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下，逼仄的夹角巷里，两个人影对视而立。
“小武，你···你回来了~！”
略显颤抖的语气，夹杂着惊喜与淡淡的失落，就好像一件期盼已久的事情突然之间就实现了，而人生却一下子又没了盼头似的。
“嗯，回来了，很久不见了，你怎么样，干娘她还好么？”
赵军原来也是跟着顾孝武一块玩儿的，两个人年纪差不多大，顾孝武一直都管赵军他妈喊“干娘”来着。
“我娘前几年走的，走的时候没怎么受苦，挺好的。”
赵军自顾自的点了根烟，抽了两口又给顾孝武递了过去，顾孝武接过烟，狠狠的吸了一口，任由呛人的辣味儿在胸肺间打了个转。
“对不起~干娘的事儿，我没来的及······”
“嗨，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娘她去之前，逢人就说自己儿子去报效祖国了，你那是给她长脸了！”
“嘿嘿，不像我~~”
“对了，小武，三金的事儿你知道了么？”
赵军突然提起三金，顾孝武微微愣了一下，回答道：“我之前给你和他都写过信，不过写给他的那些都被退回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问，赵军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小武说，只能叹了口气：“三金出事儿了，家里已经没人了！”
赵军的话犹如一道惊雷让小武有些不知所措，就连手指被烟头烧到没发觉。
“那还是你走的第二年，三金的蜜儿吵着要结婚，他就找到我说想要晚上多跑一趟，好多赚点钱，当时我也没多想，就同意了，反正捣煤的那条路子已经混熟了，多一趟少一趟也无所谓。”
“可没想到，也就第二个天晚上，三金带着人去扒煤车的时候，就被一帮子人给蹲了。”
“当时对方亮了刀子，二壮挨了一刀，三金为了救人，一时没收住手就把对方两个人给叉了。”
“后来等派出所的人找到三金和二壮的时候，三金一个人把事儿都给扛了，所以就······”
赵军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不再敢看小武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
“规矩？你现在和手下的人讲规矩，那我给你说的规矩你都忘了，对么？”
“我和你们有讲过的吧，一晚上就三趟，一趟也不许多，我们就赚那些我们能见着的钱，其他不是我们的绝对不伸手。”
“三金不懂事儿，你也不懂，我走之前怎么跟你讲的！”
顾孝武冷冷的看了一眼昔日的好兄弟，三金的事儿，赵军他是有错的。
“我没想这么多，我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都怪我，是我没拦着他！”
“都怪我，都怪我啊！”
讲到这里的时候，赵军已是双目无神，人也跟着从墙边滑坐了下去，这几年积攒下来的愧疚，终归是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寒风呼啸，深邃的弄堂里传来一阵呜咽······
顾孝武就这么坐在冰冷的石墩子上，旁边挨着的就是刚缓过了劲的赵军。
“军子，带我去找二壮吧，我想他了！”
铁道口，一列列满载的火车皮整齐的横卧在轨道上，十几个穿着单衣的年轻汉子正排着队的从车厢里往外搬货。
“自打三金出事儿之后，二壮就在这里扛大包了，我让他来和我一起干，他没搭理我！”
路灯下，赵军把顾孝武带到了二壮干活的地方，顺着站台上的灯光，有个身形高低起伏的汉子，与周围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二壮~！”
顾孝武冲着人群喊了一声，刚刚把货卸下的二壮，扭头朝着他们的这边看来。
“武子哥？”
几滴沾着泥灰的汗水，划过二壮的眼角，那熟悉的刺痛感提醒这他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哈，是武子哥，我武子哥回来了~！”
高兴如二壮这般，来不及招呼一声工友，一路小跑着冲了过来。
“武子哥，你咋回来了？！”
“呵呵，当兵哪有当一辈子的，时间到了，自然就回来了！”
“嘿嘿~~嘿嘿~~！”
憨厚的二壮只会嘿嘿的傻乐，自己的武子哥回来了，这就是最让他高兴的事儿啦。
顾孝武看着眼前的二壮，那蜡黄的脸色和干瘦的身板让他忍不住心里泛酸，再看到二壮瘸了的一条腿，脸上更是难掩自责的表情。
“武子哥，你咋恁个看我！”
“你的腿~？！”
二壮知道小武哥要说什么，抖落了一下那条不怎么吃力的断腿，满不在乎的说道：“腿断了，人还在么，能干点活，饿不死就行！”
是啊，人还在就比什么都强。顾孝武伸手拍了拍二壮的肩膀，然后把自己的袍子给二壮披上，再把头上戴着的帽子也给了二壮。
“天冷，把衣服披上~~”
二壮却是憨笑了一声，躲了过去，然后说道：“哥，我这干活呢，身上脏，你穿~”
“穿上！”
此刻顾孝武说话的语气一如当初走时的那般不容置疑，二壮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听话的任由顾孝武摆弄。
“二壮~”
这个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的赵军语带苦涩的喊了一声二壮的名字。
二壮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冷漠，顾孝武全都看在眼里，昔日好到穿一条裤子的两兄弟，此时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二壮，这里的活就别干了，先在家里养几天，等我去找你。”
“军子，这几天你顾着点儿二壮，再别让他乱跑了~！”
顾孝武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打算，兄弟俩这么僵着，就差个机会把事儿说开，现在他回来了，就不能再看着好兄弟这么闹下去。
一旁的军子听懂了小武话里的意思，连忙拍着胸脯答应道：“小武，你放心，我肯定把二壮照顾好。”
“哪个要他管，用不着！”
“二壮······我······”
赵军有些为难的看向了顾孝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孝武见两人还別着劲，剐了一眼赵军，伸手用力的拍了一下二壮的肩膀，然后说道：“三金的事儿上，军子有错，但不能全怪他。你对他有恨也好，有怨也罢，撂了他这么些年，他也不好过。”
“武子哥，我······”
顾孝武见二壮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接着往下说：“哥知道你心里有苦，但咱还活着的人，总得有个活人样，你看看你，再看看军子，就算现在三金还在，他能愿意看到你俩就这么一辈子恨下去？”
“武子哥，你说的我懂，可三金的事儿就像是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已经烂在肉里头了，我放不下啊~！”
“当初我是怨过军子哥没拦着三金，可我更恨我自己啊，我咋就恁怂呢，咋能就让三金一个人去抗~~！”
二壮语带哽咽的说出心里话，突然抬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站立在一旁军子见状，心头一震，跟着眼眶就红了起来。
雪地里，二壮哭的像个孩子，军子傻笑着流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