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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神豪:开局骆驼祥子

爱喝蜂蜜龙井茶 著

历史军事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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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祥子   更新:2023-02-13 13: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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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祥子的历史军事小说《民国神豪:开局骆驼祥子》,由网络作家“爱喝蜂蜜龙井茶”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民国市井+享受生活+神豪+幕后黑手]不脑残不圣母,平行时空,请勿对号入座!成了拉黄包车的骆驼祥子怎么能继续延续悲惨的底层生活?找最美的丫鬟!吃大厨的名菜!住王府的宅子!听正宗的曲儿!吃喝玩乐,也能搅动风云;不知不觉,已成最大幕后黑手!

《民国神豪:开局骆驼祥子》精彩片段

“叮当叮当叮当......”

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刘子祥艰难的睁开眼睛。

太阳依旧强烈,强撑着挪到一棵树底下,稀稀拉拉的树叶好歹挡住了部分炽热的阳光,大口喘息之下,胸口火辣辣的疼,但好歹已经清醒。

一阵记忆涌上脑海。

抿抿干裂的嘴唇,刘子祥有点哭笑不得。

就喝了一顿大酒,自己就穿越了?

还成了祥子,骆驼祥子,这不是书里才有的角色吗?

拉水的水车,拉煤的煤车,都由脏兮兮的骆驼拉着,刚才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来自它们脖子上挂的铃铛。

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没有过路人来搭救自己,倘若是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倒在路上,或许有人来帮一把,但衣衫破烂不堪,灰头土脸的穷小子,谁会来管你的事呢?

摸摸怀里,好在,卖骆驼的三十多块大洋还在。

前身为了多挣两个钱,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出城,结果被大兵捉了去,衣裳、车——最要紧的就是那辆黄包车!都叫人抢走了,趁着溃兵四处逃散,祥子才牵着三匹骆驼逃走,卖了三十多块大洋。

可三十多块大洋哪够!

要知道,那辆崭新的黄包车花了他将近一百块!

又累又憋屈,加上天热,还没走进城去,就倒在地上,便宜了来自后世的刘子祥。

只是不知道,那些兵打来打去,是征讨辫子军呢,还是直皖大战已经爆发了?

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官道旁边,冲赶骆驼的老头儿招呼一声,“爷们儿!给碗水喝!”

老头儿坐在拉水的架子车上,又黑又瘦,头发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没编辫子,杂乱的打成绺,听了刘子祥喊,面无表情的看过去。

刘子祥就咧嘴笑,又扬扬头。

老头儿这才从旁边摸出一个竹筒水壶,丢过来。

刘子祥接了,也不管脏净,灌了几大口,身上仿佛有了力气,紧走两步跳上架子车,跟老头儿并排坐着。

“爷们儿,你这水,比酸梅汤好喝!”

老头这才露出一点表情,隐约的有了笑意,吐出了四个字:“正经泉水。”

说罢扭过头赶车,也不再搭理祥子。

刘子祥在后世也是走南闯北,哪里怕尴尬?自顾自闭上眼睛恢复体力。

老头儿偶尔撇他一眼,“后生,出来闯世事的吧?”

刘子祥笑笑,“地里刨不出食!”

老头眯着眼看着逐渐露出全貌的城墙,“城里,也不一定刨地出食来!”

说罢像是想起来什么,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城门外就有卖各种吃食的了,都是给下苦力的人吃的,最好的不过是瞪眼食,一个铜元捞一筷子,运气好的就能捞出肉来,然后一整天都沉浸在肉带给人的美好感觉中。

更多的还是一些“硬货”,三合面的窝头、高粱米饭、糁子粥之类的,抱着大海碗蹲着吃饭的苦力随处可见。

“新出锅的窝头!一个大子儿一个!”

“饽饽诶——”

“老的老,少的少,卖药糖的又来到——”

刘子祥跳下去,奔向窝头摊子,摸出一把铜子儿,“来八个!”

这时候的币值比较混乱,并不是标准的十进制或者百进制,每天金铺子或者票号都会挂出来水牌子,上头写着今天的兑换比例,总的来说,一块大洋大概能换十一二枚小洋,相当于一百三十个左右铜子儿。

摊子老板先不接钱,而是掀开笼屉,“冒热气的!吃好了再给钱!”

用一个竹夹子要去夹黑乎乎的三合面窝窝头。

穷人的“三合面”跟富人的“三合面”是两个概念,富人家吃三合面,那是因为白面吃腻了,掺点小米面,棒子面或者豆面,可穷人不一样,穷人的三合面里头大多是高粱面跟麸子,有的掺一点棒子面,几乎没有掺白面的。

说句难听的,农忙时候的大牲口都不吃这个,不吃细粮,身上没力气!

可天子脚下的苦哈哈,就是靠着玩意儿,出力流汗,挣出来一家人的嚼谷。

刘子祥摆摆手,点了点旁边的棒子面窝头。

小摊老板高兴了,“瞧我,瞧我,没眼力见儿了不是,您多担待!”

“拿纸包上六个,剩下俩我回来吃。”

“得嘞!”

刘子祥拿着六哥窝头,跑了几步赶上老头儿,把东西放他车上,咧嘴笑笑,“得,我今天交好运,您今天也交好运,这不就刨出食来了?”

老头儿果然笑了,“你小子,还挺局器,成,算你的车钱!”

刘子祥这才慢慢回到摊子上,要了一碗水,细嚼慢咽的吃了两个窝头,不是他装斯文,而是两三天没吃正经东西,要是吃急了难免会出毛病。

别看这个年代的人穷,但相当一部分人死于一个非常特殊的死法——撑死。

小摊老板看他这样,一下摸不着头脑了,心说这孙子穿的破破烂烂,吃起饭来怎么跟大姑娘似的,随即想明白了,这怕是个落了魄的黄带子,看他刚才给人送东西那劲儿,准没跑!

所谓落了魄的黄带子,就是铁杆庄稼没了之后的旗人,这些人破衣烂衫,还好摆谱,经常打肿脸充胖子,正经有点能耐的人都瞧不上这号人。

但对于这些外城的小摊贩来说,这些黄带子已经挺了不得了,毕竟人家曾经阔过,万一哪天从家里翻出来个鼻烟壶之类的玩意儿,可能又能宽敞两天。

更何况,这些人往往识文断字,在识字率不到百分之十的如今,是妥妥的文化人。

小摊老板拿出半个咸菜疙瘩,唰唰唰切下几片,在案板上顿顿顿切成细丝,故意切的震天响,从旁边拿起一个黑乎乎瓶子,倒出一点香油拌了拌,端过去。

“这位爷,您慢吃,小摊小店的没个菜,您凑合着点。”

刘子祥还没说话,旁边的人就不乐意了,“我说老张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也算是老主顾了,跟你要碗水都费劲,你今天怎么铁公鸡拔了毛了?”

老张头让说的脸上挂不住,开口就要反驳,刘子祥笑笑,摸出一角小洋,放在桌上,“每桌都上一点,给弟兄们就和就和,一人再给一个窝头。”

这话一出,众人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还有脸皮薄的,抱抱拳,“这位爷,我们不是这意思,您不用破费。”

刘子祥倒也不是破费,主要是初来乍到,还想跟这些人套点新鲜消息呢,别小看了贩夫走卒,往往他们对市井消息最为精通,而这些消息对现在的刘子祥也最有用,什么世界局势之类的,就算是知道了也掺和不上啊!

还没来得及客气两句,脑海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叮!影响力系统已开启!】


穿越者标配的系统来了!

刘子祥朝周围拱拱手,示意大伙儿不要客气,然后查看起脑海中出现的屏幕。

宿主:刘子祥

年龄:20

身高:183

体重:78kg

技能:驾驶(低级);器械(低级);厨艺(灾难级)......

影响力等级:lv.0(13/100)

【影响力是系统经过赋予不同的权重,综合计算宿主对周边环境的影响情况,综合来说,当宿主能够调动的资源(包括人、物)、能够影响走向的事件数量、能够在其心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人越多,影响力指数就会越高。影响力等级提升时,会给予宿主升级礼包。】

【新手礼包已发放,请及时查收】

【lv.0级系统商城已开启】

刘子祥先是点开了新手礼包,发现里面有个前世网上购物优惠券形状的东西,上面标着10000的阿拉伯数字。

这是什么东西?

又点开系统商城,刘子祥明白过来,这还真是代金券,系统商城里大多数商品都是黑的,目前解锁的一共有不到两页的商品。

仔细看看商品名字,刘子祥有点哭笑不得。

全自动机械怀表复古翻盖男女机械怀表学生怀旧雕花项链表发条挂表。

复古自行车男女英伦老款单速单车城市变速代步车通勤公路款。

这浓浓的某宝词条风格,不禁给人的感觉有点错乱。

“系统,这不会真的有别的时空的卖家吧?”

系统没动静。

“关键是我买了怎么取出来?”刘子祥默念道。

这时脑海浮现了一行字:商品购买后会储存在系统空间中,宿主可在合适的地点提取。

这倒是比较合理。

“这个消费点,我能充值吗?”

又是一行字浮出来:宿主可以通过系统回收功能对周边物品进行回收。

刘子祥来了兴趣,对着面前盛着咸菜的小碟子,心中问道:“这东西能回收吗?”

【没有价值的民窑粗陶餐碟。回收价格:0.1点。确认。取消。】

刘子祥点了取消,继续不动声色的吃着窝头。

突然瞄到了桌子上小摊贩老板还没收走的一角小洋,心里问道:“系统,这东西能回收吗?”

【存世量较多的民初一角小洋。回收价格:90点。确认。取消。】

刘子祥慌忙点回商城,查看那些商品的价格。

只见排在第一的复古怀表,价格栏上赫然标着76。

发财了!

这样算下来,一块大洋岂不是能买十几块怀表!

乖乖隆地洞!

这边正看的出神,那边来了个“耍骨头”的。

所谓耍骨头,就是用两根牛肩胛骨做的骨板打节奏,上面还镶嵌了不少铁环铜环小铃铛之类的,一打起来哗啦哗啦响,跟着这节奏唱莲花落、鼠来宝之类的要吃要喝。

“咱们说的是诶,

这一夜之间换了天,

姓袁的帝城坐江山,

这江山坐的挺有趣啊,

是大战没有,小战不断。

坐江山不把皇帝来叫,

叫什么统领惹了祸端,

你想统领是我也想啊,

这南边北边就起了烽烟。”

听到这里,刘子祥就明白了,原来这时候是蓝星历两千九百一十三年。

小摊掌柜的拿出这个三合面的黑窝窝,递给那唱鼠来宝的,“劳您驾,劳您驾,到别处唱您这仙乐去,要是我这些主顾里有一个两个不喜欢听的,吃了饭不给钱,您说算谁的?”

唱鼠来宝的笑笑,接过那窝头塞进褡裢里,又唱着走了。

刘子祥站起身来,小摊老板连忙过来招呼,“这位爷,您吃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给倒了一碗水,刘子祥点点头,把水喝了,转身往城里头走。

看看自己身上的破烂衣裳,不禁摇摇头,直奔街边的估衣摊子,买了一身浆洗干净的旧衣服,倒不是不舍得买新衣裳,而是一会儿还要回车厂,上下一新的衣裳过于乍眼。

又走几步,听到一种奇妙的“嗡嗡”声音。

只见一个通身打扮干净利落的老头儿,上身是青色小褂,下边是黑缎子裤,裤脚扎的紧紧的,穿双洒鞋,手里拿着一个铁器,类似于后世孩子上音乐课时候用的音叉,轻轻敲击,就听到“嗡嗡”的声音。

原来在帝城,并不是所有的买卖都得吆喝叫卖,有那么几个行当,就有自己独特的“乐器”,人们听到这种动静,就知道是干什么的了。

像这个类似于音叉的东西,名字叫做“唤头”,听名字或许有点恐怖,实际上就是走街串巷的剃头匠招揽客人用的。

见刘子祥看过来,那老头儿就问,“爷们儿,刮刮?”

刘子祥点点头,走过去,老头儿连忙把挑子一头的凳子摆好,请他坐下,又把担子另一边的炉子捅开,把铜盆里的水烧热。

这就是所谓的剃头担子一头热。

在螨清那会儿,这担子上还得放一杆小旗,上头写着:奉旨剃头!

现在这旗杆没了,换成了两个小木盒儿,里面装着胰子之类的家伙什儿。

拿热毛巾满头满脸的擦干净,然后老师傅问:“全光还是见青?”

这就是问你,是剃成光头,还是留一层头发。

刘子祥想了想,光头总归不太适应,“还是留一层吧。”

不大多会儿功夫剃完了头,又开始刮脸,锋利的小刀掠过脸上的胡茬,发出令人舒爽的“唰唰”声音。

剃头比吃饭可贵多了,花了一角小洋外加四个大子儿。

老师傅笑呵呵收了钱,又嘱咐一句,“前头就是天裕源,身上刺挠了去洗洗,便宜!”

天裕源是给苦力们洗的池子,水上头常年飘着一层脏沫,当然如果你肯多花钱,也可以洗干净的小池子,一洗一换水!

走进去,就一股热浪扑来,当时额头就见了汗。

小伙计一看刚刮了的头发,手里头又拿着衣裳,就知道来了买卖,上前招呼,“这位爷您来啦!巧了今天水热,洗着舒服,我来伺候着您!”

刘子祥直接掏出一块大洋,放在柜上,剩下的则全收进系统空间里,“找个小池子。”

小伙计乐开了花,“您擎好!”

到里边,把衣裳脱了给小伙计,他拿来一只柳条筐,把衣服放进去,“我给您看着,您放心的洗,洗完了再睡一觉,我给您敲敲!”

掀开一道帘子再往里走,先是一大一小两个池子,水汽蕴的满屋都是,看不清人影,小伙计领着他往里走,一排屏风后头,是几个围起来的小池子,果然水清澈的很,摸摸温度也合适,刘子祥憋着气坐下去,靠在池子边上,然后长长出了一口气。

疲惫与不安,似乎都随之消散了。


小伙计不声不响的离开,过了一会儿,端着一个大托盘回来,里头是用冰块镇着的酸梅汤,并这几碟子青萝卜、橘子瓣之类的,又放下一个小包,里面是丝瓜瓤、胰子之类的洗漱工具,刘子祥赞许的看他一眼,小伙计笑笑,转身走了。

泡着热水澡,喝着冰镇酸梅汤,过了好大一会儿工夫,洗尽疲惫的刘子祥才出来,跑堂的伙计送上大毛巾,领着他到一处同样是屏风围起来的地方歇着。

刘子祥趴着歇了一会儿,小伙计双拳虚握,很有节奏的在他背上敲起来。

“这位爷,到饭点了,吃点什么?”

这倒是涉及刘子祥的知识盲区了,倒也不害怕露怯,“澡堂子里还有饭菜?”

年龄不过十六七的伙计看起来很机灵,“怨我没说清楚,您是贵客,开出来单子,我给您到外面馆子里买去。”

来洗个澡就敢在柜上拍出一块大洋的人的确是贵客,现如今帝城比较出名的鑫园浴池票钱不过是半块大洋,虽然这只是大池子的价格,可那是鑫园啊!

刘子祥摇了摇头,小伙计面色不改,仍旧笑的热情,“成,那我把剩下的给您取来,贴身放着也踏实些,到底是人多眼杂的!”

小伙计飞快跑到柜上,然后又跑回来,舒手过来,刘子祥一看,好家伙,连洗澡带吃橘子喝酸梅汤,一共花了两毛多钱。

这功夫已经套上小褂开始穿鞋,从伙计手里拿过六枚小洋,“剩下的就是你的赏,以后想换碗饭吃,就到刘四爷的车厂找我。”

伙计还在愣神,刘子祥已经出了门,想了想还是没叫车——坐着黄包车回车厂,以后或许可以,现在还不行。

走了小半个钟头,在路上买了两包三炮台跟洋火,没多大会儿就瞧见了一个大院子,上面铁皮箍着三个字:人和厂。

这就相当于开出租车公司的,后世那些能在本地开出租车公司的都是什么人,懂得都懂,刘四爷比起那些人来也不遑多让。

他是个有胆色又幸运的老混混,混出了字号,混出了名堂,手底下六七十辆车,最差的也有七八成新,每天光车份儿就是五六块钱,一个月少说也能弄个一百五六,这就是一辆新车的钱!还是最好的那种。

而车夫呢?

一天能混个几毛钱就算好的,好歹能养活老婆孩子,不过这些人有老婆孩子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攒下一点钱,就钻去了白房子。

院子里,中午回来吃饭或者躲太阳的人正围着桌子聊天耍钱。

见到干干净净的祥子走进来,众人大为惊讶。

有人就喊道:“祥子,这两天干什么去了?”

还有人笑道:“祥子,快来,一块掷骰子!”

人群里坐在中间的一个叫张青的,向来看不上祥子,这张青如今眼见就要三十了,天天想着怎么攀上刘四爷呢,平日里对刘四爷的闺女虎妞献了不少殷勤,可虎妞却天天祥子长祥子短。

于是这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刘子祥不禁打了个寒颤,虎妞可是三十多岁虎里虎气的老姑娘!

“呦,祥子,这是发斜财了还是进了堂子了,瞧瞧,体面的很啊!”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刘子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三炮台,给自己点上一颗,然后给大伙儿发了一圈,唯独没有张青。

“三炮台!好家伙,我上回拉了一个大学的先生,人家就抽这个!”

“祥子,您这是发财了?”好家伙,这位连尊称都用上了。

“祥子,再来一支!”这人把烟夹到耳朵上,腆着脸伸手。

刘子祥冲他笑笑,但没动,那人有点不好意思,又把耳朵上的烟拿下来,放在嘴里,打着洋火,想了想,先凑到祥子面前。

借着火把烟点着,拍拍一个车夫的肩膀,那人老实得很,把位置让出来,不紧不慢地坐下,吐出一个烟圈,“张青,玩一把?”

众人唰的都看向张青。

张青是个街面人,别看他住在车厂,但他有自己的黄包车,平日里不知道在哪学了几句洋话,专拉交民巷的洋人,这些人手面阔绰,张青手里自然也有两个钱,平日里就好玩两把。

听了刘子祥这话,脸色气的发红,挤出一丝笑容,“祥子,你还真是发了迹了,行啊,咱爷们不来那些花的,比大小,来几回?”

刘子祥叼着烟,手往兜里掏,实际上是从空间里取了十块大洋,摞在桌子上,众人一阵惊呼。

“出城,结果遭了兵,车也没了,跑出来给自己弄了身衣服,满打满算还有十块钱家底,就跟你玩一回。”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道:“我说祥子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来是遇上了这事儿。”

张青眼里瞬间燃起贪婪的光,他自认为自己赌术了得,又遇见这种突逢巨变心神不稳的肥羊,这种事要是在宝局里发生,自然轮不上他张青吃这口肉,但是眼下吗,他就不客气了。

刘子祥自然不是撒钱玩,前世在灰色地带摸爬滚打,什么花样没玩过儿?

张青看着风轻云淡的祥子,努力也使自己平静下来。

“行,一人一回,你当庄,兄弟,别说哥哥没让你。”

说着,就要把两个粗陶碗跟三个骰子递给刘子祥。

这种局所谓的当庄,就是同样的点数大半点,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何况在张青看来,刘子祥就是个昏了头的肥羊。

刘子祥还是抽着烟,也不说话,扬扬下巴,那意思是你先来。

张青反而笑了,一点都没觉得被侮辱,嘴里念叨着:“成,也好,哥哥让你死了心,早点回屋里歇着去吧,放心,这几天糊不上嘴的话,我管你的饭。”

人群里顿时有几个狗腿子开始附和,“爷们儿仁义!”

“真局器!”

众人的附和声中,张青举起粗陶碗花里胡哨的摇了一阵,然后“咣”的一下砸在桌子上,也不怕把碗砸烂了,盯着刘子祥,霍然把碗掀开。

“嗬!”

“唉!”

众人有的高兴,有的为祥子惋惜,更多的还是无所谓,只见碗底赫然躺着三个六。

张青得意洋洋地朝四周拱拱手,“今天也是老天爷给面子,晚上我请客,巷子口二荤铺!”

对这些人来说,能在二荤铺里吃几个荤菜,那就了不得了!

顿时一阵欢呼。

刘子祥还是那副表情,把碗重新盖上,然后轻轻晃了一下,就又重新放在桌上。

众人只道是他放弃了。

一个叫李老实的素来宽厚,揽着刘子祥的肩膀,低声道:“算了,祥子,这几天跟着我吃,大不了吃三合面窝头呗,跟刘四爷说一声,在赁一辆车去跑,咱爷们有的是力气,没什么过不去的槛。”

刘子祥笑着冲他点点头。

那边张青绕过桌子,笑嘻嘻去抓桌上的钱,一只手拧住他的腕子。


张青脸色霍然变了,“祥子,你小子不是要赖账吧?”

刘子祥手上陡然用力,这具身体天天熬打,是实打实的棒小伙子,哪怕是刚刚遭了难,也不是张青这种已经三十来岁沉迷酒色之人能比的。

刘子祥这一用力,那边顿时就吃了痛,只见祥子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你爷爷我会赖账?”

大伙儿都愣了。

这还是祥子??!

还别说,那眼睛一瞪,还真有几分威风!

张青也愣了,一方面手腕上疼,另一方面还没反应过来,以前祥子是轴,但整天闷着头不说一句话,这是怎么了?

张口就要回骂,但突然又忍住了。

俗话说,吃包子要吃皮,看人要看里,前一句指的就是那些老食客,觉得包子的馅做的好吃不算什么,要是能把皮做的好吃才叫真正的手艺。

而看人则要反过来,他唯唯诺诺,你得想想他为什么唯唯诺诺,是真的落了魄,还是憋着什么坏招想要害你,而当他嚣张了,你就得想想,他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了靠山,这才气大声粗了?

张青想不出来。

大伙儿正回神的功夫,刘子祥突然松开张青的腕子,在他肩膀上掸了掸,然后笑出声来:“跟你开个玩笑嘛,这是输是赢,总得掀开看看,这么着急上二荤铺吃饭去?”

张青已经全蒙了,这一套又打又拉的,着实让人晕头转向,张青仿佛觉得自己在跟刘四爷对垒,不!这货看起来比刘四爷道行还高!

这样想着,脸上竟然也开始赔笑,嘴上不知道怎么就顺溜的把话说出来了,“哎,哎,您说的是。”

说完才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怎么就控制不住的那么贱呢!

索性不再去想,手一伸,把粗陶碗一掀开。

众人都凑上来看。

鸦雀无声。

张青汗珠子顺着脖子往下淌,瞪着眼,像是犯了痰气,嗬嗬的说不出话来。

刘子祥笑笑,把桌子上十块大洋顺手收起来,揣在兜里,“你那十块钱,算我请客,请弟兄们吃二荤铺,外加洗澡看大戏,怎么痛快怎么花,花完为止。”

一个枯瘦且上了点年纪的人最快反应过来,“服了!我是服了!祥子,这是有里有面,好手段,好做派啊!”

众人才反应过来,忙的拍马屁,就连刚才张青的那几个小老弟,也想办法找补。

这个说,“嗨,都是运,这老天爷旺谁不旺谁,还能跟咱商量吗?祥子哥,以后有事儿您招呼,让我们哥几个也沾沾喜气儿!”

那个说,“是啊,兄弟,阿不,祥子哥,刚才我说话有这个那个不对的,您多担待,我可不是跟您拔份啊!”

刘子祥重新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理都没理这几个人,把口袋里的另一包没拆封的三炮台塞进李老实兜里,拍拍他肩膀,没说什么,自顾自往里走了。

看他进跨院的背影,众人还在议论着。

“不一样,真不一样,看来是遇到造化了。”

“什么造化?不是说遭了难了,让兵给截去了?”

“人家说什么你信什么?你让兵劫去了,能穿着一身干净体面衣裳、抽着三炮台回来?”

突然有人回过味了,转头盯着失魂落魄的张青,“张...张青,怎么着?把钱拿出来给大伙儿吧?祥子..祥子哥刚才可是说话了!”

大伙儿都反应过来,是啊,寻思那些没用的干嘛,上二荤铺食肉,洗澡看大戏才是正理。

张青有心想赖账,可面对这么多人,只得连连拱手,回屋拿钱去了。

为啥众人这么理直气壮?

原因无他,现如今号称十人九赌,那些督军大佬,无不是大赌棍,上层人士推牌九玩麻将牌,穷人就参加花会,连小孩也赌,用斗草来赌铜板。

赌到后来,袁容庵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花费大力气禁赌,然而并没起到什么作用,甚至闹出了一位钱粮口的大佬彻夜赌博,昏昏欲睡,然后一头栽倒头破血流的丑闻。

......

人和厂实际上是一座三进的院子,过了二门,就来到刘四爷居住和“办公”的地方。

站在窗棂子下面,刘子祥消耗了商城点数买了一块怀表,掏出来看看,果然很不错,放在怀里,冲里头喊,“四爷,四爷!吃了吗您?”

先是从里面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说话!”

然后蓝布门帘子让掀开,梳着大辫子的虎妞脸上带笑,迎出来。

虎妞其实长得不能说丑,说不定有人还喜欢这一口,人高马大的,常年干活,倒也不显臃肿,就是的确有点老了,眼瞅着就要奔着四十岁去了,现如今这年龄当奶奶的大有人在!

“祥子,吃了吗!快进来。”

虎妞先不问祥子从哪回来,这两天上哪去了,而是先问他吃了吗,然后一侧身,让出门口,示意祥子赶紧进来。

要是搁以前,祥子必定是扭扭捏捏吭吭哧哧,现在自然是笑着点点头,昂首挺胸的进了屋。

刘四爷抬眼一瞧,心里一动,面上却是不显,垂下眼睑,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咀嚼几下,然后端起小酒盅,“啁”地喝了一口,抿抿嘴唇,然后“哈”出一口气来。

刘子祥打眼一看,要不怎么说是老江湖呢?老头子一身黑绸衣裤,哪怕是吃饭,腰里还扎着板带,后背笔直,脸上虽有皱纹,但更显老辣。

进来也不说话,就在那笑嘻嘻站着,果然老头子又喝了一口酒之后,抬起眼来,“坐下喝点。”

虎妞麻利地去拿来酒盅,又添了一双筷子,自己却也不像如今的大多数女人那样下桌,而是大大方方的坐在了下首。

刘子祥拿起酒注子,先给刘四爷满上,然后给自己倒上一杯,也不多说话,端起来只是说一句,“四爷,祝您老人家寿比南山。”

只是这一句,刘四爷却感觉自个儿心里熨帖起来,是啊,自己都要过七十大寿了,这个寿比南山祝的好。


刘四爷心里高兴,面上还是不显,只是客气的让祥子喝酒吃菜,时不时还划两拳,他暗地里不时看看祥子。

心说,这小子平日里从不到屋里来,这回大大方方地来又大大方方的吃,肯定有什么事儿,老头子我且不开口,等他自己慢慢道来。

可没成想,祥子只是吃喝,就是不提自己的事儿。

虎妞大大咧咧问道:“祥子,这几天不见人影儿,是挖地球去了还是跟大姑娘钻哪个巷子里去了?”

刘四爷虎目一瞪,“荒唐!像什么姑娘家样子!”

虎妞却不以为然,撇撇嘴,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刘四爷又扭过头来看着刘子祥。

刘子祥不紧不慢端起一杯酒,“四爷,再恭祝您老,又要发财了。”

刘四爷“哦”了一声,“我发的哪门子财?”

祥子从怀里掏出那只银闪闪的怀表,其实就是钢壳外边镀了一层银,但其他两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四爷,我前两天拉客人出城,您猜怎么着?让大兵给劫了去,结果没成想,遇到亲戚了!”

刘四爷不再看那只怀表,明白了祥子的意思,“当兵的亲戚?”

刘子祥点点头,“没错,当兵的亲戚,原来在津卫讨生活,后来投了军,虽说是远房,可我们这一大家子死的死,散的散,所以倒也显得亲近,知道我在拉车,就给我弄了一个发财的路子。”

想要靠倒腾系统里的这些东西发财,没有一个散货的网络肯定是不行的,靠自己去卖货,且不说能卖多少,就是让眼红的人盯上了就够受的。

而刘四爷不一样,身份老,人面广,上上下下都熟悉,身边能买得起怀表的朋友也多。

但刘四爷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这时候,有一个当兵的“亲戚”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刘四爷又开口道:“现在的年景,虽说常常交兵见仗,可比起头两年来,倒是太平了不少,赃物也少得多。”

刘子祥笑了,拿起注子来又给老头子倒了一杯酒,“四爷,现在哪有什么赃物,这表,津卫来的,一模一样的还有不少。”

刘四爷这才把那怀表拿起来,按了一下弹钮开了盖,又放到耳边听听声音。

滴滴答答走的很脆生。

“是西洋货,东洋货,还是广表?”

不得不说老刘到底是吃过见过,现如今,怀表牌子很多,价值最高的是瑞国货,像什么万国,摩丽思,华尔顿,奥米茄,一枚能卖一二百大洋,要是金壳的或者加了宝石装饰,就更贵了,其次是米国表,大多产自汉密尔顿,然后就是小扶桑的表和广表了。

一些质量一般的广表,一二十块大洋就能买一块。

所以后世广表大行其道是有渊源的,人家从清末就开始制表,一直发展到后世,依靠大夏强大的工业基础,弄出来的一些手表真是真假难辨。

你在地铁上看到的黑水鬼绿水鬼,十块有九块半来自粤广。

祥子埋头吃菜,“米国货,津卫过来的。”

刘四爷这才信了八成,津卫那边米国货最多,从汽车到钢笔、手表、自行车,卖的很好,米国人的洋行也多。

把手里的怀表放下,刘四爷冲虎妞道:“再去热四两酒去。”

虎妞知道两人要商量事情,拿着酒注子去了。

刘四爷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贵亲戚现在在哪里高就?”

“嗨,就是我本家的堂兄,说是跟着什么段老虎座下的蔡老总,具体干什么的我也闹不明白,但是他那枪可气派!花口撸子!”

刘四爷大抵明白了,能配手枪的,肯定不是大头兵,要么是军官,要么是侍卫,俗话说,“一枪二马三花口,四蛇五狗张嘴蹬”,花口撸子是数一数二的好枪,并且肯定不是手枪营的制式装备,所以大概率是个近卫。

“有多少,要卖多少?”

“不多,但也得有小几十个,堂哥说了,我不是做生意的料,让我找个可靠人,我想,刘四爷不就是可靠人吗?按我堂兄的话,他也看不上这点钱,只是为了贴补我,一只表让我从里面拿十块大洋,两百一十块给您。”

刘四爷笑笑,也没还价,嘴里说的是,“再看看,再看看,做买卖不在这一会儿的工夫。”

说完,朝着外面喊,“虎妞!怎么还没好!”

虎妞早就热好了酒,等在外面,听到这声喊,才推开门进来,“急什么?倒酒不得工夫?爹,你也得少喝点了,真拿自己当小伙子呢?”

刘四爷拿这个闺女没办法,只得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又喝了几杯,刘子祥站起身来,“四爷,您歇着,我刚回城,还得收拾收拾,然后再见见我那堂兄去!”

刘四爷罕见的站起来送客,“你忙你的。”

等祥子出了小院,刘四爷背着手站了一会儿,“虎妞,把小乙叫来。”

......

出了二进院,却见到车夫们已经收拾利索,拽着张青去二荤铺吃饭,张青看起来没精打采,两个人表面上是搀着他,实际上是为了不让这小子趁机溜了。

有人见祥子出来,招呼道:“祥子哥,一块去吧!”

“是啊,让我们也好跟你喝两杯。”

“要没有您,哪有我们今天的肉吃?”

张青在里头听的脸色真的发青了。

刘子祥笑笑,“我还有事儿,要谢就谢张青,对了,也别逮着一回就狠吃,一是张青攒点钱也不容易,再者身子是自己的,以后咱爷们儿喝酒吃肉的机会还不多着呢吗?”

末了又补一句,“喝多了可就洗不成澡,看不成大戏了!”

张青眼睛都要喷火,尼玛的杀人还要诛心!

众人却是纷纷道谢,“要不怎么说是祥子哥呢,是真真的为我们着想!”

“放心吧,我们吃喝个差不多就行,就跟您说的,后面还有洗澡跟唱大戏呢!”

张青彻底软了,耷拉着脑袋让众人拖着出了门。

刘子祥见状乐坏了,哼着歌就出了门。

远远地,后面有个人影跟着,刘子祥好像真的喝多了,完全没有察觉。


东拐七拐,逛到了大栅栏,瑞蚨祥的门头赫然出现在眼前。

刘子祥进去,后面那个人就远远的等着,不一会儿,祥子焕然一新的出来,一身苏绸长衫,戴一顶硬缎子面帽子,胸前坠着一条表链。

后面跟踪的人瞪大了眼。

祥子这是真阔起来了!

只见他招手叫了一辆车,后面那人傻眼了,好在以前也是拉过车的,只得跟着撒丫子跑起来。

一袋烟的工夫,洋车在天元茶楼门口停下,刘子祥掏出一枚小洋,那车夫不住地弯腰道谢。

刘子祥摆摆手,示意车夫就在门口等着自己,抬眼看了看门口的一副对联:天元始奕飞,围棋未终局。

踱步走上去,后面跟踪的人慢慢凑上来,探头探脑打量里面的情况。

茶楼里很热闹,里头有很多棋座。

遗老遗少提笼架鸟,品茗闲谈,偶尔对弈两局,显得无比闲适,好似这几年间的动荡未曾发生过,他们仍旧优哉游哉、沉浸在天朝上国的美梦里一般。

可要是知道他们的老底,就知道事情完全不是这样,这些辫子上抹着桂花油,甚至插着大玉兰花的体面人,在家里可能过的是啃窝头吃咸菜日子。

有的连窝头都吃不上,只能吃稀粥。

见了面还得说,“呦,您猜怎么着?昨儿叫了一只鸭子,要我说烤的真不行,皮儿不脆,还腻!”

奇怪的是,不光有一些遗老遗少,长衫文人,里头还有许多穿军装的人,靠里边被围起来的雅座里,四周更是站着几个大汉,身形笔直,大热的天还穿的板板正正,腰间鼓鼓囊囊。

雅座里并没有在对弈,一个公子哥儿穿着长袍马褂,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眼前的茶杯,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刘子祥走进去,跑堂的伙计迎上来,“这位爷您里边请,喝茶还是会友?”

刘子祥并不答话,很有派头的扬扬下巴,示意已经有人在等自己,伙计识趣的退下去。

径直走到雅座跟前,揽住一个军装汉子的肩膀,“堂兄!怎么在这里遇见了你,兄弟我在乡间找人下棋,几百里也没见过一个能跟我放对的,这不就进城来了,该是你我兄弟得见,这不就遇上了?”

那军装大汉先是一愣,然后手迅速摸上腰间,可扭头一看,来人穿着体面,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又迟疑了一下。

“这位先生,您认错人了吧?”

刘子祥手上微微用力,脸上还是笑,把脑袋凑过去,“您说什么,我耳音不好!”

“我说您认错人了吧?”

就这两句话的工夫,外面跟踪的人已经看的分明,撒腿就往回跑,心里嘀咕:祥子真是发了迹了!真有个军官的亲戚,看这个做派,还很亲近呢!

刘子祥余光一瞥,只见门口已经没有了那眼线的身影,松开了那军官,拱拱手道:“真对不住,瞧我,昏了头了,您身形跟我一位堂兄像极了,巧了他也吃官饷,对不住,对不住!”

那军官一头雾水,只得敷衍的拱拱手,示意不妨事。

刘子祥转身就要走,雅座里的那个青年开口了,“留步!”

刘子祥转过身来,一脸疑惑的看过去。

“你会下棋?”青年说话有点傲。

没成想刘子祥很不给面子,一皱眉,“什么叫会下棋?说会不会的,不过是庸人罢了,所谓道法术,要说会与不会,不过是在术这一层打转,纵然是会了,又有什么出息?”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军装汉子脸色都紧张起来,要是自家少爷生了气发作起来,少不得要将这年轻人打一顿,打一顿倒是无妨,可是自家老爷治家极严,出了这样的事,自己几人少不了要吃挂落了。

雅座上的少爷先是面色一滞,随即竟然狂喜起来,腾的一下站起来,又是抱拳又是弯腰,“是了,是了,先生说的是了。”

这位少爷说话入声很明显,一股庐州口音。

“这位先生,如果不嫌弃,还请手谈一局。”

刘子祥心中暗笑,你还真是个棋痴啊。

原来这雅座上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如日中天的段老虎之子,段大少是也。

段家父子下棋成痴,但棋品截然不同。段老虎喜欢下棋,但胜负心极强,能赢不能输,关键是虽然他下了几十年,还是个臭棋篓子,所以陪他下棋就成了一件苦差事,要让他赢,还不能被他看出来放水。

久而久之,老段就认为自己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了,结果又一次跟儿子下棋,让段大少毫不留情杀的落花流水,气的将儿子痛斥一番。

小段则不以为意,下棋吗,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弄那些虚的干什么。

哄堂大孝了属于是。

刘子祥要结识小段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现如今的四公子里,袁二公子无疑声势最盛,但不为父亲所喜,更何况他爹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毁誉满身,跟他们走得太近,过两年等他爹死了就很不好过关。

剩下的三人里,卢小夹是毫无疑问的恶少,风评极差,自然不在考虑之内,而且身处南方,远水解不了近渴。

另一位就不说了,属于碰不得的禁区。

于是就只剩下段大少。

段大少是正儿八经的长子,虽然吃喝嫖赌,可这些毛病在这个年代看起来那简直就不是什么毛病,关键他爹比较讲究,按照原本的走向,无奈下野之后,面对小扶桑的百般拉拢,毫不动心。

小段每天就干五件事,吃饭,喝酒,逛堂子,耍钱跟下棋,这样的人自然喜欢交各种各样的朋友,因此三教九流都卖他面子,自然是极佳的助力。

但怎么跟他扯上关系还需要好好设计,最好入手的,无疑是下棋。虽然小段棋力不弱,但面对超前了百年的定式、手筋还是不够看的,更何况,后世的一些围棋定式经过了AI时代的改进,利用计算机强大的算力走向了完善。

果然,一盘棋下来,段大少目瞪口呆。

还有这么强的人!

要说小段绝对不是没有见识的井底之蛙,家境的原因使他的爱好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围棋高手乃至自称圣手的人不知道见过了多少,就连著名的吴清源也指点过他。

而他从来没有过今天这种无力感!


愣了半晌,咬咬牙看着刘子祥,“先生,还请再赐教一盘!”

刘子祥却是摇摇头,“我赢你,不是我棋力高于你,无非是仗着几招学来的妙手罢了,何必介怀?再者说,饿了,我要去祭一祭五脏府。”

这话说的坦然明白,配合刘子祥的脸,显得格外真诚,小段的好胜心登时烟消云散,又回味起这一盘棋带来的过瘾舒畅,不由得心情大好,拍拍脑门,“是我着相了,还未请教先生台甫?”

刘子祥喝了口茶,边起身边回答道:“刘子祥,刘善之。”

小段的眼睛微微一眯,要知道,字可不是乱取的。

如今新朝初立,许多大老粗骤然登上高位,尤其是曾经跟着袁容庵跟段老虎的那批军汉,进了城当了官,不少人开始穿起长衫,拿上折扇,说话也开始骈四俪六文绉绉起来。

但这些人的表字往往取得不恰当,有人干脆把表字当了诨号,认为越响亮越好。

祥这个字虽然在现代有挺多歪意思,尤其是因为谐音不由得让人联想,但在这时候是妥妥的美字。

《尚书》中说,:“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取名为子祥,表字为善之,既是一种美好祝福,也是一种期许和鼓励。

心下有了计较,表面却没有显露出来,小段笑着说道:“小姓段,段继宗,刘兄叫我宏业就行。”

继宗而宏业,也是恰当又气派的好名字。

刘子祥点点头,一拱手道:“那就有缘再会了。”

小段连忙拉住他,“哎,刘兄,左右都要去吃饭,何不同去?放心,不会拉着你下棋,我喜交朋友,无非是谈天说地而已。”

“有酒有肉?”

小段哈哈大笑,“自然是有酒有肉。”

二人把臂而出,让不少人面面相觑,这是哪家的贵公子,怎么这样面生,能跟段大少这样把臂同游的,在帝京怕是一只手就能数出来。

前呼后拥的出了门,那车夫果然还在那等着,小段自然也有家用的黄包车在等,上了车,一路往西,过了珠市口,再走了约莫一公里多,就到了菜市口。

瞧见鸿兴楼,前面小段坐的黄包车稳稳停下,车夫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呼哧呼哧的喘息,脖子铮的通红,后面刘子祥的车也慢慢停下,又是一枚小洋的打赏。

这次车夫并没有大声道谢,看看左右像是刘子祥新认识的朋友,还有几个军汉,边凑近了,又没贴的太近,离着半米左右的样子,双手捧着那钱,低声说了一句,“先生,谢谢您,但给的太多了,我不能要。”

刘子祥不禁仔细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儿?”

“回先生话,我没名儿,大伙儿都叫我石头。”

刘子祥不容置疑的摆摆手,“以后给我拉包月。”

包月就是车夫专拉一个主家,按月结钱,尤其是像刘子祥这样出手阔绰的主家,看起来在外应酬就不少,每次拉着主家出外应酬,更是少不了赏钱,偶尔还能跟着混两口吃食,这是每个车夫都向往的好活计!

还有很多因为给大人物拉上包月,然后从此飞黄腾达的例子呢!

石头高兴极了,刚才跑了一路都没红脸,此刻却是涨红了脸,不住的鞠躬。

那边小段听到了,笑道:“刘兄收得一员虎将,今天多喝两杯。”

这种凑趣的话怎么讲的得体很需要水平,别看小段干正经事不行,这种场面话是张口就来,毕竟十几岁就在堂子里混,全帝京哪的人最会说话?

当然是什么七大胡同还是九大胡同。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都是基本操作,人家还形成了一套公式,什么时候锦上添花,什么时候烈火烹油,什么时候要闪身而退,什么时候要挑起争斗。

就好比后世的小年轻去蹦迪认识的妹妹,永远都是偶尔来,不喜欢喝酒,正在学雅思,准备出国留学。

话说回来,小段这么上心,自然是想跟刘子祥学几招棋。

刘子祥看他一眼,“也提前恭喜段兄得一棋谱,哈哈,现在还没有,还在脑袋里,得等我写出来。”

小段大喜过望,这个刘兄行,能处!

对于棋痴们来说,独门绝技哪里肯轻易让人学了去?

偏偏这个刘兄就是这样爽快,小段赶紧拉着他进了门,里面早就看到外面情况的掌柜跟伙计们一窝蜂涌上来,但不显得拥挤。

掌柜的弯腰拱手,“段少爷,段少爷,这让我们怎么过意得去?又赏脸来我们这里吃饭,昨天我还跟同行叫板,说段少爷就爱我们鸿兴楼这一口,他们还不信,怎么着,让我说着了不是?这要是不尽心尽力伺候,怎么对得起您这份儿厚爱!”

小段心情很好,不由得跟掌柜的说上几句,“你要对得起我的厚爱,我也要对得起这位刘兄的厚爱,今天的菜要十二分用心的做,不好吃不给钱!”

掌柜的又冲刘子祥弯腰拱手,再扭过脸来对着小段说道:“段少爷,菜肯定好吃,但也不用给钱!”然后冲伙计们吆喝一声,“段少爷宴贵客,鸿兴楼奉送一桌!”

伙计们又齐声喊道,“段少爷宴贵客,鸿兴楼奉送一桌!”

一时间场面热烈,小段哈哈大笑,亲自头前带路上了二楼,掌柜的除此见到刘子祥,并没有多么过分的巴结,而是在一旁虚扶示意,又低声道:“这位爷,以前没那个福分伺候您,不知道您有什么忌口没有?”

刘子祥听的暗竖大拇指,好家伙,这个年代的服务业水平这么高的?

摇了摇头,那掌柜的就示意明白了,不再多说话。

但心里留了个心眼,暗暗把刘子祥的声音、五官都记下来,还记住了他姓刘,下次只要刘子祥一到鸿兴楼,就能把他认出来。

不是人人都有这个待遇,但是段公子这样盛情款待的人,来头能小了吗?

门外头,一个送客人来的车夫刚收了钱,擦擦汗,顺着门口看到里头这一幕,眨眨眼睛,再看。

这,这不是祥子吗!


二楼雅间,分宾主坐了。

有小伙计进来奉上纸笔,小段提笔写了三个字,“金露香。”

这叫局票,以前只在沪上流行,后来帝京也开始这一套。

然后问刘子祥,“刘兄,可有熟识的?”

刘子祥摇摇头,“只是上面饿。”

并不是什么好笑的话,却让小段险些笑岔了气,客人笑可以,屋里的伙计们都只是一如既往的微笑,并没有什么异样表现。

这时一个小伙计上前对着小段耳语了几声。

小段看看刘子祥,露出玩味的笑容,“成,老兄,先吃饭,等会儿送你一件大礼。”

鸿兴楼是鲁菜馆子,这年头帝京有点名头的馆子全是鲁菜馆子,这两年袁容庵坐北朝南,才多了几家豫菜馆子。

这倒不是说鲁菜馆子有多牛逼,而是在没有味精的年代,鲁菜善于调味,动辄就用几十上百只鸡来吊汤,所以很贵很有逼格。

想到这里,如果以后能弄出来味精的制作工艺倒也是个不错的财源。

鸿兴楼属于八大名楼之一,自然有自己的招牌,什么锅塌鲍鱼,酒蒸鸭子流水价的端上来。

小段对刘子祥说,“这酒蒸鸭子很有讲究。”

刘子祥平淡问道:“孔府菜?”

小段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刘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看来你我还真是相投!”

要是别人,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知道几道菜算什么本事?但在小段眼里,吃喝玩乐就是本事,还是很大的本事。

其实酒蒸鸭子就是青春版神仙鸭子,比神仙鸭子做的稍微简单一些,用的绍酒更多,味道更重一些。

原版的神仙鸭子做起来非常复杂,一是调味料繁复,比例要求很精确,二是对火候的把握极为严格,后来演变成要烧三炷香,三炷香烧完就起锅,因为烧香好像拜神,所以又叫神仙鸭子。

后面又上来一道鸡茸鱼翅,小段再次问道:“刘兄,可知道这道菜的掌故吗?”

刘子祥心说你累不累啊,毫不客气地先夹了一口,“这是南菜北来,东山省有运河,曾经贸易发达,商贾辐辏,鲁菜吸收了这道菜,在里面加了三丝更显清香,鸡肉茸改善了口感,鱼翅增加了鲜味。”

小段很不甘心,“你开过酒楼还是学过厨?”

“我还拉过车呢。”刘子祥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只是鱼翅要发好久,怎么这菜上的这么快?”

小段很矜持的笑笑,一旁的小伙计一边上酒,一边笑着道:“段少爷喜欢在我们这用膳,我们就备足了鱼翅,确保每天都有发好的鱼翅用。”

末了又补了一句,“段少爷不来我们就扔掉。”

这种大酒楼的伙计要论起眼力价,那可真的没的说,端茶倒酒只是基本技能,最重要的是要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怎么给宴席主人抬身份长面子。

像刚刚这种话,主人不能自己说,自己说就成了炫耀,是暴发户行为。

刘子祥很配合,作肃然起敬状,“有张宗子之风范。”

小段哈哈大笑,这话真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不是一般的爽,“好鲜衣,好美婢,前半生优哉游哉,后半生虽然穷困,可仍与诗书相伴,享寿九十三岁,我辈楷模,我辈楷模。”

刘子祥心里想,不知道我能不能改变你的轨迹,要不然你是活不到九十三了,再过三十多年就会被吓死。

其实关于小段到底是怎么死的一直没有公论,还有人说他后来到北美生活,一直活了一百多,但大多数都不可信,更多人采用的是因为一些特殊事情被吓死。

桌上摆满了酒,绍酒,莲花白,米酒,白兰地,起泡酒,葡萄酒,还有几瓶荷兰水。

两人推杯换盏,喝了几杯,小段突然想起来,“刘兄,你说你还拉过车?这是何意?”

小段以为他在说笑话。

“正经的黄包车夫,拉过好几个月呢!”

小段放下筷子,上下打量,难道是自己喝多啦?这货一身体面衣服,举止谈吐都不凡,跟我说他是黄包车夫?

“刘兄,何以至此?”

刘子祥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什么何以至此,这叫田野调查,是做学问的方法懂不懂?我不光拉过车,我还游历过各国,我还要著书立说呢!”

段继宗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嚼着,心说你也太能冒大气了,就算你棋下得好,也不能这样不着四六吧?

“哦?那刘兄,拉车做出了什么学问。”

刘子祥心说戏肉来了,我要不震震你,你当我是个只会下棋的清客帮闲呢。

“拉车做出的学问多了,简明来说,一是交通经济,车夫多处则繁华,反过来则繁华处则车夫多,此乃所谓正向循环也,不仅黄包车夫如此,放眼全国也如此,京汉铁路一路向南,石家屯、郑家庄等小村小里则因之而兴,不出几年,俨然都市矣,运河荒废,纵然济宁德州曾煊赫一时,也难掩没落之势。”

小段已经放下了筷子。

这番话的确有道理,但也不算什么,这年头的人也不都是跟不上形势的,开眼看世界的大有人在,留学求知的也有不少,经济能手自然是有。

不要以为小段是个纨绔,就什么都不懂,他纨绔的等级太高了,平日里耳濡目染下来所掌握的信息和知识就很了不得了。

这就好比后世一些富二代,整天除了喝酒就是蹦迪,但真要让他说,他还能白话两句,这就是家庭环境熏陶的重要性。

小段觉得,这个道理虽然不怎么高深,但讲的相当明白。

刘子祥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酒。

“这其二,便是民生经济。新朝初立,难处既不在兵,也不在民,更不在遗老遗少和什么海外孤忠,而在一个钱字,什么是钱,动起来的才是钱,今天你我坐车来这里吃饭,给车夫赏钱,车夫去买了两个烧饼,饼店去买了面,面厂去买了粮食,庄户人家卖粮挣了钱,去买油盐酱醋,能不能流通,怎么流通,钱的供应和货物的供应,最后决定了市面上繁不繁荣,又反过来决定上头能从中收多少钱,然后才是能养多少吏,能养多少兵。”

到这里小段已经听直了眼,刘子祥接着道:“所以欲图大事者,不在于他是不是上头眼前红人,也不在他跟洋人关系如何,而在于他有没有地盘,在于他的地盘如何建设,在于如何通商、如何富民,钱走的路越多,生的钱就越多,得到实惠的人就越多,能养的兵、造的枪炮就越多。这叫什么?这叫资源供给的持久能力。”


小段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刘兄,依你高见,如今国朝初立,四处纷争,应从何处入手?”

刘子祥还是自顾自吃菜,摇摇头,“不过是纸上谈兵,哪里有什么高见,这些事情,还是让庙堂之人去头疼。”

小段回过味了,自己有些着急了,重新端起酒杯,“是了,只谈风月,不谈那些煞风景的事情,刘兄,请!”

二人在这里推杯换盏,被派来跟踪的小乙则行色匆匆往车厂赶。

他名字叫张小乙,跟刘四爷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原本是个破落户混混,后来刘四爷年龄大了,手底下需要个得力的,见张小乙还算机灵能干,就留在手下做个跑腿。

此刻的张小乙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随后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点不忿。

祥子算什么东西?臭拉车的!

以前我张小乙都不会正眼瞧他,如今竟然阔起来了!

莫名的嫉妒挥之不去,张小乙恨恨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回到车厂,有见面的车夫讨好的跟他打招呼,“小爷,您回来啦?”

张小乙也不搭理,径直往里走。

几个车夫面面相觑,“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谁知道呢,兴许是吃了枪药了。”

“也可能是找乐子去了,结果身体不济,耍弄不起来。”

随后就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哄笑声。

张小乙到了内院,在门外弓着身子,“四爷,我回来了。”

刘四爷在屋里呼噜呼噜抽着水烟袋,动作优雅,白铜的壶嘴上烟丝一明一暗,鼓起嘴轻吹了一口气,燃成灰的烟丝被吹到地上,这才说道:“小乙回来了?进来吧。”

张小乙推门进来,到了跟前,一边拿起小桌上簸箕里头上好的烟丝,按压搓成小团,塞进白铜水烟壶的壶嘴里,又拿出洋火点上,等到刘四爷又是一口烟雾喷出来,这才迫不及待道:“四爷,这小子真是发了迹了!”

“哦?”

“您没瞧见,在茶楼里,几个挎盒子的兵跟他拉拉扯扯,还有一个公子哥模样的,那祥子就大喇喇坐在那里,跟那公子哥下棋聊天!”

刘四爷不说话了。

张小乙张张嘴,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四爷,这小子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发了迹也没说给您老人家称上几样点心,亏您以前待他那样好,要我说,让我带兄弟们给他点颜色,让他知道谁才是这地界的定海神针!有您在,他就翻不了天!”

张小乙这话一半出于嫉妒,另一半却也符合这年月的道理。

就好比在农村,原本只有一家大户,当另一家眼看要起势的时候,两家就会不可避免的产生矛盾,实际上争夺的是话语权和影响力,而这又决定了最终的秩序格局和资源的分配。

在以车厂为中心的这片地界,除了官面上的人,就是刘四爷说了算,如果刘子祥有了他那亲戚的支持,只需要在一些纠纷的处理上出来说几句话,刘四爷的影响力就被削弱了。

刘四爷不说话,只是抽烟的力气更大了,呼噜呼噜的水声在屋里竟然显得有点刺耳。

他想到了祥子回来时候的做派,想到了他放在桌上的那块亮闪闪的怀表,想到了张小乙所描述的场景。

甚至想到了他年轻时被官厅抓去,在铁锁上跪的求死不能的滋味。

“噗”的一声,刘四爷又吹了一口气,再次把燃尽的烟灰吹到地上。

张小乙上前又要给他添烟丝,刘四爷却把水烟壶放在桌上,背着手站了起来。

“小乙啊,只有千里的人情,没有千里的威风啊。”

背着手转了两圈,吩咐道:“明天去汇贤楼定一桌,说起来祥子还是我本家呢,我要请本家贤侄吃饭!”

张小乙傻眼了,愣愣地答应,又愣愣地出去。

到了外院,又有一个车夫跟他打招呼,“小爷,吃了吗您?”

张小乙像是回过神来似的,突然变得凶狠,走上前拎着那车夫的领子,“啪”就是一个耳光。

“以后谁敢再叫我小爷,这就是下场!”

车夫让打懵了,拿手捂着脸,“不叫您小爷,叫谁小爷呢?”

说来也怪,这一耳光打出来,张小乙心里的嫉妒、愤懑都消失了,很鄙视的看了看这车夫,心说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活该拉一辈子车,“叫谁?叫祥子...叫咱四老爷的本家贤侄,那才是咱们的小爷!”

说完这话,张小乙奇异的愉悦起来,他仿佛已经完成了一次投诚,成为了刘子祥阵营里的一员干将。

发生在茶楼的景象也不再使他嫉妒,而是新主人实力的证明,新主子认识军爷,他张小乙腰杆不也硬起来了吗?

刘四爷老啦!

想到这里,心情愈发愉快,哼着小曲儿走出了门。

......

鸿兴楼。

刘子祥看着面前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儿,有点哭笑不得。

小段则是得意洋洋,揽着他叫来的那位相好,“刘兄,这份大礼如何?”

这就是小段的为人之道,遇到想交往的人,一定要送礼,送礼就要送大礼,要一看就能把别人镇住!

这对双生先是流落到那啥胡同,被精心调养教习,一般遇到这样的情况,那些院子养起她们来比养大小姐还精心,平日里学习任务很多,而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丫鬟到婆子清一色是女人。

但对于小段来说,这都不叫事儿,只是去了个伙计拿着帖子,人家就乖乖送来,还附赠一架马车,钱的事儿提都没提,小段摸了一把银票递过去,院子来的人接了之后打了个千儿,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就这,回去之后禀告院子背后的主人说事情成了,段少爷还给了钱,那幕后主人还不怎么高兴,一个劲的嘟囔,怎么能给钱呢,怎么能给钱呢。

刘子祥瞧瞧这对女孩儿,又看看小段。

小段让他这么一看,连忙道:“哎,你可别看我啊,我以前见都没见过,这些吃行院饭的,都知道我经常来这馆子,有什么新货,就告诉小伙计,是伙计跟我说我才知道的,而且,我不喜欢这样的。”

刘子祥瞧了瞧他怀里的那位,点点头,“你喜欢熟的。”

小段反应了一会儿,拍着桌子大笑,“妙哉!妙哉!”


再打量这对女孩子,都穿着一样的桃红色刻银丝短袄,这里的袄可不是棉袄,而是一种衣服的样式,配着白绫裙子,嫩生生格外好看。

梳一个丫鬟鬓,又显得十分可爱,大眼睛跟小巧挺翘的鼻子,樱桃小口嫩红,不知道是不是用了胭脂。

两个小“丫鬟”也偷偷打量刘子祥,见他年轻高大,面貌俊朗,心里不由得高兴起来。

没错,就是高兴,还挺发自内心的。

她们这种人,被买下之后往往就如同一个小物件一般,命运如何全凭主人心情,就算这样,谁又想与那些老头子在一起呢?

至于什么财富地位,那是问都不用问的,她们被行院中人花了这么大力气培养,最后的归宿难道还能是破瓦寒窑吗?

只是财富和地位的积累往往需要时间,行院里的小姐妹不少被卖给或者送给一些老头子,在她们眼里,不超过五十岁就算很年轻了!

年轻健壮代表着可靠与稳定,而老头子一旦一命呜呼,迎接她们的将是一场噩梦。

刘子祥点点头,两姐妹就来到他身边,为他斟酒布菜,右边的那个裙子掐的很紧,显得纤腰盈盈一握,又很快隆起,低声娇糯道:“爷,我叫怜晴,妹妹叫怜韵,以后叫什么名儿,还请您示下。”

怜晴格外紧张,她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如此,如果主子不疼爱自己,那日子就不会好过,自己受罪倒是不要紧,妹妹天真烂漫,这种性子在这个年代往往代表着悲惨的下场,如果再讨了主子的嫌,那就更活不下去了。

虽然刘子祥也算见多识广,但还真不知道这个改名字的规矩,摆摆手,“这名儿挺好听的,不用改。”

怜晴眼圈儿一下子红了,愈发显得眉如烟黛,泫然欲泣又苦苦忍住的样子不由得让人心生一丝破坏欲。

偏偏害怕自己哭泣引得主子不满,贝齿暗咬嘴唇,挤出一丝笑脸,夹了一个虾仁送到刘子祥嘴边,刘子祥大喇喇吃了,又喝下怜韵端上的一杯酒。

刘子祥突然觉得这种堕落的生活方式以后要经常批判性的体验一下。

倒是小段非常好奇,“善之兄,到底是吃过见过,就这你还瞧不上眼?”

刘子祥有点纳闷儿,“我没说瞧不上眼啊,这不挺好的吗?”

“那你怎么不给她们改名字?”

刘子祥恍然大悟,原来改名字对于新收奴仆来说是个仪式性的环节,右臂舒展,揽住怜晴,娇小身躯微微一颤,复而主动靠近,“这名儿挺好的,改什么,以后还是叫这个。”

怜韵举着酒杯眨巴大眼睛,还有点疑惑姐姐刚刚为什么眼圈红了,明明这位少爷高大英俊,待人也算和气啊?

怜晴则是偷偷仰头看刘子祥,见他不似作伪,像是真的觉得自己姐妹以前的名字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心里的慌张一消失,才发觉自己在刘子祥的怀里,不由得俏脸飞霞,身子却没动,只是略微扭了扭,让他搂的更顺手些。

天暗了,跑堂的伙计点了明烛,现在已经有了气死风灯,但小段嫌那种灯味道太大,于是四周点满了大烛,窗户推开,街巷声音嘈杂,会客的老爷们,高喊着“留神”的车夫,还没有卖完最后一点吃食所以不肯归家的小摊贩。

雅间内,小段怀中的女人轻轻唱起小调。

“一等也不来 二等也不来,

莫非你在外边儿又贪恋女裙钗,

手拿着红绣鞋无心绘画,

那扑簌簌的两只眼儿掉下泪点来

......”

刘子祥满饮一杯,两个时空的错乱,潜伏在内心深处的惶恐,笑容掩盖下的焦躁都无影无踪,美酒在手,佳人在侧,给自己点上一根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小段也喝的不亦乐乎,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一手撑住桌子,身子微微前倾,醉眼朦胧问道:“善之兄,纵使你是经世济民之大才,可吾国吾民此种境地,内无钱粮,外有群狼,焉有出路?唯有似膏肓之人,多活一天算一天。”

刘子祥看起来也醉了,“屁!外有群狼不假,你怎么知道内无钱粮?”

小段看起来有点落寞,这货不像是印象中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啊!

实际上,这事儿说穿了还是组织力问题,名义上大头登了宝座,但即使他对部下有一定的约束力,但状态跟历史上的羁縻也没什么区别,各地的税征了不少,但都在豪强跟军头手里,要不然也不会眼巴巴的搞善后大借款。

刘子祥喝下一杯酒,“豪强有钱,洋行大班有钱,军头有钱。”

“上头有什么?”

“上头有地。”

“种地能挣钱?”

“种地不挣钱,盖工厂,开铺子挣钱。”

“哪有这么多人办工厂,开铺子?”

刘子祥摇摇头,“外城这么多地,多年战乱,荒废异常,如今国朝初定,搞土地开发最适合不过。”

小段不以为然,“你都说了是荒地,商人又不傻,怎么会来买?”

“涨价就有人买。”

小段完全懵逼了,“没人买怎么涨价?”

刘子祥微微一笑,举杯道:“这种事,让庙堂大老去头痛,喝酒,喝酒。”

小段也笑着喝酒不提,又互相喝了几轮,连小段怀里的女人也敬了酒,刘子祥就扶额告饶,“实在是不胜酒力了,再者,晚上还有事。”

小段也喝的脸色涨红,听罢哈哈大笑,“是了,是了,晚上还有事,我送送善之。”

不多时,重新上楼的小段眼神已经一片清明。

站在窗前,久久不语。

那女人端来一杯茶,开口道:“也不像个留洋的学生,也不像个世家子弟,更不像个军汉粗坯。”

“那像什么?”

女人挤进小段怀里,“看不透。”

小段又是沉默。

外头,石头又叫了一个同行,拉上两姐妹跟刘子祥,开口问道:“爷,去哪?”

“找家上好客店,有独院的,暂住一段时间。”说罢揉了揉眉心,“娘的,不知道上没上钩,不能小瞧了古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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