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夜。
已近子时，咸阳城全城寂静，百姓已然入睡，就连街边的流浪汉也在草席间安然翻了个身。
只是今夜这样的平静没能持续太久。
随着一声婴孩的啼哭自秦王宫深处传出，咸阳上空，风云骤变，异象横出。
黑云应声腾起，遮蔽星月，轰鸣雷声很快滚过天空，在耳边炸响。
闪电齐发如利剑直射，划破苍穹，白光映照咸阳如白昼，又一瞬使其陷入黑暗。
地下，山岳崩裂，滚石飞溅，河川倒流，引得地面颤抖。
狂风肆虐中隐隐传出似龙似虎的吼声。
地龙翻身。
不祥之兆。
正在小憩的东皇太一猛然睁开眼，手指飞快掐算。
“异数！”
他看似平静的眼底涌起翻腾的波澜，手掌微微一握，便捏碎了面前的星图，身形一动诡异地消失在了阴阳家主殿。
此时的嬴政，正要前往诞下龙子的嫔妃宫中。
自古帝王对子嗣都颇为看重，就算是嬴政也不例外。
何况方才已经传报，诞下的是位公子。
“陛下，阴阳家东皇太一求见。”
却在这时，一个宫侍急急迈着小碎步进来，躬着身通报，全然不敢抬头一睹自家陛下的威仪。
宫侍诚惶诚恐，在小殿下诞生之时，自己这一通报，怕是碍了陛下见小殿下的时辰。
但外头那位，他一个小宫侍也不敢得罪啊。
诚如宫侍所想，嬴政闻言止住了脚步，眼中闪过一道隐晦的精光，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
但这位小宫侍未能看见，只听陛下道：“宣。”
这才小心地退了几步，转身如释重负地出门了。
很快，东皇太一的身影便出现在殿门口。
他全身笼在黑袍之中，脸上戴着不明纹路的面具，无人能见其真面目。
即便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中，他也如灯下的阴影一般，难以让人琢磨。
东皇太一似走非走，几息便到了嬴政面前，没发出声息，也没留下痕迹。
近了，拱手行礼微微颔首，道：“见过陛下。”
嬴政神色如常，却没叫他平身，语气带着几分意味不明，道：“东皇太一，朕未曾宣召，深夜见朕，何事有之？”
东皇太一抬头，不急不缓地回话：“听闻宫中诞下小殿下，特来恭贺陛下。”
“同时，有一则噩耗告知陛下。”
嬴政瞬间危险地眯了眯狭长双眼，这一刻大殿中的灯火一同向外压去，像是一阵无形的风吹倒了所有焰火。
但很快翻涌的情绪就被嬴政敛去，只是他言语间警告的意味和倾倒而来的帝王威压让东皇太一也不由心中一凛。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先是恭贺小殿下诞生，随后又说有一则噩耗，明显是冲着自己的儿子而来啊！
东皇太一！
“陛下请听臣一言。”东皇太一暗中掐诀卸了威压，看向嬴政继续道，“此话非是危言耸听。”
“自古瑞云以为祥，和风以为顺。”
“而今，黑云压城，狂风过野，此异象大秦几百年不曾出现，又与祥瑞之征所悖，即不祥之兆，陛下当谨慎之。”
东皇太一看了嬴政一眼，又道：
“臣知陛下正要见刚出生的小殿下，但异象因殿下诞生而起，此子即为不祥。”
“若强行留下，”东皇太一抬头直视嬴政：
“臣已为其占星一局，此子存世，轻则祸乱天下，动摇大秦根基，重则颠覆朝政，有亡国之危。”
谁人不知，稳固大秦是嬴政毕生夙愿，如此颠覆大秦根基的话，即便嬴政自己知道，也绝不能出自他人之口。
有人敢说，便是大逆不道。
何况还是当着嬴政的面直言不讳。
东皇太一不是不知道这话的忌讳，但他不得不说，而且他还直视着嬴政将其说完。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从嬴政激荡的情绪龟裂中看出嬴政的内心。
如果说他东皇太一让人看不透，那是因为他遮蔽气息的黑袍和面具替他挡住了世人的眼光。
但嬴政，身为君王，时时都处于世人中心，接受万众瞩目，却无一人能看明白他。
东皇太一直视嬴政的眼睛，试图看进那双古井深潭的深处。
却在他还未看出丝毫端倪之时，嬴政听完他的话，忽地笑了起来。
东皇太一双眼微微放大，略微有些不明所以。
看着眼前的男人越笑越狂，越笑越大声。
他的声音仿佛有某种穿透力，传向整座咸阳宫，宫中之人，齐齐下跪，传遍咸阳城，满城魍魉噤声，遍即大秦天下，一扫六合，秦土归一。
城外隆隆的山石洪水声，仿佛与其相应，这天下，嬴政是主。
只是无人知道，嬴政的笑声中，蕴含着冰冷杀意。
他的大秦，他的儿子，何时轮到旁人来指手画脚。
东皇太一的来意，嬴政从一开始就已经知晓，今夜的异象他也不是没看到。
但他嬴政要行的事，岂是天上几道惊雷能撼动的？
足足半刻钟时间，嬴政嘴角还挂着弧度，眸色深沉，道：“东皇太一，你的心意朕已知。”
嬴政上前一步，同样直视东皇太一，“为了大秦稳固，朕定不会妇人之仁。”
接着，不待东皇太一反应，他大手一挥，转身道：“你退下吧。”
要说心中不惊，是假的。
但东皇太一也知道，今日这事，已经到头了，他再一颔首，“臣告退。”
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出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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