要考虑到,一项行动若不各司其职,面面俱到。每个人都各行其是,自成一体,必成一盘散沙,力量涣靡。后果不堪想象。”

“所以说,马永帅的筹策是没有漏洞的。”年轻小伙说道:“金庸先生,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金庸这才缓过神来。说道:“小伙子!你身上有点年轻时候的熊耀华(古龙的原名)的影子。孤僻、自傲、狂放、自闭,唯一缺少的就是他的幽默了。”

“金庸先生说笑了,我哪能跟古龙先生攀比。”小伙子话匣子一经打开,换了个人似的,像个话痨,谦逊道:“便是再练上四十年也是十一千百,差之万里。”

金庸和古龙都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古龙道:“这一点倒一点也不像年轻时候的熊耀华了。”

“是啊!”金庸点头道:“年轻时候的熊耀华哪里懂得谦虚!”

小伙子反而有些尴尬。他知道古龙是个不太喜欢繁文缛节的人。但是金庸呢?这样看来金庸也不是一个拘泥古板之人。也许一个人也只有超脱了世俗才有新的见地,从而成就辉煌功业,从查良镛成为千人敬仰,万人钦佩的新派武侠宗师金庸;从熊耀华摇身一变,成为举国惊叹,众所周知的武林怪才古龙。

小伙子终于落坐,服务员立刻送来了热茶。金庸笑道:“古龙兄说你有个有趣的名字,不妨自我介绍一下吧!”

小伙子说道:“我的名字本来是很普通,直到我喜欢上武侠之后我才猛然发现,原来我的名字和两位先生有着笃深的渊源。后来我在想,这也许是冥冥之中,天地造化,天意暗喻。因为我叫张金龙。”

“张金龙?弓长张?五爪金龙的金龙?”金庸斟酌道:“貌似普俗,实则深远。”

古龙接道:“其实已将你我包罗在内。‘金’就是指你,金庸。”

金庸笑道:“‘龙’便是指你,古龙。呵呵呵呵,不愧是个有趣的名字。”

小伙喃喃自语道:“锦心绣口赛金庸,奇思妙想越古龙。是我此生的志向。”

金庸赞道:“年轻气盛、志在四方。”

古龙附和道:“长江后浪推前浪。”

金庸道:“我们不妨听听他对马永帅此番谋划的见解。”

“正有此意。”古龙应道。

金庸笑问:“你觉得马永帅‘逆命行动’胜算几分?”

“本来有十成九稳的胜算。”张金龙答道。

金庸道:“愿闻其详。”

张金龙道:“马永帅谋计,重在攻心。我们不妨将自己当作王家山庄的人,再去斟酌他的计谋就有另外的见解了。”

金庸慑愕莫已,自己总是客观看待问题,却从未以主观角度去斟酌。听张金龙一言,如饮醍醐。

张金龙接着说道:“马永帅的第一步计划是制造混乱。淮南王家筹办喜事,必定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客人越多,一旦混乱起来,整个王家人势必疲于协和调解、平息霍乱,但是妥洽混乱需要时间和精力,这样王家就抽不出身来顾及名册和人质。但是这两样物事是王家摆布朱家的筹码,绝不会轻易松懈。至于名册,只要交给抓影手是绝对万无一失的。关键就在于人质如何营救。王家山庄那么大,要在里面找一个被困的人,如似大海捞针,绝不容易。马永帅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让康宝山制造混乱后在显眼处留下了怪异飞镖。这就是他的攻心之策。”

古龙点头道:“不错。这样一来,王家必然以为马永帅已经混入宾客之中,所以他们必须保持高度警惕,要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康宝山制造混乱后留下飞镖,相当于提醒王家,暗箭在弦,一触即发,这正是攻心战术中的疑兵之策,使对方自乱阵脚,疲于应付。正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王家方寸大乱,焦头烂额,恰恰是马永帅希望看到的结果。”

“便是如此。”张金龙道:“王家得知马永帅混入宾客之中,必然会想到马永帅的目的。一是为了谋反名册,二是为了营救人质倪容屹。他们知道了马永帅的这两个目的,势必要采取一系列措施。”

金庸道:“倘若换做是我,也会和王晓做出同样的抉择。让神机子在关押倪容屹的柴房外布下法阵,给马永帅来个瓮中捉鳖。”

“其实马永帅早就预料到王家会来这一招。所以他让赵小海在喜宴中暴露破绽,以假乱真,让王家以为赵小海就是马永帅。”张金龙侃侃而谈:“他这样一安排,只要赵小海被阵法所困,他就能清楚的知道倪容屹被囚禁的地方在何处。这叫欲取姑予。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大海捞针的效果。也节省了时间和精力。”

“这样听起来不失为妙计呀!”金庸说道:“如你所说,此番只需要康宝山、郝英杰、赵小海和马永帅四个人就足够了。那朱俊朱勤兄妹似乎派不上用场了。”

“不。朱家兄妹也是一个重要环节。”张金龙驳议道:“以王辉的多疑和王晓的阴险,早对朱家人存有戒备。王家山庄祸乱一起,第一个就会想到朱家,所以,绝对不会放任迎亲队大摇大摆进入王家山庄。迎亲队本也是王家的人,朱俊和朱勤兄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挑起迎亲队和王家山庄的猜疑,使其自相水火,窝里反目。这样就会造成再一次的混乱局面。马永帅等人正好可以趁乱撤退。”

金庸赞道:“不愧是赛金庸、越古龙。果然深明远见。”

古龙眉头微蹙,倏道:“你这般剖析似乎有点背离逻辑?”

“愿闻其详”

古龙道:“王家山庄喜宴出霍乱,归咎朱家是必然。如果按正常逻辑推演,王家手上没有证据能证明混乱的起因是朱家使然,便不可能拦阻迎亲队伍,即便心知肚明,但无凭无据,拒迎新人,无疑是作茧自缚,脚踏蛇尾巴,给朱家一个反咬一口的机会。以王辉和王晓的人设,他们不会笨到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到。就算王家手上有证据,与其拒阻新人,不如欢天喜地将朱勤领进门,再将其控制,从而对付朱家不是更事半功倍,得心应手吗?”

金庸接口说道:“王家手上的确有证据。朱家的管家朱学忠便是王辉安插在朱府的眼线。如此看来,‘逆命行动’功成堪忧啊!”

张金龙道:“王家山庄混乱,如果只是一般的混乱,事态的趋势仍旧是按马永帅设想的方向发展。意想不到的是,王家山庄死的是新郎官王景景,王辉最得意的儿子。所以事态的发展方向就有了出入,正如古龙先生推演的一样。”

古龙叹息道:“少年奇才显神通,运筹帷幄笑谈中,错信一人成大患,逆命行动一场空。”

金庸道:“谋士之能在于用兵之道,用兵如神在于用人精准。马永帅用人实在不敢恭维,大侠康宝山有勇无谋之辈,拼杀冲阵是好手,马永帅却作先锋探子之用。让有勇无谋之士制造混乱也就罢了,还要康宝山自我领悟,自由发挥。结果他杀王景景不但不能制造混乱,更使得朱勤、马永帅等人身陷绝境。‘逆命行动’功亏一篑,结局无法掌控。”

古龙却持不同看法,辩驳道:“金庸老兄!你有没有这样想过!康宝山从出场就是大侠,作者从始至终都没交代他是如何成为大侠的。既没有事件加以篆刻,也没有口口相传的丰功伟绩。所以说他这个大侠的身份本身就存在疑点,他杀王景景也许不是考虑欠妥,而是刻意为之。”

金庸聆听之下茅塞顿开,叹息连连:“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张金龙道:“王景景被杀一案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可妄下定论。康宝山的任务是潜入王家山庄喜宴制造混乱不假,既然作者没有明确交代康宝山杀王景景的细节,那么,康宝山顶多只能是有杀害王景景的嫌疑而已。”

金庸有些汗颜,新派武侠大宗师半辈子潜心创作,笔下的大侠比比皆是,除了贯穿全文的几个主要角色,哪会一一勾勒每个有大侠之称的人成就大侠之名的前因后果。只因古龙健谈,将歪理邪说通过解析打磨,听起来就像那么回事儿,从而误导了大宗师的判断,以至于囫囵吞枣,误入歧途。此刻面对新派武侠的后起之秀的纠正,大宗师惭愧莫已。


王家山庄议事大厅里,气氛格外的紧张,尤其当庄丁传来消息,说马永帅被困在法阵,快要一命呜呼的时候,高堂满座几乎都大吃了一惊。

马永帅不会武功,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在众人眼中看来:杀兵匠师董伟可以侥幸得手,杀青城派灵鹫子暗中偷袭能得手已然很勉强,杀峨眉派女弟子还做出那种难以启齿的龌龊事来,使用了什么卑鄙手段而得手也说得过去,但石岭坡上击杀夹谷恨天能得手,不会武功的话,说破了天也没人相信,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谬。

经过燕子门卢国超和飞镖门张寅的解疑和推敲,更使得马永帅神秘诡谲,高深莫测。

卢国超自告奋勇去会面讨教马永帅,作为主人的王辉和王晓都没有阻止和反对的意思。然而,宾客之中却有了骚动和抗议之声,以恒山派最为激烈。恒山派掌门师弟陈德明遽然起身,否决卢国超的动机,道:“卢国超与马永帅曾有过命的交情,虽然如今形同水火,却难保卢国超不会顾念旧情,对马永帅手下留情。贫道觉得,卢国超孤身去探查极为不妥。”

陈德明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得到了高堂满座的宾客的一致认同。

就连有“妙诸葛”之称的王晓也心悦诚服的夸赞陈老英雄深谋远虑,己所不及。

陈德明抱拳提议道:“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应该派人暗中盯住卢国超,以防万一。”

听风看月楼楼主凌峰轻描淡写道:“好建议。我看陈老英雄不如自靖自献,亲自窥探盯梢走一遭。”凌峰说这句话的时候,兀自捧着茶碗浅尝细品,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连头也没抬一下。

王晓赔笑道:“既然凌楼主都这么说了,就有劳陈老英雄走一趟吧!”

“贫道正有此意。”陈德明毫不推诿,拂尘一挥,扬长而去。

经过王景景的尸体,但觉腐臭之味开始扩散,三两只绿头苍蝇嗅味而至,对静躺的尸身跃跃欲试。

六月天,气候炎热,正是苍蝇蚊虫肆虐横行的季节,尸体腐败尤为迅速,饶是神机子对尸身经过了一番处理,依然抵不过苍蝇蚊虫的洗礼。因此,入殓已经迫在眉睫。

以王辉和王晓的处事态度,估计不将马永帅粉骨糜躯,也轮不到置办丧事的事情上来。

毕竟事不关己,王景景就算腐败成一滩烂泥,关我恒山派屁事,陈德明索性屏住呼吸,离开议事大厅才吐纳新鲜气息。

议事大厅往东疾奔数步,卢国超的身影才勉强落在视线范围内。陈德明轻身欺近,隐伏避迹。但见卢国超足步从容,急缓适中,去意也是柴房的方向。

绕过长廊,便是一个不小的花园。花园里有假山,假山之上设立凉亭,亭前匾额“观荷亭”三个大字行云流水,笔势连绵圆转,字形狂放不羁,正是狂草体书法随意潦草的精髓。眼光独到且心细如发的人往往能从“观荷亭”三个狂草体字迹中看出至少三种以上的高深剑法,以笔为剑,力透笔尖,字迹放纵飘逸,潦草而不凌乱,连贯而有章法。好书法,更是好剑法。

假山一侧是一个莲花池,六月初六,正是莲花并蒂绽放的季节。观荷亭上观荷,说不得能观出别样的意境来。观荷亭或许也是因莲花池而得名。

陈德明到观荷亭下时,蓦然失去了卢国超的踪影。内心急躁,正要跃上亭巅,居高望远,扩充视线。突闻有脚步声逼近,不知来者何人,保不齐卢国超觉察出有人跟踪,折返探查。若是被撞上,岂非有些下不来台。陈德明突然一个闪身,暗伏在假山侧面一条石缝中,静观其变。

不料,过来的竟是师侄刘洋。陈德明长吁一口气,正打算现身相见,却见刘洋鬼鬼祟祟,獐头鼠目,这小兔崽子说不定肚子里憋着坏,正准备作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到这里,陈德明立刻打消了现身的念头。

刘洋来到观荷亭前,游目四顾,小心谨慎的察看一番,见四下无人,便扬声吟哦道:“幽谷听琴琵琶语,泪迎风絮落花意,亭台看尽荷塘貌,不知月色更迷离。”

陈德明聆听之下讶异莫已,禁不住捧腹喷笑。他做梦都没想过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糙汉子竟然能脱口吟唱出这样嘲风咏月的好诗来。他甚至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师侄刘洋。仿佛是一个高士骚客在园中徘徊,突然诗兴大发,便感慨出这如怨如慕的诗语。

令陈德明更惊异的是,这并不是简单的嘲风咏月。而是一句可怕的“暗语”。

刘洋声音一落,但见荷叶晃动处,一人从莲花池飞掠而起,瞬间已定身在刘洋身前。

刘洋急忙卑谄足恭的拱手作揖道:“刘洋见过寒风护法。”

这个被称之为寒风护法的男子,面白如雪,像常年生活不见天日的环境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举止有些阴阳怪气,嗓音更是阴柔娇脆,嗲声嗲气道:“我已经接道楼主的讯息,他会乘机将陈德明诱出来,只要他一落单,便是死路一条了。你大可放心。”

陈德明骇然,蓦然想起在议事大厅,是听风看月楼楼主凌峰推举自己出来盯住卢国超的。此时回想,此人口中的楼主便是听风看月楼主凌峰无疑。刘洋将他唤作“寒风护法”更证明了这一点。江湖早就有耳闻,听风看月楼主有“寒风”和“冷月”两大护法。寒风护法杨小华一手清风拂柳刀得凌峰真传,刀刀见血。冷月护法杨小芳一身飞花落叶剑更是凌峰亲授,剑剑穿心。这样看来,此人便是听风看月楼的寒风护法杨小华无疑。

陈德明倏然又想到了刘洋刚才吟弄的诗句。“幽谷听琴琵琶语,泪迎风絮落花意,亭台看尽荷塘貌,不知月色更迷离。”若将这四句诗的每句第三个字剔出来,便刚好是“听”“风”“看”“月”四字。

突闻刘洋说道:“石掌门已经病入膏肓,眼瞅着就要一命呜呼了。只要除掉陈德明这小老儿,掌门之位我便唾手可得。”

陈德明听到这里,怒发冲冠,恨不能将这个恒山剑派的叛徒千刀万剐。但是他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旦被杨小华察觉他的藏身所在,必死无疑。他不能死。因为他死了,便没有人揭穿刘洋和听风看月楼的阴谋了。

杨小华冷冷道:“不要忘了你的承诺,听风看月楼助你登上掌门之位,你恒山派就必须以我听风看月楼马首是瞻。”

“那是当然。”刘洋嗫嚅道:“只是我心里还是悬着一块石头,放心不下,便是大师兄钱真茂。他虽然因儿女私情叛离恒山派,但石掌门依然对他抱有极大的希望,老不死的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在等钱真茂回来。倘若这个节骨眼他真的回来,石雪荣铁定将掌门之位传给他。”

“你大可放心,钱真茂和魔教妖女濮阳珞璃私奔,冒天下之大不韪,各路英雄所不耻,武林正派所不容,石雪荣若即便将掌门之位传给他,非但在恒山派不孚众望,就是放眼江湖,所有武林同道也不会答应。”杨小华说道:“再说,我们的眼线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一旦找到,我保证他绝对没命活着回到恒山见性峰。”

“只要有您这句话那我就放心了。”刘洋心下窃喜,有听风看月楼一路扫清了一切障碍,剩下的将是一片坦途。恒山派掌门的宝座,指日可待。

杨小华突然阴阳怪气一笑,说道:“既然你这么容易就放心了,那就请陈老英雄出来给你上一课吧!”

此言一出,若晴天霹雳,五雷鸣顶。非但刘洋吓出了一身冷汗,陈德明也惊心骇瞩,诧愕异常,没想到自己的匿伏早就为对方察觉。对方非但没有避讳言辞,还将阴谋诡计合盘托出,很显然,杨小华将其当成了一盘猫捉老鼠的游戏,为了让耗子死得明明白白,将陈德明不知道的隐情,一股脑全倾囊倒箧出来。

陈德明阴差阳错得知了恒山派弟子之中出了刘洋这种离经叛道欺师灭祖的畜生,气不打一处来,恼悻悻将拂尘一扬,从石缝钻了出来,清理门户之责,责任难却。

刘洋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将丑恶的一面毫无遗漏的展现在师叔面前,就像光着屁股赤条条的被人围观一样羞愧难当。见陈德明怒目横眉,刘洋这个怂包双腿一软,跪倒在师叔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颤声道:“师……师叔,我……”

陈德明怒目戳指,叱责道:“欲人勿知,莫若勿为!刘洋,你欺师灭祖,残害手足,背叛师门,该当何罪?”

“不,我没罪。这都是你们逼的。你们若有一丝培养我的意思,我又何至于会走上这一步?”刘洋理直气壮的辩驳争论,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杨小华冷眼旁观,对刘洋的孬种行为和怂包举动大失所望,所谓烂泥扶不上墙,为这样一个人扫清障碍,真的值得吗?刘洋啊刘洋,是叛是降,且让我瞅瞅你的态度。

杨小华冷言旁激道:“刘洋,你便是费上十箩筐话,他依然不会饶你。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灭他的口。”

“刘洋!杀我灭口。还是我清理门户。你可要掂量清楚了。不过,除了这两条路,我还给你第三个选择,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你我联手除掉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我可以网开一面,既往不咎,甚至还可以在掌门面为你担保,保你性命无虞。”

陈德明看似给刘洋指了一条活路,实则是带他走向了另一个深渊。

听风看月楼是近几年新崛起的神秘帮派,陈德明久居恒山,对这个神秘组织虽有耳闻,了解并不深。他要是领略过寒风护法的厉害,知悉清风拂柳刀的恐怖,一但藏身之处暴露,逃命尚且不及,哪有勇气现身对垒。即便跟刘洋联手,只怕也胜算渺茫。

江湖传闻,听风看月楼主的清风拂柳刀刀锋入肤,有如清风拂面,连死都没有半分痛苦。

陈德明偏偏不信这个邪,一个新晋崛起的帮派胆敢算计我恒山派千年古教,无非是大年三十盼月亮,痴心妄想。

将拂尘一抖,摆开架势,从杨小华斥喝道:“管你清风拂柳刀还是飞花落叶剑,今天倒要领教领教!”

语音甫落,陈德明拂尘一扬,氂緌抖得笔直,就像一支大毛笔,在墨客手中执掌,近身直上,点下得意自豪的点睛之笔。

杨小华身形未动,只是轻描淡写,大袖一挥,就轻而易举化解了陈德明的攻击。

拂尘乃道家法器,尽扫一切罪恶邪孽,遇刚则刚,遇柔更柔,招法瞬息万变。陈德明将拂尘化笔打穴,疾点杨小华中府、灵墟、期门三处大穴,只要打中任意一处,气血受阻,再收拾这妖彗就容易多了。谁知对方袍袖一扬,拂尘上的力道如泥牛入海鱼沉雁杳,拂尘瞬间垂了下来,陈德明连退三步,气血翻涌。

陈德明大惊失色,这货竟然这么强,只是随手一招,就大有摧枯拉朽之势,更何况,他最厉害的杀招,清风拂柳刀,还丝毫没有显露。

陈德明自知轻率了。

阴阳怪气的家伙强悍如斯,拼是拼不过了,一招下来,被刘洋看出力量悬殊,联手的机会估计也悬了,刘洋若真怀了杀人灭口之心,保不齐已经是腹背受敌的局面,眼看穷途末路,命在旦夕,也只有撇下声名,铩羽败北,伺机遁逃。表面上却从容不迫,随口掰扯,为潜逃制造可乘之机,不假思索的说道:“你的刀呢?手中无刀,如何施展清风拂柳刀法?”

“清风微拂,柳枝轻晃,手中无刃,周身皆刀。方为清风拂柳刀的精髓。”杨小华自吹自擂,自我标榜,如入无人之境,全没把陈德明和刘洋当回事。

“狗屁。”陈德明讽刺道:“刀都不敢亮出来,高谈阔论顶卵用。”手上拼不过,拼嘴皮子还能输你不成,说大话,放厥词,谁还没点斤两!陈德明刻意激怒寒风护法,看似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自绝后路,实则是摸探杨小华虚实,为遁逃铺路。

杨小华袍袖一扬,如大扇摇曳,带起一阵微风,微风拂过,拂尘的氂緌瞬间短了一截,如被利刀斩切一般,齐整一致。杨小华不屑道:“怎么样?我亮出刀来,你看得见我的刀吗?清风拂柳刀一经施展,每道劲风里都透着锋锐无比的刀锋。所以,只要你感到清风拂面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中刀了。”

陈德明大惊失色,这一惊非同小可。风中有刀意,刀隐微风中,这是何等诡异的刀法,简直跟妖法无异。随手显露的一刀,无影无形,跟微风融为一体,毫无察觉间便切断拂尘,万一这一刀切在身体某个要害,岂不是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一命归阴了。

陈德明吓得胆战心惊,清风拂柳刀诡异的让人不寒而栗,哪敢再激怒对方,惹恼了这煞星,别说逃命,就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渺茫。

杨小华冷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在想着如何拖延时间,你在期盼着这段时间里有人能经过这个花园,哪怕只是一只猫,一条狗!那么你就得救了。不过很可惜,你没机会了!”

陈德明的一切心思都为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看透,不禁有些恼火。听他的口气似乎要动手了,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若是处于被动,便只有挨刀子的份了。突然一声断喝:“看招。”将手中半截拂尘舞作一张白瀑,直袭杨小华面门。

陈德明一招施出,自知攻敌无济于事,只要能阻对方一阻,便已达到目的,抽身即撤,急流勇退。屈膝一跃,动若轻鸿,直掠上观荷亭檐。

刘洋见师叔佯攻之意在于奔逃,心下忐忑不安,唯恐陈德明逃出生天,向恒山派揭露自己背叛师门,意图谋害同门,阴谋篡夺掌门之位等一系列见不得人的勾当,倒那时便成众矢之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生遭万人唾弃,死无葬身之地。

想想这般后果,把心一横,断不能容陈德明逃离此间,瞬间抽出身上佩剑,一掠而起,飞刺陈德明后背。

陈德明掠上亭檐,蓦觉一阵微风拂面,心惊肉跳。“不好,清风拂柳刀。”陈德明惶然后撤,刚好撞在刘洋刺来的剑尖上。中剑坠入观荷亭内,口喷血箭。

杨小华悠哉悠哉走上观荷亭,看了眼奄奄一息的陈德明,忍不住好笑,啧啧道:“其实我并没有出手啊!你夺路掠逃,逃得快了,自然有清风拂面的感觉。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可怜你是死在了自己的疑心之下呀!”

陈德明身体一阵抽搐和痉挛,不可掩饰的愤怒便永远僵在了脸上了。

刘洋惶遽不知所措,颤声道:“我杀了陈师叔,我杀了陈师叔,我该怎么办……”

杨小华瞥了眼刘洋诚惶诚恐的状态,叹息连连,心中暗骂:“此子难堪重负!”抬手拍了拍刘洋肩膀,惺惺作态道:“你杀了陈老英雄吗?不,你没有。陈老英雄不是被马永帅所杀吗?”

刘洋恍然道:“你的意思是……”

杨小华脸上掠过一丝诡异的冷笑,扬袍挥袖,缚手缓缓走下观荷亭,远远听到他的声音,干净利落,只说了两个字:“嫁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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