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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历练

发表时间: 2022-12-18

第二日,欠觉的景珉睡到午时才醒,一睁眼,就对上一对水润的黑色眼睛。一个粉嫩嫩的小孩儿趴在他床头,盯着他不住的看。

屏风外是棐风和清云说话的声音。

“你家小弟子确实不错。”棐风话音刚落,还在床上发愣的景珉就立刻气鼓鼓地爬起来,跑到屏风外去,瞪着棐风。他想说什么,但棐风一转头,他就泄了气,扑过去黏在棐风身上,软软唤了一句“师尊”。

“又在气什么,我不过夸夸你师叔的弟子而已。”棐风好笑地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脸颊。

景珉不听,头埋在棐风的臂弯里,假装困倦。棐风于是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对清云笑着,说:“那就一起学吧,正好做个伴。”

清云的药峰也有教认字的长老,棐风打算将人塞过去。

闻言,清云笑着点头,招手让在屏风边上偷看他们的小孩儿过来,说:“你景珉师兄醒了,可有跟人家好好打过招呼了?”小孩儿摇摇头,看着清云顽皮一笑,然后对着正在棐风怀里赖着的人拱手行礼道:“师兄好!”

棐风把撒娇的小孩儿捞起来,捏着他的两个胳膊让他站直,故作生气的说:“好好的站直,这是你的辛越师妹,跟人家打招呼。”

景珉抿着嘴,敷衍地朝对方行了一礼。

辛越就是清云在新霞峰上一眼相中的小弟子,性格十分活泼。清云自己自吹自擂过,说二十年后这个小弟子的能耐一定会超过他自己。一早上收到了棐风的传音,就立刻带了辛越上雪峰来了。

半年时间不到,辛越的个头已经比同岁的景珉高了快半个头了。这段时间里虽然景珉也有在长,但到底不如天赋卓越的辛越成长得快。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棐风身后,目光偷偷瞟向正笑眯眯地看着大人们讲话的辛越。

棐风也时不时赞赏地看她一眼。他心里想的是要是景珉以后和这小孩儿一定能相处的很好,景珉想的却是师尊是不是看上别的小徒弟了。

感觉自己的袖子越来越窄,棐风低头看了一眼正拽着自己的衣袖揉捏的小家伙,摸了摸他的头,说:“阿珉,饿了吗?饭在厨房的锅里热着,洗了脸就去吃吧。”景珉肚子确实饿了,他低着头,看了一眼棐风,又看一眼辛越,不甘心地走了。

“听说段果醒了?”清云突然说到。

棐风喝了口茶,淡淡道:“醒了,现在不知道去哪儿野了。”

“还是没有长大。”清云一句话,似问似说。

“没有。”棐风干脆的答道。

清云叹了口气,让辛越自己去玩儿了。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本陈旧的书籍,翻了翻,说:“第八回了,一点也没有变化吗?”

“也不算很久,离上次醒才过去一年而已。”棐风像是不在意一般,轻声道。

两个人沉默着,喝茶的喝茶,发呆的发呆。

厨房里,景珉掀开锅盖,小心翼翼地将放在篦子上的米粥端出来,辛越跟进来,小女孩儿穿着一身藕粉色的衣裙,脑袋上扎着两个小髻,十分乖巧可爱。与之对比起来,棐风打理景珉的水平就比较一般了,小家伙脑袋上的发髻歪歪的,早起之后只简单扎了一下,甚至没能对着镜子看看,一身纯白的弟子服,下摆还站着刚刚在灶台边擦到的灶灰。

辛越倚在门边,小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瞧着景珉。也许是平时在清云的药峰上看到的都是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她期期艾艾地看着景珉。见小少年端着一碗粥,被烫得皱着眉却又不松手,仍然坚持着快速地把碗捧到一旁的木桌上。

景珉一松开碗,立刻呲着牙甩手。辛越走上前,抓着他的手看了看,然后用自己的手掌虚盖在景珉的手掌上,清凉的感觉从辛越的手心下传来,满眼至他的手掌。不一会儿,景珉就惊讶地发现手掌不痛了。

“你真厉害!”景珉发自内心的感叹道。

辛越肉肉的脸蛋上绽出一个笑容,不无骄傲地说:“我师尊才厉害,这是他教我的~”

“我的师尊也很厉害的!”景珉立刻说。

扔下粥,他跑到门外,把自己常用的那把铁剑拖来,对辛越比划说:“我师尊的剑招可厉害了,你看,这样的大剑,我师尊一只手就能挥起来!”说着,他就要让辛越自己来拿铁剑试试。

辛越不服输地说到:“我师尊会治病救人!天下就没有他救不了的病人!”

景珉也红着脸呛到:“我师尊会阵法,他不用阵盘就可以起阵!”

“我师尊会种药草!”“我师尊会种树!”“我师尊见识多云游四海过!”“我师尊样貌好天下第一!”

两个小家伙吵闹的声音传到了白玉殿这边,清云笑得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他指了指一脸麻木的棐风,笑着说:“你家小弟子,真是有意思啊。”被指着的棐风木着脸,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心里已经骂了一万遍“小兔崽子”。

又坐了会儿,清云说该带辛越回去准备晚课了,起身去寻两个小家伙,结果发现他们正在厨房外的空地上堆雪人。景珉蹲在雪人面前,拿着树枝行剑招,细细的松枝打在雪人圆滚滚的身子上,只留下浅浅一道痕迹。辛越还在捡石子,一扭头见雪人被打出了印,立马就要在跑过去揍景珉。

清云在远处咳嗽了一声,小丫头立刻收回那张牙舞爪的神色,捏着石子儿的双手往身后一背,对着清云乖巧地嗲着声喊了一声“师尊”。景珉也放下手里的松枝,对清云拱手行礼。棐风从殿内跟出来,却忘了穿上披风,一阵寒风扑来,吹得他立刻扶着门框咳嗽个不停。直咳得眼泪花都快蹦出来了,景珉跑来凑在他面前,学着他的样子轻轻给他拍背。

棐风没好气地一挥手,直起身说:“拍什么拍,为师又没呛着。”说话时,声音低哑,已经像是着了风寒了。清云走过来,想要捏他的手腕替他看看,棐风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在身后,作势要送客。

清云皱了皱眉,直觉他不想说,便也不再问,交代了之后去药峰的事,带着辛越坐上葫芦走了。小丫头坐在他师尊背后,一只手拽着清云的袖子,一只手朝着二人挥了挥,目光亮闪闪的,对景珉喊道:“景师兄,明天见——”

小小的粉色身影消失在远处。景珉笑着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转头看着棐风,问到:“师尊,明天见是什么意思,他们明天还会过来吗?”

棐风沉着脸色,牵着他进了殿内,找了平时教他认字用的书本,说:“明天你就去药峰,跟着你师伯的弟子们一起学习。”景珉认的字不算少了,其实让他去药峰,只是想让清云一边照顾着,一边让小家伙认识点新的人。

强行忍下心里的不舍和担忧,他对着小家伙又叮嘱了许多要注意的事,末了,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只竹编的小船,和一袋灵石一起递给他说:“这是为师很久以前做的飞行法器,按上灵石就能启动了,你用它去药峰,不要自己走过去,太远了。”说着,又怕弟子嫌弃它简陋似的,棐风摸了摸小家伙的脸颊,柔声道:“等你学会运用灵气了,再给你做更好的。”

景珉低着头,不说话,眼泪掉在棐风伸过来的手指上。

见此情景,棐风明白过来,无可奈何地说:“阿珉,别哭,师尊就在这儿,你每天去学半日就回来了。”他原本还想认真劝说小家伙学会独立,滚烫的眼泪水一掉,他就动摇了,甚至犹豫了一瞬要不要传音跟清云说不去了。

然后最后还是对徒弟的责任心占了上风。

粘人的小徒弟虽然很可爱,但是这样只会毁灭景珉的未来。他狠了狠心,决心要让小孩儿一步步走出去。灭门惨案让他对自己过于依赖了,只有快点认识新朋友,见识到世界的广阔,才能找到他自己的未来方向。

棐风咳嗽着,最后将人抱进怀里拍了拍,哄了一阵子,然后就送他回院子里。他一个人顶着风往白玉殿走,回去的路格外漫长似的,怎么也走不到头,厚厚的雪地上,那条清出来的道路好像消失了,一切景物都变成了纯白的,只剩下轮廓在模模糊糊地晃动。在视线彻底归于黑暗前,他的袖中飞出一片绿叶,带着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留下的话语,飞向雪峰外。

这天之后,景珉就见不到棐风了。段果从峰外气喘吁吁地赶回来,手里捏着棐风那把从不离身的佩剑,他气冲冲地从白玉殿出来,一道法诀封住了白玉殿周围,宣布棐风闭关了。清云也来了,他满面愁容地站在殿外,每当他想跟段果说话的时候,对方就会一闪身走远。没有办法,他也只能沉默着,带着景珉回药峰。

原本他打算让景珉就留在药峰修习,但小孩儿执意要每天学完就跑回雪峰上。段果总是会在山道口抱着剑发呆,等景珉汗流浃背地爬上来之后,他就起身走去空地上站着。景珉练习用的铁剑就插在白玉殿前的雪地里,段果站在那里,也不看他,就像一个白色的影子。

景珉拿起剑,在他面前练习着,刚开始的一个月,他还是只能勉强挥动铁剑,随后,他渐渐可以提起铁剑摆出起手,段果只在他错误或者快伤到自身的时候才出声提醒。

景珉修炼生活,在棐风的消失之后,好像才进入正轨。而之前棐风陪伴着他的那短短一段时光,就像一场梦境。才九岁的小孩子,话突然少了很多。

练完剑就是申时了,段果留在雪峰上,只有下午能见到人,看着景珉练完剑后就会去厨房给他做晚饭,每天景珉的午饭都在药峰解决,早上吃段果留的馒头。

三年眨眼间就过去了。三年来从未开启过的白玉殿,就像是一块真正的玉石一样,仿佛内里也是实心的,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丝烛光。仿佛从来没有过那扇栩栩如生的花鸟屏风,也没有屏风后的那个人。景珉练过剑,段果要去做饭的时候,他就站在白玉殿前的雪地里,任由冷风刮过汗津津的身体,带走那些沸腾的热意。

恍惚间,又听见那青衣仙人柔声地对着他说:“阿珉,别哭,师尊就在这儿。”

景珉收回情绪,眨了眨眼,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睛里干涩无比。他早就不爱哭了,师尊刚闭关的那一年,他还时长半夜去白玉殿后的桃花树下等着,期望棐风能再举着灯出来看他。等到了第二年,他就不再期待了。

景珉将铁剑插进雪地,埋头走到白玉殿后,从暖泉里接了一瓢水,浇在又抽出花苞了的桃树根部。这棵小树苗长得飞快,似乎和他比赛似的。但景珉最终还是没能追得上它,小小的树苗如今已比他高出近一尺了。桃花树长得很好,树形优美挺拔,迎着风举出许多的花苞,不久又要再开一次了。

段果做完了饭,围着围裙出来喊他。如今景珉已经稍微高过段果了,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那张与棐风九成像的脸上总是挂满了不情愿。

“师叔,晚上我要去寒潭一趟。”寒潭锻体修炼,是最近段果才准许的,说是到了十二岁,身体和魂体结合稳固了,就可以去寒潭多洗洗,但是没到筑基期之前,都要有他陪同,否则容易灵气乱蹿伤到自己。

“哦。”段果端着碗夹菜,语气平淡地答应了。

吃过饭,又打坐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暗了。段果抱着剑等在后山的寒潭边,眼睛垂着,不知道是在打盹还是在想事情。景珉提着灯过来了,头发已经散在身后。那一头卷卷的黄毛也已长成柔顺的青丝,就如同棐风曾经猜想的那样,浓黑的长发刚刚好长到了肩后,额头上的碎发也长长了,风吹开笼着眉眼的头发,朱砂痣红如鲜血,那双初现风华的双眸凝视着潭水。段果没废话,抬了抬下巴让他直接下去。

潭水的寒气蔓延到岸上,不算深的潭水在烛火的映照下如同一块被敲碎的冰。景珉一脚踏进池边,冰一样的池水晃动着,寒意顺着脚踝攀上他的身躯。景珉的半个身体已经没入了池水中,寒冷使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就像刚接触药浴那天的情形一样。景珉心里已经预料到了,他立刻盘腿在池水里打坐,任由水一直没过他的下颌,冰冷地包裹住他的胸膛,他的大脑好似在被针扎一样的疼。身体上传来细密的疼痛,可是他的大脑却越发清醒,甚至能听见段果在背后盯着他时的呼吸声。

那样的呼吸声,似曾相识。

一瞬间,他甚至要觉得棐风就在自己身后,可是寒冷已经封锁住了他的行动,他不能中断自己的淬炼,只能放任自己的记忆一段段浮现。棐风在灯下低头看书时的侧脸,棐风在雪地上独行的身影,棐风撑着头看他吃饭时的笑颜……

也许自己真的太想念师尊了,景珉模糊地想着,三年了,哪怕那个人就在白玉殿里,却不能见他。就算自己再怎么劝自己,也还是抵不过想见他一眼的念头,反而越是靠近那座白色的大殿,越是想要推开门去质问他为什么。

渐渐习惯了寒潭的温度之后,他的身上开始发热,热流从心脏出发,蔓延至四肢百骸。段果见他顺利完成了淬体,才松了口气,默默地转头走了。他依然削瘦的影子就像一片雪花,无声无息地隐入夜色里。

第二日,淬体过后的景珉推开门,看着天边的彩霞,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离开雪峰了,三年时间,他虽然成功达到了练气七层,剑法也逐渐熟练,但心结横亘在那里,让他不想再看见白玉殿了。

小小少年,站在院门外,久久地凝视着门口那块写着他名字的小木牌,默默道:“师尊,弟子要离开一段时间了。师尊会想我的话,就早点来见弟子吧。”

他背起那把铁剑,踏着朝露,朝着山道走去。

段果蹲在林间的一处树杈上,撇了撇嘴,朝白玉殿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嘴里轻轻骂了一句:“你教的什么玩意儿,翅膀没硬就往外飞。”说着,无奈地翻身下来,悄悄地跟在了景珉后面。

等到在药峰等了一个早晨的清云师徒二人终于发现这小子偷偷下山时,景珉还在深林里徘徊,不出意料地他在林子里迷路了。清云的寻人虫带着他们找了过来,辛越头上的两个发髻都跑散了,她气嘟嘟地一把笛子横在景珉身前,拦住他的去路,问到:“景珉!你好端端的下山干什么!”这三年来二人一起在药峰学习,不止是认字,还一起学门派心法,连引气入体的时候,也是在他们药峰的修炼室,清云和药峰的其他弟子早就把他当成药峰的小师弟了,谁都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像离家出走似的就这么下山。

景珉小声说:“我在院子里留了字条的。”当然,字条上只写了下山这件事,根本没写理由。他自己也觉得理亏,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的师尊三年不见他让他心里生出心结了。

辛越拉着他又劝了很久,三个人在黄昏的树林里僵持着,周围的灵兽都识趣地绕开了。最后,清云师徒见劝不动他,于是干脆答应让他下山,但条件是让清云送他,并且下山后要去宗门的凡间驻守处报到干活儿。总之就是让这个离家出走的小子变成公事派出人员。

景珉点头很干脆地就同意了。反正他也只是不想再陷在那样的情绪里而已。只要看不见白玉殿,他也许就能摆脱那种情绪了吧?他被带回了药峰,又重新去到了新霞峰,夜色将近时,他终于领了身份牌,跟着清云从山门离开了。在跨过那两道巨大的石门时,他想起了八岁时候在飞舟上一晃而过的景色。此时他坐在清云的葫芦后面,回头望去,元无宗的山峰已经隐入黑夜,不同于白天的磅礴壮观,此时的元无宗只有沉默般的夜色,浓黑如墨般的山峰里,有一座格外的高,那高高的峰顶上,白色的建筑物越来越小,直到渐渐消失不见。

他的心里突然泛起一丝恐惧,悔意闪现的时候,他几乎要抓着清云的衣摆,像小时候刚去药峰学字时那样,让清云送他回去,回到那白雪覆盖的山峰上,回到白玉殿里,回到那温暖的青色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