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后,也算是一只脚踏进了夏天。万物繁茂,时温日渐升高,空气也沉闷起来。街道上闲逛的人都少了许多,姑娘小姐们怕晒黑闭门不出。
小七坐在灶前烧火,不时抬头看一眼正在准备晚饭的林青,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不知想到什么又低头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火苗。
“小七,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什么事?”
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林青不想注意都难。
小七使劲儿用手抓头发,如果说了会不会让姐姐担心。可是……
“就…就是…,嗯……”
“我最近发现奶奶特别爱睡觉。”
“她年纪大了,精力不好,容易嗜睡很正常。”林青仔细回想了下,奶奶也没有其他异常行为啊。
“可是奶奶纳鞋底的纳着纳着就突然睡着了,午睡时间也比以往长了半个时辰。”
那安详的睡容特别像乞丐爷爷临走时的样子,小七害怕了,害怕再次失去亲人。
林青心底微沉,“这样有多久了?”
小七想了下:“有大半个月了,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你说奶奶会不会有事啊。”
“没事,别担心。今天下工了我请钱大夫过来给奶奶看看,你好好待在家哪也别去。”
嘴上说着安慰人的话,手却攥紧了锅铲。其实也不是没有异常,奶奶夜里睡得沉了许多,以往还会中途醒几次。每天起床奶奶都会醒来,最近却没有,自己竟这么粗心。
小七在院子里糊鞋底儿,快巳时袁奶奶才起床。小七见状忙去厨房把饭菜端进堂屋。
“奶奶您就在屋里别出来,这会儿太阳出来了,我把饭菜洗脸水端进屋去。”
“好。”袁奶奶点点头。
两个孙子都这么孝顺,我也知足了。
…………
“来,稳住~稳住,可千万不能摔了!一二三,嘿哟~”
林青正在抄写药方突然被这么洪亮整齐的声音吓得一抖,一滴墨水滴在了纸上。唉,作废了,只能重抄一遍了。
抬头往院子里一看,果然,是送药材的来了。
医馆后院一群人正往里搬东西,大多都是用油布密封了一层的大包裹,两三个人一起陆陆续续抬进仓库。
夏临在门口拿着账本一一核对记录,并开封检查药材的好坏。在他们搬第三次的时候,察觉到不对,转身对旁边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道,
“秦书,这黄芪的数量不对啊。少了整整八百斤,药材商那边怎么说。”
秦叔望着药材,手摩搓下巴,淡淡道:“岭南那边最近下了半个月大雨,药材被水泡了。我去运货的时候,那陈老板和他死对头一起才凑够一千二百斤的量。”
“他让我带了信给钱大夫,下个月就把货补上。”
夏临点点头“行,您待会儿和钱大夫亲自说吧。我也就管管账,做不了这决定。”
说罢,继续核对搬进来的其他药材。
直到最后一批药材搬进来,确定没再有问题,锁了仓库,招呼秦叔跟他去找钱大夫。
午后林青在钱大夫不忙的空档,说了下奶奶的情况,请他去为奶奶诊诊脉。
心和桌上的废纸团一样,皱巴巴的。这心里有事儿,注意力就不集中,已经抄错了好几张。揉了几下太阳穴,喝口茶定定心,才感觉好了许多。
直至下工,钱老大夫回到医馆,林青才忙去问情况。
“劳烦您跑了一趟,我奶奶可是有哪里不对?”
钱大夫正在开方子,闻言抬头,“没什么。上了年纪,气血不足,加上天热,难免倦怠懒散,总觉得精神不济,疲惫嗜睡。
我开了个补气血的方子你带回去,喝一副就好了。”
“嗳~多谢钱大夫”
拿着药包回去,就立刻生炉子煨药。
袁奶奶皱眉喝着碗里的药,不情不愿的,十分勉强。
“你这孩子听风就是雨,我不就多睡了会吗,能有什么事,老人都是这样的。”
林青:“您就别逞能啦,知道自己年纪大还不爱惜身体。奶,鞋底少做点,咱家庙再小也是住在府城的呢!再说了,我不让大夫给您瞧瞧,我怎么能放心。”
盯着奶奶,直到她把那碗药干完。人老了心态就会变回小孩,得哄。
接过药碗顺便递杯水,把嘴里的苦味冲一下。
一副药下去如钱老大夫所说,果真没事了!
小七每天变着花样做饭,只为让奶奶多吃点。不过花样,也仅限于他自己的厨艺范围内。
看着奶奶恢复如初,林青彻底松了口气。自己上辈子也是和奶奶关系最好,只是奶奶去世的早。这次穿过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了这样一段缘分。
六月初八,周婶提着一篮子洋荷来到袁奶奶家。正巧小七的牙牌也在这天批了下来,一家人聚一起准备做顿饭庆祝一番。
小七的户籍是在端午之后去衙门申请的,只需要户主去文书那边道明原由缴纳口税就能通过。
经他同意,随袁奶奶姓袁,取名袁柒。
…………
洋荷炒腊肉;干煎鱼;红烧排骨,白豆炖猪蹄,奶白奶白的汤让人胃口大开;夏天怎么能少了凉拌折耳根呢,爽脆解腻。
袁奶奶还特地拿出了珍藏的桂花酿和一整套青瓷杯盏。
袁奶奶眼里满是喜悦,额头和嘴角两旁深深的皱纹里似乎也蓄满笑意,已经有些干瘪的嘴唇蠕动了几下,轻声道:
“好久没这么高兴了,都一起喝点。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有了,这辈子啊我也知足了。”
周婶听完抿嘴一笑,为袁奶奶倒了一杯,笑意吟吟:“婶子您有福气的嘞,小七青丫都大了,过几年您就能抱上重孙了。”
林青干笑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说什么呢,谁十多岁就结婚生娃啊。我还是个孩子呢,这些大人真会说。
“这猪蹄汤好喝,浓滑不腻,奶奶您尝尝。”
林青盛了半碗汤给袁奶奶,又给小七周婶各盛一碗。
真是怕了这些大人了,搞这么煽情,怎么吃饭,再说我要哭啦。
突然听到旁边噗咚一声,抬头就见袁柒正跪在袁奶奶跟前,连磕了三个响头。
眼泪汪汪,声音哽咽道:“奶奶,谢谢您收留我,从今以后您就是小七的亲奶奶,我一定会孝敬您的。”
袁奶奶忙把小七拉起来,拍掉膝盖上的灰。眉头微微皱起,捧着袁七的脸,温声道:
“你不就是奶奶的亲孙子。瞧这眼泪汪汪的,快坐下吃饭,一家人就不需要拘什么礼。”
袁柒用力点点头,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重新坐回桌上。
爷爷,您看见了吗,我现在过的很好,我有亲人有家了。
一点小插曲过后,只余下满桌欢声笑语,杯碗交错的声音。
一家人一个月在一起这么聚上两天,这是最开心的日子。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林青嘴角都还是翘着的。房间响起了一段奇怪旋律,
“糟糕!糟糕!oh~my gad,魔法~怎么失灵啦!天空~真的~好大,蓝色梦想~朕的家,帅帅、四郎~烦、烦恼不~额……”
突然一段声音打断了她的演奏,林青尴尬的摸了下鼻头。
“晚上热没睡好,就多睡会儿。早上去外面吃点面条包子也花不了多少钱。至于我和小七,我们自己会做。”
林青回头见奶奶正目光柔和的看着她,忙把昨晚为了通风开着的窗子关上一扇。
“记得了,是不是我声音太大吵醒您了?”
袁奶奶缓缓摇头,再次叮嘱:“天气热了,你去医馆的路上别走那么急,也别贪喝凉水,好好照顾自己,让小七也注意着点儿。”
林青:“嗯~还早呢,奶奶您再睡会儿。”
出门前嘱咐小七一番,待屋子里别总闲不住,免得中暑了。
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祖孙俩都没啥胃口。袁奶奶和平时一样,简单喝了点粥,就午睡歇下了。
小七收拾完屋子靠在堂屋椅子上小憩了两刻钟。午休后在井边洗完家里的脏衣服,看着太阳大,想着把被罩床单也洗了。
收完自己屋里的,站在袁奶奶屋子瞧门外朗声喊了句:“奶奶,我正洗被罩呢,您屋里的要洗么?”
没有回应,便跑去敞开的窗边往屋里又重复一遍,还是没应。
推门进去,见奶奶还睡着,试着拍拍奶奶的手,手很凉。
平时喊上一声,奶奶就醒了,今天是怎么了?
伸手探下额头温度,好凉!抖着手移到鼻下,怎么会~没有呼吸……
换一只手再次试了下,还是没有呼吸,怎么会呢?一定是天太热我没感觉到!
小七瞬间就慌了,焦急地呼唤:
“奶奶,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轻轻轻晃了几下奶奶的肩膀,企图摇醒她,可是头歪去了另一边就是没睁开眼睛。
“奶奶,醒醒~”
小七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嘴唇颤抖。
猛地起身,跑出们,接着跑出院门。
…………
“老板,这三角糕怎么卖的?”
周婶微笑着递了根竹签给客人:“三角糯米糕两文,绵软清甜,好吃的哩,您先尝一块看是不是这样。”
“婶子~奶奶叫不醒了!”
周婶扭头见袁七急急飞奔而来,满头大汗,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不知是不是汗进到眼睛里去了全是红血丝,瞪得大大的。
又粗又急地喘着气,双手不停的抖,周婶忙拿手帕给他擦擦汗,责备了句:“你这孩子~跑那么急做什么。慢慢说,奶奶到底怎么了”
“我叫不醒奶奶了,奶奶身上好凉,婶子快跟我回去看看。”终是没绷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周婶微微僵了下,强制性镇定下来,安抚一旁痛哭的袁柒,语气干巴巴的:“先别哭,我这就回去看看。”
又跟旁边摊贩打声招呼:“莲姐,,家里有点急事,帮我看下摊子。”
“你快去吧,我给你看着”
周婶这一路心里揪得紧紧的,慌得不行,可千万别是自己想的那样。拉着袁柒快步跑回去,直奔袁奶奶的屋。
“婶子,醒了吗?”
走到床前推了两把,顿时如一盆冷水泼在头顶。这僵硬的感觉太熟悉了,阿爹阿娘走的时候就是如此。
机械的转头失神望着袁柒,喃喃道“去~快去把姐姐捡回来,奶奶不行了。”
说着又急急从钱袋子里抓了把钱塞给袁柒:“坐车去!”
袁柒听后整个人都愣住,连哭都忘记了,行尸走肉般,攥着钱僵直地走出屋子。
周婶仰头眨了下眼睛忍住眼泪,呼了口气。忙跟着出去叫上左右邻居来帮忙,四处张罗。
医馆这边林青正和夏临核对诊籍数量,再过几天又是监道司例行检查的日子,必须把最近一个月的诊籍药方全部准备妥当。
突然,余婶急急忙忙进屋叫上林青:“青青,外面有个叫袁柒的小孩找你,说是有急事,你快去看看吧!”
林青放下手里的笔,回道:“小七?余婶,我先出去看看,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袁柒在后门见林青出来了,猛地扑了过去,林青错不及防差点跌倒,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就听袁柒嚎啕大哭:
“姐!奶~奶奶没了…”
林青脑子嗡的一声,全身都麻木了,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干笑道:“怎么会,奶奶早上还和我过说话呢!一定是你弄错了。”
袁柒抬头满脸泪痕望着林青,哽咽着断断续续:“婶子让我、我来~来叫你回去,姐,奶奶没了”
林青木讷的回过身,发现余婶也跟着出来了,还没开口,余婶忙说:“回去吧,我去告诉钱老大夫他们。”
林青点点头,跟着小七上了回去的马车。一路上都抓着裙摆发呆,安静的不敢让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