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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骨囚婚

方元霜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沿途的风景既陌生又熟悉,寒风掺杂着豆大的雨珠子往下落,车窗被模糊了,方元霜惶恐又好奇地看出去。许多景色都变了,她也变了。

主角:方元霜段寒成   更新:2023-04-12 16: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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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方元霜段寒成的其他类型小说《蚀骨囚婚》,由网络作家“方元霜”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沿途的风景既陌生又熟悉,寒风掺杂着豆大的雨珠子往下落,车窗被模糊了,方元霜惶恐又好奇地看出去。许多景色都变了,她也变了。

《蚀骨囚婚》精彩片段

沿途的风景既陌生又熟悉,寒风掺杂着豆大的雨珠子往下落,车窗被模糊了,方元霜惶恐又好奇地看出去。

许多景色都变了,她也变了。

三年过去,映在车窗上的那张脸不再是饱满圆润的,褪去了婴儿肥,加之常年食不果腹的日子,方元霜面上没有多一寸的肉,脸型是极清瘦的巴掌脸,眉毛细而弯,常年的营养不良导致面色蜡黄,鼻梁上雀斑点点。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身旁座位上的男人面容埋在阴影中,轻轻摩挲着身前的纽扣,口吻更像是在审问犯人。

方元霜枯黄干燥的头发、耳垂的冻伤、以及廉价的穿着,都证明了她过得很糟糕。

她的手垂下,拽着旧毛衣袖口出的小毛球,忐忑道:“很好。”

“也是。”周嘉也叹了口气,“你还可以活着,有些人却因为你死了。”

“……抱歉。”

如果让那些人看到她如今的惨状,约莫都会暗道她是活该,是自己作死,惹谁不好,要去惹那个睚眦必报的男人。

还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不然怎么会被驱逐,又落魄成这个样子?

车子在周家老宅外停下。

司机撑着伞,打开车门,将方元霜接到伞下,周嘉也走在前,单手埋在裤袋里,径直走进周家大门。

方元霜小心翼翼跟在周嘉也身后,这里的空气、砖瓦、花草她都熟悉,这是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再度走进来,却恍若隔世。

雨声还在继续,纷扰地砸在伞面上,混杂在这场雨里的还有沉重的脚步声。

方元霜一路低头,并未察觉。

前方的周嘉也突然停了下来,“寒成。”

段寒成撑着黑色雨伞,微笑着时眼底却是漠然疏离的,三年前的那场变故后,他便成了这样沉默寡言的性子,他“嗯”了声,目光越过了周嘉也。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方元霜以为自己会激动,会迫切地要看他一眼,可这些都没有。

连一丝的紧张都不曾浮现。

原来心灰意冷后,会是如此平静,心绪已然松弛,又被那道微不可察的寒冷眸光扫过。

是段寒成。

雨雾中的二人,一位清雅矜贵,一位俊美阴晦,论家世样貌,才学品性,二人不相上下,自小便是挚友,走到哪里,都如同一副引人注目的画作。

过去,这两人一个是她的亲哥哥,一个是她痴迷的男人。

如今,他们都是她的仇人。

手一软,伞倾了下,方元霜藏在伞下,出于礼貌,还是称了声:“段先生。”

姓周的时候,她哪里会这样叫段寒成,一句段先生拉开了千山万壑的距离,再不是一声接一声甜甜的寒成哥。

“什么时候回来的?”段寒成的问话没温度,掺杂在这场雨里,寒意刺骨。

周嘉也略带兴味,“家里听说她亲生父亲失足坠河死了,这不,就接了回来,真是接了个祸害,这次不知道还要害死谁才满意。”

轻瞥了段寒成一眼,他笑道,“你要小心了,小心又被缠上。”

过去那些年,方元霜的确缠段寒成缠得厉害,打听他的喜好,收藏他摸过的香烟,创造无数偶遇的机会,都是为了离他更近一步。

圈子里没人不知道她喜欢段寒成,也都知道,段寒成厌极了她。

要不然也不会在她的身世曝光后,不仅不帮她,还动用各种手段,险些让她没命。

要说周嘉也是第二恨她的人,段寒成便是第一,他阴鸷的目光如刀锐利,透过雨伞,像是要将元霜凌迟一遍,“是吗?她还敢?”

趋于恐惧。

元霜握紧了伞,连嗓音都在颤抖,“……我不会的,过去是我不对,给你造成了困扰,对不起。”

撑伞站在风雨里,她瘦弱到营养不良的身体藏在宽大的衣物中,风吹过,裤腿都是空荡荡的,说话时颤颤巍巍,哪有还半点周大小姐的风采。

她怎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方元霜在姓周时,目中无人,野蛮娇憨,仗着家里的宠爱连周嘉也这个哥哥都敢辱骂,段寒成也要因为周家与周嘉也的缘故让她三分,她在睦州横行霸道,惹是生非,没人不怕她,不厌恶她。

这才三年。

失去了周家庇护与光环的她,竟然活得还不如街边一条流浪狗,甚至学会了求饶。

段寒成迈步向前,眸光平视,与方元霜擦肩而过,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比周嘉也的直言不讳更有杀伤力,“走了,免得被不干净的东西脏了眼睛。”

周嘉也哼笑一声,催促元霜:“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进去。”

“哦好……”方元霜回了回神,忙跟了上去。

在跨过那道门槛时,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她往前一摔,下巴撞在地上,后槽牙狠狠一疼。

前方,是周嘉也的嗤笑声,笑她的狼狈滑稽,落魄丢人。

这一幕,周母看到了。

她坐在正前方的沙发上,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克制了站起来要扶元霜的冲动。

方元霜拍了拍衣摆,屈膝站了起来,没有因为周嘉也的故意为之大发雷霆,她像是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不过三秒钟,就恢复如初,还道了歉,“……不好意思。”

周嘉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挂在唇边的笑掉了下来,语气更沉,“丢人现眼,还不进来。”

在睦州,唯一还记得方元霜,还想她的,只有周母了。

走到她身边,元霜弓着脖子,睫羽微垂,语调与面对段寒成时一样,有着不易察觉的距离感,“樊姨。”

手腕被那双宽厚温暖的掌心握着,樊云的眼泪啪嗒啪嗒掉着,慈祥温柔的面上布满了泪痕,挽开元霜鬓角的发,“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

周嘉也坐在旁,接了一声,“装模作样,为了让您心疼。”

“嘉也——”樊云斥了他一声。

方元霜无波无澜,也哭不出来,她的眼泪在被亲生父亲殴打,在吃不饱饭险些饿死冻死的那些夜晚,早就流干了。

樊云整理了眼泪,“没关系,回来就好,既然你爸爸已经不在了,你就留在这里,我还将你当作亲生女儿,好不好?”

“不……”方元霜活动手指,离开了她的手掌,“您能接我回来,我已经很感激了,其他的我不敢奢望。”

她一开口,樊云泪流得更加厉害。

这哪里是她那个骄慢狂妄的小女儿,她高高兴兴地接受,亦或者是埋怨这三年他们的不管不问,都好过这个软弱卑微的模样。

樊云可怜她,周嘉也却不吃这一套,他站起身,打破了这场苦情戏码,“妈,您确定要认一个杀人犯当女儿?”



被安排住进了周家,有关方元霜的东西,樊云没动过,陈设摆件,风格装潢,维持三年前的样子。

屋子视野开阔,床褥绵软,身子陷进里面应当是舒适的,方元霜却做了噩梦,梦里巴掌往脸上落,喝醉的男人拎着酒瓶,摇摇晃晃走到衣柜前,将她拖了出去。

酒瓶砸到了身上。

好疼。

玻璃片扎进了皮肤里,活生生将她疼醒。

坐在床头,满屋的黑暗令人窒息,她下了床,大口喘着气往外,迫切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没等下楼,就在走廊拐角处掠见一抹光,与一道讥诮的嗤声。

“如今她连你的头发丝都碰不着。”周嘉也坐在三楼的吧台处,手上拿着一杯酒,缓缓摇晃,“家里已经给她安排了去处,你不必再为她忧心。”

电话那端是谁,方元霜隐约猜得到。

她回来,段寒成一定是恶寒嫌恶的,因此三更半夜跟周嘉也确认她的状况。

是他多虑了。

一个在泥潭里滚过一圈,粉身碎骨出来的人,怎么还会妄想触不可及的天之骄子,多看他一眼,恐怕都成了奢望与亵渎。

苦苦扯了下嘴角,噩梦的恐惧褪去了,方元霜转身回去,地上一道阴影落进周嘉也的余光,他呵斥一声,“站住!”

快步走过来,方元霜干瘪如柴的身体映入眼帘,樊云给她拿了睡裙,米白色的,盖住半个小腿,白天她来时裹在毛衣与牛仔裤里,臃肿又粗糙,还看不出什么。

这下脚踝露在外面,小腿与小臂像是皮包骨,没什么人样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周嘉也上下打量她,藏不住的鄙夷,“又想害人?”

“……我、只是出来走走。”

周嘉也上前一步,突然拽住方元霜的衣领子,声音沉得像是索命的恶魔,“你以为你还是周家的小姐可以在这里到处走走吗?”

三年前,她就被查出来不是周家的孩子,她是被抱错的,她的父亲是赌徒,母亲早亡,她享受了富裕生活,糟蹋了阴差阳错的恩赐。

而那位真正的周小姐,早在六岁的一场高烧中去世。

抖着下巴与惨白的唇,方元霜道歉,“……我不会了,下次不敢了。”

“别以为把你接回来是让你过好日子的,痴心妄想的毛病这么多年都改不了吗?”

警告完毕,周嘉也将元霜摔在地上。

她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抓着他的胳膊咬上去,或是哇哇大哭叫来樊云告状,她只是默不作声地垂着脑袋,膝盖蹭破了皮,不哭不闹,身子很瘦小,地上的影子都是一小团。

好像从将她接回来开始,她的脖颈就是弯着的,没打直过。

周嘉也抬起手,想要掰直了方元霜的脖子,手掌阴影一垂下,她好像感知到什么,出于生理反应与惊恐下,手脚一缩,捂住了自己的头,贴着墙壁,抖得像筛子。

错愕了下,周嘉也收回了手,大骂了声,“打你我都怕脏了手,快滚!”

像是得了赦免。

方元霜连忙跑开,滑稽得要命,周嘉也却笑话不出来了。

跟段寒成的电话没断。

周嘉也坐回去,一口灌下半杯酒,“你说她怎么成这样了,我就抬下手,她就吓成那个德行,好没意思。”

“不忍心了?”段寒成的声音从话筒中过滤,微微干哑。

“没有,就是觉得这样就不好玩了。”

对方元霜,段寒成再了解不过了,“苦肉计而已,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拙劣,真是毫无长进。”

淡长的睫一垂,他延续上被打断的话题。

“你刚才说,家里给她安排了其他去处?”

“是啊,过些天就去见面。”周嘉也禁不住幸灾乐祸,“等她嫁过去了,保准度日如年,断子绝孙,长命百岁。”

清晨道路上湿漉漉的,轮胎碾过,激起一层薄薄的雨水。

睦州接连下了几日的雨,今早的雾隐约散了,樊云安排方元霜上了周嘉也的车,她拽着手指,很轻的声音从嗓子中浮出来,“……要去哪里?”

周嘉也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少问,反正是妈给你安排的,好好表现。”

也是。

不管去哪里,总不会比之前更糟糕了。

方元霜埋下头,“好。”

餐馆以中式风为主,绕过庭院中是假山与小桥,掠鼻的风从树梢中吹拂来,干净清新,穿着旗袍的服务生迎他们进去,踩在木质的楼梯上,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跌落。

跟在周嘉也身后,进了最尽头的包厢。

方元霜认出了这里,是吃早茶的好去处,她曾是这里的熟客,不为觅食,只为可以看那个人一眼。

那时段寒成刚接手家里的生意,到这里来应酬交际是常事,方元霜舍弃懒觉,早早来蹲守着,她就坐在二楼的位置,等着段寒成上楼,挥手跟他道一声早安,日复一日,从没得到回应。

直到那次,段寒成主动走到桌前,屈指轻叩了两声,方元霜抬头看着他,心花怒放,迎接她的不是段寒成的早安,而是他拧着的眉、沉下的嘴角,以及一句:“这样很好玩吗?”

方元霜不觉羞耻,咬咬殷红的唇回他,“谁让你躲着我,不跟我见面,我只好在这里等你。”

“我躲着你,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那时好天真,真就摇了摇头。

段寒成已经维持了应有的绅士风度跟她解释:“因为不想见到你。”

“你可以假装看不到我,但我就是想多看你两眼,一眼也好。”方元霜都要佩服自己强大的自尊心了,段寒成的面色那样沉了,她还可以冲他撒娇:“寒成哥,我真的很想你,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重回旧地,这里翻新过,二楼的位置没有了,位置上追逐段寒成的身影也不会再有了。

周嘉也没有陪同方元霜一同进包厢,里面很空,没有上食物,没有茶水。

“你在这里等着,过会儿就会有人来跟你见面。”

方元霜抿唇站着,捕捉到了周嘉也眼底的一抹狡黠,她点头说好,旋即坐到椅子上,没多问一个字。

可周嘉也说的人还没有来,日升日落只在眨眼间。

黄昏落了,这里的人食客换了一批又一批,周嘉也才打来电话,指了另一去处,让她过去。

方元霜扫了眼地址,那是段寒成名下的一家私人会所。



日头一落就下了雨,选了视野最好的包厢,窗子上雨痕遍布,段寒成驻足窗边,一垂眸就可以看见楼下那道小跑进来的薄弱身影。

方元霜没拿伞,肩膀被淋得湿透了,几缕头发湿漉漉地沾在鬓角,她搂着肩,站在会所门口,想要进去,却被保安拦在外,给周嘉也打电话,却怎么也拨不通。

寒雨与冷风浸透了衣物,冷得她直哆嗦。

楼上的人将她的窘迫与狼狈当一场好戏观摩,周嘉也走到窗边,往下一睨,冷声道:“看她还能装多久。”

窗子上印着两张薄情面容,段寒成轻晃杯中的酒,“她真的等了一天?”

“千真万确。”周嘉也可是派人监视了的,“家里给她安排了婚事,让她跟徐家的小儿子见面,你知道徐京耀的,纨绔子弟一个。徐家为了还人情账答应了,徐京耀可不答应,说什么也不去。”

樊云为了这个冒牌货,可谓是用心良苦。

周嘉也无法苟同,过去方元霜身世没被揭穿,樊云宠她就罢了,可没了这层血缘关系,还待她如同亲女。

将她送走这三年,樊云日日以泪洗面,最严重时还曾患上郁疾。

段寒成灌下口酒,辛辣让嗓音沙哑沉重许多,“徐京耀在隔壁?”

周嘉也:“可不是么,估计又带了一群人花天酒地。”

“去通知他。”

“啊?”

段寒成侧影淹没在昏暗里,表情隐晦,指腹轻轻擦在杯口,周嘉也不懂,“他下去了那个冒牌货又要得意了。”

“他不会下去的。”段寒成很肯定,但他会派其他人去。

看人淋雨有什么好玩的?

精彩的还在后面。

周嘉也去了,包间里只剩段寒成一人,他倚在窗边,拨开金属打火机,火焰拢在掌中,点了根烟,在等待的过程中,再度垂眸看去,落入眼中的那一幕让他愕然。

楼下。

方元霜走下了台阶一步,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让雨水在掌心蓄起一些,接着递到自己唇边,小口小口喝下去。

那样子让段寒成想起路边白色的,却脏兮兮的流浪猫在舔舐污水。

可他不会施以援手。

毕竟方元霜柔软的皮毛下生着尖锐的獠牙与利爪,一不小心就会被抓伤,有了前车之鉴,段寒成不会轻易心软,可心头的震惊,还是难以压制。

咽下那口雨水,背后的门自动打开,出来的不是周嘉也,不是樊云口中一表人才的徐京耀。

为首的女人方元霜认得,过去得罪过她.

非要说是得罪并不确切,不过是一场小提琴比赛上赢了她,她在后台哭哭啼啼,方元霜看不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斥责她,“你当这里是幼儿园,拿不到第一就哭,等着别人拿糖安慰你吗?”

峰回路转,这下轮到自己了。

女人走到了她面前,眼尾挑起一点轻蔑,环臂站定,眼神上下瞟了瞟,“瞧瞧,这是谁啊?”

三人围着方元霜,似打量、似探视,错落的目光中皆有惊愕,这些人里都是熟面孔,但三年过去,也都生了。

当年她被赶走,周家是给了她父亲钱的,托他好好照顾她。

她们还以为,这些年方元霜过得不差,没成想养成了这副模样。

“这不是周大小姐吗?”女人嗓子尖锐,轻声慢调地嘲讽完又改了调子,“呸呸呸我忘了,咱们眼前这个就是个冒牌货。”

一阵哄笑过去,另一人接话。

“怎么,你是来找京耀哥的,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勾搭不上段寒成了,就退而求其次?”

“薇薇,你说什么呢,就她这个样子,搭上京耀都是高攀。”

“你倒是提醒我了,她就是个不要脸的货色,当年段寒成看不上她,她就找人绑架向笛,害她没了命……”谷薇瞪着方元霜,似是要剜了她,嘴里不忘大声宣扬着,“你怎么好意思还活着?”

方元霜嗫嚅了下唇,黯淡的眸中划过恐惧,当年段寒成掐着她的脖子,也问了同样的话。

她哭着说不是她,她也是受害者。

段寒成不信。

没有人信。

法庭上绑匪指控她,父母怀疑她,律师拿出铁证,她百口莫辩,过去是,今天也是。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心虚的吧?”

风将雨吹进来,打湿了她半侧衣物,她站在寒风下,接下了这份控诉,“是我不对,是我的错……”

话一出,谷薇几人都愣了,那样高傲的人,竟然这样低声下气同她们言语。

正色了番,谷薇哼笑一声,“现在知道是自己的错,当初在法庭上怎么不承认?”

方元霜没有争辩,被推了两把,身子跌入雨中,摇摇欲坠。

看不到她的反扑,失了趣味性,段寒成按灭了烟,正要坐回去,楼下的争执激烈了些,大约是被方元霜唯唯诺诺的样子激怒,谷薇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周嘉也顿时站直了,等着方元霜的反应,可她只是捂着自己的脸,没有动,谷薇抓着她的胳膊一推,她滚下了台阶,会所旁的保安被惊动,围了上去。

好在伤得不算严重,摔一跤,挨一巴掌,比起一条鲜活的人命,还是轻了许多。

方元霜湿透了,瑟缩在车子后排,与她并排而坐的是段寒成,二人一个云淡风轻,舒展淡漠,一个凄楚灰败,犹如丧家之犬。

完全不像是该出现在同一空间的人。

车子里是备着毛巾的,段寒成没有拿给方元霜,但如果她开口求一求他,他兴许会大发慈悲。

就像之前那样,她拽着他平整的西服袖口,娇嗔着:“寒成哥哥你帮帮我嘛,就一次……”

可他不知道。

长久得不到回应的求助是会令人死心的。

哪怕再次拥有了博同情的机会,方元霜也不会再开口了,南墙撞多了,是会疼的。

“嘉也去找徐京耀了,我送你回去。”段寒成开口撇清干系,跟方元霜坐在同一排,中间却好似相隔很远。

方元霜的口吻比他更加疏离,“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这下倒成了他自作多情了?

段寒成嘴角是自嘲的弧度,“这是嘉也的嘱托。”

言外之意,不是他要多管闲事。

“我知道的。”

段寒成没有看她,却可以感觉到她好似抬了抬脸,微茫的视线折射而来,每句话都是她蓄了极大的勇气的,“我知道,你不会想要再跟我见面,过去是我不懂事,犯下了许多错误,给你造成了许多困扰,那种错误,我不会再犯了。”

“那种错误?”段寒成转过脸,“是指?”

方元霜又低下了头,“喜欢你。”



伞是偏斜的,堪堪遮住了方元霜,她身上湿了一遍又一遍,不介意再湿一次,可段寒成不该被污浊的水弄脏。

两人并肩走在瓢泼雨中,伞只有一把,段寒成撑着,方元霜不敢靠近他,瑟缩在伞下,余光掠见了段寒成被淋湿的半边肩膀。

心沉了沉。

方元霜兀自深吸了口气,每次开口都是斟字酌句的,“……不用给我打伞的,我已经淋湿了。”

段寒成语气不变,一本正经中多了份残忍的疏离与严肃,“我只是不想樊姨责怪没照顾住你,别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她是不敢的。

当年为这份自作多情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她刻骨铭心。

沉默着走完了一条路,窥见周家老宅楼中的光时,段寒成再次开了口,似是警告,更像是确认,“在车上那番话,你记得遵守。”

方元霜说,喜欢他是错,缠着他是错,这种错再也不会犯。

“我会的,过去我太幼稚,那些事我真的很抱歉。”

这一路上她不知说了多少对不起与抱歉了,被她缠着的时候,多想听她说放弃,可真到听见的时候,似乎没开心到哪里去。

段寒成不作声,心如止水。

收了伞,周家的保姆前来迎人,看了眼段寒成与方元霜,率先将毛巾给了前者,谁金贵,一眼就知,方元霜不姓周了,连这里的保姆都可以给她脸色瞧。

段寒成没收,眸光如炬,“您觉得我比她更需要吗?”

保姆面容一僵,忙将毛巾给了方元霜,“我、我这再去拿。”

“不用了,我这就走了。”

樊云闻声下来时,一眼看见站在一起的两人,快步走过去,紧张心疼都写在脸上,“怎么淋成这个样子,出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不打伞。”

“打了的。”方元霜攥着毛巾,擦拭手背,“不要紧。”

“都淋成这样了还不要紧?”

樊云唤着家里的保姆,“佟妈,快去放热水让霜霜洗个澡,不然要生病的。”

不管到了何时,樊云的疼爱都不曾消散过,方元霜嗫嚅着道谢,步履缓慢上了楼,背后二人的目光双双落在她身上。

樊云先移开了,她看向段寒成,戒备掩藏在和蔼下,“寒成,怎么是你送霜霜回来,我不是让嘉也带她去……”

“徐京耀没去。”段寒成面无表情,诉说着实情,“嘉也去找他了。”

“他没去?!”

樊云端庄的面上多了怒意,“怎么可以这样,实在是太不尊重人了,我肯定要告诉他爸妈的!”

话音一落。

她又平静道:“不管怎么说还是麻烦你了,以后这种状况,让嘉也打电话给我就好。”

段寒成点头,却又意味不明道:“樊姨,我听说,你打算让将她嫁进徐家?”

洗澡时方元霜锁上了门,没有让人进去。

樊云敲了敲门,“霜霜,难不难受,要不要准备药先吃点预防?”

“……不、不用了。”

她没这么娇气,这三年别说是感冒发烧,就算被打到脱臼,都是她咬着毛巾自己接的胳膊,疼醒了,顾不得身上的新伤旧伤,就要爬起来冒着风雪去赚钱,冬天永远是一双脱了胶的鞋子。

雪灌进鞋里,可以将脚趾冻到发紫发硬。

相比之下,淋一场雨,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急忙换上衣服出去,樊云正在等她,拉着她的手,轻抚了下脸,又触碰额头,“不是让嘉也照顾好你么,怎么还让你淋雨了?”

“没关系的。”

回来后,方元霜学会了体谅,变得知书达理,温柔又善解人意。

樊云过去每天都祈祷自己的小女儿懂事一些,别那么任性,别总惹她父亲生气,可她真的变成这样了,做母亲的又忍不住心酸。

拉着方元霜到一旁坐下,樊云拿着毛巾,揉搓按压着她发尾的水珠,那一头乌黑柔顺的发成了如杂草一般的恹恹着,没有生命力,很枯萎。

像是元霜这个人。

樊云心疼得鼻尖酸涩,这次接元霜回来,是她以一己之力坚持下来的,可这也是有要求的,她不能够再对元霜过分宠溺,再将她宠坏,得罪了人,没人救得了她了。

“樊姨,我自己来吧。”方元霜不习惯这种疼惜与亲昵。

樊云没松手,“霜霜,这些年是我不对,没有去看过你。”

“……我理解的。”

摸着她的头发与瘦骨嶙峋的肩颈,樊云问出了真正的心中所想,“你对寒成,还有……”

没等说完,方元霜就摇了头,“没有的,自知之明我是有的,您放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懂的,我不会再添麻烦了。”

尤其是像害死人那样的大麻烦,她不会犯,也不敢再犯。

方元霜越是诚恳,那抹笑就越是心酸,“我会想办法跟您介绍给我男人见面认识……如果可以结婚最好,但如果不可以,我也不会留下让您难做的。”

将方元霜丢在雨里这事太过分,徐京耀母亲一早将他带了过来,亲自赔礼道歉,樊云在楼下陪着。

方元霜得了重感冒,昏昏沉沉就被拽起来洗漱,换上樊云准备好的衣服,保姆在后唠叨了两句,无非是埋怨她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最小码的裙子上身,竟然不裹腰身,用针缝了两下,才堪堪合身。

被催促着下楼,保姆缝得着急,针好几次扎到了肉,方元霜咬牙,愣是一声不吭。

楼下,徐母正拉着徐京耀跟樊云道歉,脚步声透下来,三人跟着抬眸看去,被几道眸光包裹着,方元霜不自信地低下头,步伐微缓,樊云上前拉住她,将她带了过去。

“这就是元霜吧?”

徐家是近两年才在睦州冒头的,对方元霜身上的那些事不太了解,这么一瞧,不过是个单薄寡言的姑娘,哪有那帮人说的那般骄横跋扈的影子。

徐母站了起来,要去拉方元霜的手,她站着不动,活像是雕塑。

“都是我没教育好孩子,京耀就是这样,爱开玩笑。”徐母抬手扯了徐京耀一把,催促道:“还不起来跟元霜道歉?”



徐京耀漫不经心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扫了方元霜一眼,颇为不屑地扯了下嘴角,他左侧挂着个酒窝,平添了许多恣意气质,“不好意思啊。”

换作过去,方元霜怎么也是瞧不上这样的男人的。

她无数次幻想过嫁给段寒成的美梦,成为他的新娘,为他生儿育女,念了他那么多个寒霜风凉的晚上,最后却都化作了泡影。

面对站在跟前的徐京耀,方元霜努力挤出一丝不算漂亮的笑,“没关系的。”

徐京耀微怔了下,抹了抹鼻尖侧过脸去,不再看她,浑身都是别扭。

樊云努力撮合他们,派司机单独送他们去用餐。

路上徐京耀坐在另一侧,用手撑着脸,看着路面街景,方元霜在一旁,则是规规矩矩的,双手摆在自己的腿上,一声不吭地垂着脸。

这跟徐京耀听到的她截然不同。

那些人嘴巴里是方元霜刁蛮自大的,走到哪里都要想方设法引人注意,咋咋呼呼,仗着家里有权有势,不管在什么场合,都要出风头,让焦点聚集在自己身上。

可眼前这个方元霜,寡言少语,像一株生命力薄弱,香味淡然沉淀的白色茉莉,连根茎的颜色都是黯淡的,要是埋在花圃的最角落,这辈子到枯萎,怕是都不会被注意。

到了餐厅。

徐京耀不理会方元霜,兀自下了车进去,自顾自点了许多,并不去问方元霜的忌口与意见。

待服务生拿走了菜单,关上包间门,他开门见山道:“樊姨想让我娶你,你知道的吧?”

女人的长睫像是湿的,也是卷翘的,却垂着,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睛,只可以感受到她的怯弱。

“……知道。”

“我不会娶你的。”徐京耀年少,正是贪玩的时候,要他娶一个有污点的女人,不如让他去死,“你要是识相,就趁早跟樊姨说清楚,省得她让我妈来烦我。”

方元霜抿抿唇,未作声。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紧攥着自己的裙子,方元霜将一口气噎在嗓子,谨小慎微道:“……可不可以试一试,一个月就好。”

徐京耀一根筋,听不懂,“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先相处一个月,如果不行……”自己不会再被人喜欢,方元霜知道,她不奢求太多,只是想要留下。

要留下,就必须要搭上一根线或是一个人,徐京耀没那么好,却是她的救命稻草。

“如果还是不行……就跟家里说我们相处过,不合适。”

她的口音很怪,像是怯,又像是结巴。

被她的样子逗得心情好了些,徐京耀往后靠,活动着肩膀笑了声,“难怪他们说你不是好东西,一张口就是一大堆鬼点子。”

“抱歉。”方元霜算得上是请求了,也是让步,“如果不可以,我……”

“可以。”

徐京耀的眼神像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玩具,“这样正合我意,也省得我家里欠樊姨人情。”

喝了口茶,他玩味道:“不过我可提前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好人,一个月,你可未必受得了。”

得知徐京耀带着方元霜出去,周嘉也就等着看笑话。

徐京耀是个莽撞的直肠子,不定要对方元霜说多少难听话,一想到她苍白难堪的脸色,周嘉也心情就好。

站在窗口,望着楼下驶入的那台小轿车。

徐京耀先下了车,正要走时想到与方元霜达成的协议,于是转了回去,给她开了车门。

这一幕在周嘉也眼中是匪夷所思的。

他定在窗前,捏紧了茶杯,后槽牙跟着紧紧咬住,下颌绷紧了。

徐京耀将方元霜送了回去便走,樊云拉着她在楼下聊了许久才放人,她一上楼,就撞见恨不得要将她扒皮抽骨的周嘉也。

“真以为你是转了性子,没成想这些年出去,背地里倒是学成了一身狐媚子手段。”

徐京耀见多了女人,应当对方元霜不屑一顾才对,却亲自送她回来,周嘉也不用想也知道,是她使了手段。

方元霜退后两步,不安惊惧,“……我没有。”

“没有?”

周嘉也没忍住笑了,压低了声音,没让楼下的樊云听到这里的争执,“那徐京耀会乖乖送你回来?”

“他只是……不想被家里责怪。”方元霜紧攥着楼梯扶手,给自己支撑点。

“你别以为攀上他就可以飞上枝头了。”周嘉也的忠告是刺耳锐利的,“就你身上那点事,我可以保证,没人敢要你。”

方元霜没有反驳,“我……”

她早就不奢求了,过去不被段寒成爱,如今不被任何人爱,这种苦涩的滋味品尝了太久,已经成了麻木的常态。

闻声一笑,周嘉也举起手上那杯热茶,兜头浇到了方元霜头上,是烫的,可她一动不动。

这种侮辱,早就伤不到方元霜了。

摔了茶杯。

周嘉也上前一步,拽住元霜的胳膊,“既然这么想攀高枝,我带你去怎么样?”

在回来以前,方元霜就想到了,他们是不会放过她的。

在他们眼中——是她害死了向笛,她是要偿命的,可她好好活着了,那生不如死,才是她的归宿。

在寒夜裹挟的下,睦州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跟在周嘉也身后,进了“声色”的门,他是这里的常客,一进入便有侍者接过车钥匙与外衣,领着他进入长期包厢中,方元霜走在后,形如透明人。

被带进那道门时,却成了瞩目的焦点。

可那些眼神中,或多或少是带着看好戏的成分的,炫目的灯光打在脸上,方元霜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去躲,躲得了光,却躲不开那些揶揄而讥诮的话语。

“嘉也,这是哪位,怎么不介绍介绍?”

周嘉也无需开口,便有人搭腔,“你瞎啊,周大小姐都不认得?”

过去那么努力要维持的身份与尊重,在今时今日成了利刃,还给了方元霜自己。

周嘉也往沙发中一倒,昂高了嗓子去喊方元霜,“正好,今天就当是接风宴,来——”

浮光掠影下,周嘉也无声地朝暗影中的那群人递了个眼色,他们懂了他的意思,不就是灌酒、整人么?

他们的拿手好戏。



话筒中的声音嘈杂,最清晰的一道是周嘉也的,他语调高昂,催促着:“寒成,快来‘声色’有好戏看。”


段寒成结束应酬,走出酒店,寒风扑面。


他抬手松了松紧箍的领带,对周嘉也的“好戏”兴趣不大。


“没空,不去了。”


周嘉也猜到他会拒绝,“方元霜是女主角的好戏,真不想看?”


司机为段寒成打开车门,他弯腰坐进去,按了按眉心,应下了这场邀约,“知道了。”


车往“声色”开去。


到达已是半小时后。


这半个小时里,在周嘉也的授意下,方元霜成了众矢之的,说是为她接风,不过就是所有人挨个灌她酒,她酒量一般,几杯下肚,胃里犹如一团火在撞击着,再喝下去,火会窜出来,将她烧成灰烬。


嗓子里又干涩又疼。


还有人拿着酒杯,掐着她的下巴,将一杯高度数的酒灌进去,她被按倒,酒从口腔中咳吐出来,打湿了面,头发沾在脸上,酒顺流到脖颈上,将皮肤侵染得湿润,领口也脏了,湿哒哒的。


光停止了跳动,固定在头顶,百分百放大了元霜的丑陋与狼狈。


段寒成进来时,正是这么一幅画面。


那么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成了众人掌心的玩物,被推倒,灌酒,满包厢的人举起手机,记录下这“神圣”的一幕。


高不可攀的女人跌入尘埃,成了人人可欺的对象,这对谁都是值得纪念的。


段寒成微滞,站在门口。


在戏谑的笑中,有人注意到了他,一脚踹在给方元霜灌酒的人腿上,“寒成哥到了。”


“那正好。”那人笑着又拿来一瓶酒,“让寒成哥来,可解气了,我们早就想杀杀她的威风了,是不是?”


一帮人跟着附和。


段寒成没动,目光垂至方元霜面上,她正在咳,像是要将那些酒都咳出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分明难受得要死了,却不挣扎反抗,逆来顺受,由着这些人欺辱,缩着身子挤在一角的样子,无助又易碎。


那双眼千疮百孔般,留下的都是创伤与木然。


周嘉也递去一眼,一声唤回段寒成,“来啊,站着干什么?”


方元霜蜷缩成了一团,胃里绞痛着往上反,又不敢呼痛,在酒精的麻痹与重感冒的侵蚀下,意识浑浊,将这里当成了家里。


一不乖,就会遭受殴打。


所以就算再痛,也是可以忍的。


段寒成走了进去,鼻尖轻抽,刺鼻的酒味是方元霜身上的,只擦过一眼,就嫌脏似的挪开了。


见段寒成没意见。


座中突然女人起身,光落下来,照出了她的脸,是谷薇。


她拿起是果盘往地上一扣,又弯腰捡起来,旋即走到方元霜身边,掐着她的下巴让她坐起来,“怎么样,好些了吗?”


方元霜擦了擦脖颈上的酒,混沌着点点头,不好也是要好的。


“既然好了,那吃点东西吧。”谷薇将那盘从地上捡起来的水果递过去,“你跟着你那个酒鬼父亲,吃不到这些好东西吧?”


这倒是真的。


别说吃了,能讨口热水喝,都是恩赐了。


在他们眼里,这或许很脏,可方元霜吃过盘子里客人的剩菜,捡过便利店的三明治,那些别人不要的,要被拿去喂牲口的,却是她果腹的食物。


掉地上的又算得了什么。


强忍下胃里的翻涌,方元霜伸出冻伤的手,拿了一颗葡萄,喂进嘴里,满足他们看热闹的心思。


在段寒成的余光中,她没有犹豫,缓慢咀嚼后咽下了葡萄。


紧接着是哄笑声。


“她竟然真的吃了,不嫌脏吗?”


“……恶不恶心啊?”


“你看她的手,好丑啊。”


窃窃私语的,或是公然议论的声音,都没避着她。


方元霜却不介意,笑着道了声:“很甜,谢谢。”


的确是甜的。


她上一次吃水果,是一颗腐烂的苹果,是苦的还泛酸,不好吃。


谷薇抽了抽嘴角,“好吃啊,那多吃一点。”


抬手要去拿第二块时,果盘忽然被抢走,段寒成的影子吞吐掉了她,他站在她面前,高大、清瘦,矜贵到触不可及。


连带盘子,段寒成将那些扔进了垃圾桶。


场上瞬间寂然,鸦雀无声。


段寒成不喜欢这样的游戏,靠羞辱人取乐,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他多了丝罕见的烦躁,不知是在对这些人发火,还是憎恨方元霜的堕落,“这么喜欢吃,来捡吧。”


将盘子连带脏了的食物一起扔进垃圾桶,弯腰用纸巾擦干净了手,他走出了包间。


隔着门,是哄闹声,催着方元霜去垃圾桶里捡食物。


段寒成听不下去,快步走开,一摸口袋,才发现手机落下了,折返回去拿时路过洗手间,隔间中的呕吐声传入耳中,刺激着鼓膜。


那些酒进肚,轻则醉一场,重则是要命的。


方元霜吐得昏天暗地,眼角噙着泪花,手脚瘫软,漱了口洗过手,走出去时却被门口的段寒成吓到,立刻站好了,弓着腰背,脖子微弯,嗫嚅着开了口,“段先生。”


受了那样的委屈与侮辱,她却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还尊称他一声段先生。


段寒成无论怎样也不信这是元霜了,“明知来了的后果,还来?”


“……嘉也哥只是在跟我开玩笑。”方元霜是很懂得消化苦难的,这点折磨,不算什么。


“嘉也哥?”


还叫周嘉也“哥”,却将他称为段先生,就这么分隔开了关系,段寒成没由来觉得可笑,一股火涌了涌,“他不是你哥哥了,你想攀亲带故,找错人了。”


在方元霜与向笛一同被绑架时,周嘉也这个亲哥哥选择舍弃妹妹,救了别人,做出抉择时,段寒成见到他的自责与愧疚,他红着眼睛,说对不住霜霜。


可当警察赶到,绑匪被控制,在审讯后,得知那场绑架是方元霜一手主导,周嘉也没了愧疚,亲口说自己没有这样的妹妹、要是死的她该有多好。


方元霜不觉讽刺,她苦苦扯动嘴角:“应该是……周先生。”


“嘉也说,你跟徐京耀见了面?”


这不该是段寒成该问的,可既然开了口,那就是有原因的,方元霜点头。


“如果可以,早早嫁了。”


自己已经说明清楚,不会再缠着他,他还是不放心,甚至急着要她嫁出去。


也是。


毕竟好不容易摆脱她了,段寒成心有余悸,是正常的。


“……可是,徐先生并不喜欢我。”这是实话,方元霜不想再撒谎了,忽然又想起什么,她连忙解释道:“但你放心,我不会因此又找上你的。”




电话在响。


方元霜无视了段寒成僵冷的面色,她侧过身子,冻红的掌轻掩着手机话筒。


声音很低地应了声,“……好,我马上过去。”


段寒成的话快过了思考,“嘉也?”


“……不是。”方元霜瓮声瓮气的,“是徐京耀。”


约定好了要相处一个月,这一个月方元霜要随叫随到,无论徐京耀提出怎样过分的要求,她都不可以拒绝。


周遭无声的降了温,方元霜木讷迟钝了许多,并没察觉异常,自顾自道:“我先过去了,再见。”


侧了下身,段寒成猝然一笑:“徐京耀不会娶你的,别白费心思了。”


睦州但凡是家世好些的男人,都不会瞧上如今的方元霜,这是无需段寒成强调的事实。


经历了这么多,方元霜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万人嫌。


她的耳廓红着,也有冻伤后留下的褐色疤痕,发丝在鬓角漂浮着,这个角度,才让段寒成再一次看清她的眼眸,她笑了下,是清亮皎洁的,染着扎眼的坚定。


“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好不好?”


段寒成被她那个笑与眼神唤回了过去的记忆,他也曾这样声色俱厉地警告她:“我不喜欢你,更不会娶你,少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


那时方元霜可没今日这么认真深情,她只当作玩笑说了一句,“你不娶我,那我当你女朋友,当一辈子。”


回忆被当作了重击她的利刃。


“看来上一次的结果,还没给你教训。”


“……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总不会更糟糕了。”


她释怀了对段寒成的那段感情,再谈论起过往时都是坦荡的,她看似在笑,可眼睛里却有一大片悲凉,“我要快点过去了。”



超时了三分钟,徐京耀没给她好脸色看,叫她来可不是真的要跟她相处,而是要伺候他的情人。


对方是小明星,专横娇纵,依偎在徐京耀怀中,充满敌意地看着方元霜,“耀哥,她就是你家里给你找的女人啊?”


徐京耀为了哄女人,不惜将方元霜找过来给人羞辱,“是啊,就她。”


“她哪里配得上你啊?”


女人突然坐起来,迎着冷风降下车窗,摇晃着徐京耀的手,“你不能跟她结婚,不行!”


“好好好。”撒娇这一套对徐京耀很受用,“这不是把她交给你了,你随便出气。”


两人坐在商务车中,温暖舒适,像是看笑话一样打量方元霜,她刚被灌了酒,吐过,风裹走了身上的气味,迎风而立,面容苍白憔悴,他们那番打情骂俏的话进了耳朵,可她无动于衷。


只要可以让樊云安心,她怎么样都可以。


徐京耀拉开了车门,像是唤家中的佣人一样,“喂,你还记得你上次答应我什么吗?”


“记得。”方元霜敛眸。


“芝芝的助理生病了,这几天你跟着她,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徐京耀年纪小,幼稚莽撞,为了让方元霜讨厌他,这种办法都用上了,他挺期待方元霜跳脚生气的,可她太好拿捏了,这样无理的要求都答应,“好,可以。”


徐京耀哑然了下,“我看你真是没脾气的,这可是你自找的。”



出差了一周,段寒成忙着工作,一回去才知道,方元霜最近都跟徐京耀在一起。


周嘉也带着玩味,“说是跟他在一起,实则是在伺候跟他好上的那个小明星。”


“伺候?”


方元霜怎么会去伺候别人,她生下来就娇气的,是被人伺候长大的。


“你这些天不在国内,”周嘉也摇头叹息,往皮质沙发的后背靠去,仰起面,炫目的光划过他的眼皮鼻梁,“……你是没看到方元霜那个卑躬屈膝的模样,我都没心情去整她了,太没劲儿。”


被周嘉也戏耍、被谷薇带头羞辱吃垃圾、现在又被徐京耀当佣人。


这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这一次,段寒成不得不怀疑方元霜是真的转了性,“她在哪儿?”


周嘉也睁眼,“什么?”


“方元霜在哪儿?”


来之前,周嘉也以为段寒成是想要亲眼目睹方元霜的落魄卑贱,可真的看到了,他坐在车中,却一言不发,指间的烟快要燃到尽头了,白雾模糊了段寒成的眸,他神色晦暗不明。


这一次,周嘉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隔着车窗,方元霜拖着两个特大号的行李箱搬运上车子,她是那样的瘦弱,手臂却很有力,两只手一提一抬,行李箱被放进车里。


商务车上,小明星安然坐着,没让司机去帮忙,将这些工作都交给了方元霜。


她一个人,来来回回几趟将东西运上车,却连上车的资格都没有,女人不知说了什么,方元霜点头,忙跑了出去。


回来时手上拎着咖啡,她递进去,没两分钟,那杯咖啡泼到了她的脸上。


动静太大,将车里戴着眼罩在睡觉的徐京耀都给吵醒,他迷迷糊糊看去,被方元霜的狼狈样子吓到,“怎么搞的?”


正要拿纸巾给她。


手却被按住。


“京耀,她明知我生理期,还给我买冰的,成心的吧?”


方元霜擦了擦领口的咖啡渍,只害怕洗不干净,被樊云发现,她兀自消化着,不觉委屈,没有落泪。


之前为了赚钱,被客人泼过热汤,一杯冰咖啡,不要紧了。


“……对不起,我重新去买。”方元霜要走,徐京耀叫住她。


这些天她任劳任怨,比原先的助理做的还要好,面对刁难没一句怨言,徐京耀多少有些难为情,“别去了。”


顺势拿来了一旁的外套,“穿上自己回去吧。”


女人坐起来,“京耀——”


徐京耀沉下眉眼,将衣服丢给了方元霜,“我只是怕被樊姨知道,拿着。”


说罢,车子疾驰而去。


这一幕被车内二人尽收眼底,周嘉也嘀咕了一句,“我就说她擅长装可怜卖惨……”


重新点上一根烟,段寒成突然下了车走过去。


被远远袭来的寒意凉到,方元霜一抬眼,对上段寒成阴兀的面,他指尖的星火在眼下刺着。


方元霜冷得哆嗦着:“……段先生。”


段寒成一声不吭,抬起骨节分明的手,作势要将燃着火的香烟往方元霜手臂处按下去,滚烫灼烧感接近,她却没有后退躲开。


“蠢么,不知道躲?”段寒成及时收回了烟踩灭,“被人泼咖啡喂垃圾的时候也不知道躲?”


皮肤险些被烫到,可段寒成哪里知道,方元霜的身上现在还有烟头烫伤的疤。


一时无言,她只是不想与人起冲突,想要留下来,这也有错么,她乖张狂妄时,他讨厌她,她温顺谦卑了,他怎么还是瞧不上她。


好在,她不会为段寒成伤心哭泣了。


“说话。”他重复。


突兀的喇叭鸣笛声打断了他们。


段寒成与方元霜循声齐齐看去,路旁停着一台车,车窗降了下来,后排是周父肃穆沉重的脸色。




“你樊姨跟我说你改正了很多,我怎么没看出来?”


书房的光线糟糕,人走进去,像是跌入深不见底的悬崖,悬崖底部,正坐着一名审判官,他大手一挥,就可以判定生死。


方元霜的头发垂在脸侧,下巴是尖瘦的,不见多余的肉,那样明亮的眼眸也在这几年的磨砺中黯淡了。


周父坐在对面,一口气突然上不来。


再怎么样,这也是他养育多年的女儿,曾捧在掌心,护在心窝,她要星星,绝不摘错月亮。


“……你怪我们吗?”


“不怪。”


“出去这些年想通了吗?那些蠢事还会再干吗?”不等方元霜否认,周苍又道:“要是再干,周家保不了你。”


方元霜身上没有了天真明亮的影子,变得寡言少语,“明白。”


周苍叹了口绵长的气,“既然明白,怎么又跟段寒成在一起,你还没死心?”


方元霜否认得干脆又快速。


“不是的,我跟他只是恰好遇见……”


“最好是这样。”周苍声线沉下,又语重心长,“霜霜,再怎么样过去我们是真的疼你,段家的亲事没少去谈,可段寒成从没点过头,这些年,他巴不得你死在外面。”


“樊姨让我跟徐京耀在一起。”方元霜是认真且坚定的,“如果他答应,我会跟他结婚。”


周苍的欣慰是用方元霜的痛苦换取的,“你能这样想就好。”



持续多天的阴雨消失,周嘉也整理行李,与人约好去睦州雷安山上的度假山庄住两天。


樊云好说歹说,要他带上方元霜。


周嘉也咬着一根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您真要我带这丫头去?”


方元霜站在樊云身后,像一株直不起腰杆的蒲公英,柔弱的风一吹就会散架。


“……樊姨,我不用去的。”


樊云拉着她,斩钉截铁,“要去的,不是说京耀也会去吗?让他们多相处相处,总不会有坏处的。”


“徐京耀是会去,不过……”


不过他会带上那个相好的女明星,方元霜去活像拆台的,但那样,似乎更有意思了。


度假山庄开了三年,来这里的大都是睦州叫得上名号的人物。


方元霜是靠着周嘉也的面子进来的,时隔三年,这里许多建筑她都很陌生,再度进入奢靡华丽的场所,最先想起的是自己这些年在酒店会所打工赚钱的经历。


周嘉也要去台球厅,将房卡甩给方元霜,“自己上去,没事别出来丢人。”


“好。”方元霜拖着行李箱要走。


周嘉也添了句,“对了,徐京耀就在你隔壁呢。”


这安排也是有意的。


可方元霜只是想要嫁给徐京耀,至于他身边有几个女人,跟女人干些什么,她是不在意的。


一进屋子隔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吟声是娇嗔的、柔骨的、足以令男人臣服其中。


在这些声音中,方元霜可以安稳缩在沙发上睡一觉,敲门的吵声让她揉眼起身,门外是徐京耀的相好,她洗了澡,换了衣服,一瞧就是来找茬的。


“你还真来了,一天不缠着京耀不行是吧?”


胳膊突然被拽住。


方元霜被拉出去,她快速辩解,“我不是……我是跟着周先生来的。”


“就是周先生跟京耀说的,说知道他来你才来的,你怎么那么贱,非要跟着我们是吧?!”



站在山庄北栋。


周嘉也举着香槟杯,与段寒成碰了下,清脆地“叮咚”一声,玻璃震了震,“果然还是女人对付女人有一套,你还记得段伯父身边之前有个追你的实习生秘书吗?”


怎么会不记得。


只因那个实习生坐了段寒成车子的副驾驶,并送了醉酒的段寒成回家,就被方元霜认定不是好东西,背地里跟段寒成父亲告状,害得对方被辞退。


过去方元霜是怎么对待别人的,今天别人就怎么对她。


“寒成,你猜这次她还敢妄想嫁给徐京耀吗?”


段寒成一口饮尽了香槟,顺势起身,目光睨下,“别再来这一套,实在没什么意思,很无聊。”


“不是你说不能让她好过吗?”


这是方元霜回来前三天段寒成亲口说的,短短几天,他却态度大变。


段寒成本想回房,却被周嘉也拉去了楼上的台球厅,他没再提方元霜的事触霉头,惹段寒成不快。


台球厅中大都是男人,烟雾缭绕,边上坐了两个不知谁带来的女人。


段寒成俯身打球,指节压着球杆,光在清冷的眉眼之上跳动,他在这里,周遭的其他人都变得黯然失色。


一杆进洞。


一旁坐着的女人走过来,扭着腰,涂着红色指甲的手握住球杆,顺势而下,又握住段寒成的手,言语间尽是殷勤谄媚,“早知道段先生球技好,没想到真的这么厉害。”


段寒成将手抽走,不为所动。


他拿着一块巧克粉,轻轻磨在球杆顶端,接着一吹,粉全飞到了女人脸上,她连忙后退,气不打一处来,又要陪着笑脸。


“段先生,要不要我陪你,我玩得也很好。”


正说着。


有人跑了进来大喊,“哎,快去看,楼下那人是嘉也哥他妹吗?”


周嘉也摔了球杆,“谁妹,我没妹。”


“呸呸呸,是方元霜。”


“她怎么了,又搞什么幺蛾子?”


周嘉也眉宇中是烦躁,他走过去,那人又道了声,“也没什么,就是看样子像是冻坏了。”


山庄中是恒温的,可室外山上的温度近乎零度,方元霜被拽走时穿得很单薄,她是徒步从山下海滩走上来的。


被丢在海上,谷薇带着一帮人,包括徐京耀的相好,把她丢进海水里,让她站在海里,海浪一层层拍打在腿上,刺骨的寒意冲击力很强,可只要她想要上岸,谷薇就让人拿激光笔刺她的眼睛。


强光令她短暂致盲,害她几次跌进海水里,晚上涨潮,她差点冻死、淹死。


回来时的样子,自然是狼狈的。


走进北栋大堂,周遭的人都看了过来,楼上楼下,里三层外三层,都在耻笑她,议论声与海浪一般,此起彼伏,甚至比海潮更冷。。


方元霜没有抬头看,路过段寒成身边都没停下,哪怕他身边站着女人,她都不在意了。


承受着四面八方的打量与讥嘲回了屋子里。


这次,连周嘉也都说不出话了,他拍着段寒成的肩,“她怎么……我没想到会这样。”


段寒成拿开他的手,语气与方元霜周身的温度一样凉,“这下满意了吗?”


他是在问周嘉也,也是在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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