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殿的内侍来传伴驾口谕的时候,徐沅还有些怔忡。
虽然她也单独陪太子待过,但这次却是叫她过去侍膳,还是晚膳,太子的意思就是要她侍寝?
听到徐沅的叹气声,两个教养嬷嬷当即就拿了主意。没侍过寝不打紧,伺候贵人的规矩早就刻进了她们这一批宫妃的骨子里。以徐沅的性子,想来也不会出错。
她们俩倒有另外的担心:“贵人若是心里觉着不方便,殿下宽和,让内监回了他,想也不会恼您。”
刚死了亲爹还要上赶着去侍寝赔笑,能不膈应吗?
徐沅知道嬷嬷们这是还把她当小孩看呢,心疼她年幼失怙,可她到底也进宫四五年了。
郑浔自不必说,独承雨露君恩。连王清惠去年都开始侍寝了,一个月太子也总会让她陪侍几天。
说起来只她在太子跟前不怎么得脸。何况,这次还是太子太子妃怜惜她,若是不去,她徐沅在这宫里还有出头的日子吗?
“嬷嬷替我回内监,说我省得,定会准时过去。”
两个嬷嬷得了这句话比听到圣旨都高兴。虽说太子昭容年纪小,上面那位也不是急色的人。但说难听点,皇妾也是妾,哪有人做妾做得比主母还金贵的。
两位嬷嬷一致决定再给徐沅来一段睡前急训。
徐沅心里也拿不准太子的意思,前几日在长信殿见着,太子妃有意推她出来,太子也只是微笑,话里话外还是婉拒,难不成过了这几日她就长大了吗?
但想到两位嬷嬷的耳提面命,徐沅立马正了神色,为妃者,最忌揣度上意。
她只要恪守后妃的本分,太子太子妃只有高兴的。
郑浔和王清惠本就和气,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们为人刻薄,也不会在这关口寻衅滋事。
紧接着,两位嬷嬷就带着别枝和惊雀给徐沅梳妆更衣。
因是晚膳,两位嬷嬷遵循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的道理,也没有刻意将徐沅打扮得多惊心动魄,一切且都还有太子昭容的规制管着。
穿不了大衣服,戴不了大首饰,李嬷嬷最后还想给徐沅两靥贴上面花,倒叫赵嬷嬷拦了下来:“算了吧,大晚上的。取一件贴于眉心,间缀翠叶就成了。”
徐沅很能理解赵嬷嬷的想法,太子这次是来找她睡觉的,一看她打扮得跟出席国宴差不多,兴致自然高不到哪去。
侍寝就得有侍寝的样子,按照李嬷嬷的说法,就是要一半风情一半纯情。
至于这个度怎么把握,李嬷嬷又附耳告诉了徐沅许多,连初次承宠都说的清清楚楚。
徐沅面嫩,听得云里雾里,含羞带怯。殊不知这就是嬷嬷口中的纯欲风情。
好不容易到了含章殿,徐沅却没有见到太子殿下,门口只有随侍太子的大宫女明月和清风牵引着进入内殿。
冬至已过,宫里各处虽烧起了地龙,但徐沅私心里却觉着,含章殿比之常宁殿可暖和多了。
身上不冷,徐沅的脸色也舒缓很多,端的是媚眼含春,身段风流,步步生莲。
挽着合欢髻,戴着冬至节里太子妃赏下来的金镶玉蝶恋花步摇,外罩一件桃花云雾烟罗袄,配一条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落在太子眼里,就是一个温婉娇美豆蔻少女。
太子的审美很健康,因此在他眼里,徐沅无可否认是美的。她浑身都透露出名字中沅江的清冽温婉,给太子一种至善至纯的感觉。
这种气质大概跟东宫的另外几个女人也是不一样的。
郑浔原就是寻来作大妇的,生得国色天香,华贵雍容,大红明黄尤其能在她身上显出好来。
而王清惠的身上却隐隐透出些林下之风来,往那一站就跟九天玄女似的,仙气飘飘不染凡尘。
太子仔细想了想自己这几个女人,一时间生出一种自己艳福不浅的错觉。
可转念他又想到如今自己的女人在内宫步履维艰,所以在他眼前,他还是希望这些小姑娘们能稍微松快点,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
徐沅看着太子嘴角噙笑,心里的紧张情绪也放松了不少。她提着裙角给太子见礼,唤一句:“阿旭今日怎地想起我了?”
太子把人扶起来,揽进怀里,苦笑一句:“山不就我,我自就山。”
徐沅被这句话逗笑了:“您可是太子殿下,除了圆圆,东宫里谁不是任你差遣。”
太子垂眼仔细查勘徐沅的神色,只觉得他的徐昭容今天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但是他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就是感觉这个妮子的一颦一笑都莫名地沾染上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心里隐隐觉得那是柳耆卿所谓的万种风情,却又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日日在长信殿见的那个小姑娘。
徐沅被太子的眼神里的玩味吓到了,她试探着开口:“阿旭,我今日很好笑嘛?”
太子正色道:“哎,何出此言,卿实秀色可餐。”孟旭是个拥有高级审美的老实人。
徐沅觉得他在打趣自己,啐一声:“人家也是大姑娘了啊,马上就要满十五了。您不要看我稍微打扮打扮就取笑我!而且...而且...嬷嬷说...嬷嬷说我本就可以像太子妃她们一样妆扮的!”
太子继续自己的老实发言:“嬷嬷说得很对。小沅眉间一点翠色,美貌可使明珠蒙尘。”
要说徐沅内心里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换了谁被孟旭这样一位翩翩公子变着法夸好看都会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太子跟自己的姬妾也不稀得用朝堂上混弄他老子那一套,不为别的,看着太假。
东宫上下俱为太子所有,如果对自己女人还要戴着面具,那他这个太子当得也太窝囊了些,还是趁早退位让贤的好。
打了几句嘴仗,徐沅的肚子不经意地咕噜了两下。嬷嬷们为了给她掐出杨柳细腰,连点心都不肯给她吃,肚子饿了肯定会发出响声的。
所幸声音很小,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尊贵的太子殿下没有听到。
但事与愿违,孟旭不仅听到了,还继续笑话她:“这冬日里是哪里来的蛐蛐声?”
太子好斗鸡跑马养蛐蛐,全宫都知道。
徐沅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温言软语:“阿旭,冬日哪里有那东西。是我肚子饿了。”
这声阿旭叫的孟旭心里真是熨帖,少女的娇俏、羞涩和故作镇定都极大地满足了他的男性虚荣心。
太子虽不贪女色,但也早通人事,说不上御女无数,身边却也不缺服侍的人。
太子妃待他热情,但两个人大多数行房的时候,都是为了折腾一个嫡子,公事公办久了孟旭就觉着索然无味。
至于太子昭仪,怎么说呢,有时候孟旭看到王清惠的菩萨样,自己都想原地给她嗑三个头以示尊敬。
所以,虽然孟旭很不想承认,但他这个太子的确没有在女色上尽兴过,别说尽兴,连舒适都谈不上。
前朝后宫多少事压在他肩上,除去太子妃吴字微,他哪还有精力去迁就别人。
因此他一直避着年纪小的徐沅,他怕又来一个只会喊疼只会哭的娇娇女。
而徐沅呢,大概是一直被退货,所以习惯了太子对她的态度。她知道太子肯定不讨厌她,但要说有多喜欢也谈不上。
不然也不会在太子妃一次又一次安排她侍寝的时候说出拒绝的话,可能很多时候看她跟看圆圆是一样的。
徐沅一开始甚至做好了老死宫中的打算,不只是她,她的两位教养嬷嬷一开始也着急过,想过办法,现在不也认命了?
徐沅不是聪明人,太子不跟她睡觉,她就只能认命。
徐秀才也不是什么见识渊博的父亲,唯一教子女的就一句“乐天知命”。
但是今天的徐沅却让太子有了试一试的念头。
为着这个念头,孟旭还让膳房加了一道徐沅份例里没有的酒酿螃蟹。
徐沅一看内监呈上来小碗一般大小的螃蟹就知道这是太子给自己的体面,但想到冬日吃螃蟹工序繁琐,忍不住出声道:“殿下,蟹肉性寒……”
孟旭当然明白徐沅的意思,忙止住她:“怎么,偌大一个东宫,连吃几个螃蟹都要看人脸色不成。”
这话惹得徐太子昭容腹诽,感情您是忘了前几日贪食皇后宫中的火燎羊头,被圣人撞见还挨训的事吗?
都说天家无父子,但圣人对太子也太过火了些。都是儿子,成王赵王想吃什么没有,凭它什么进贡的物事,太子却连掌眼的份儿都轮不着。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徐沅这个太子昭容也跟着叹:“前儿我和阿浔还有清惠本求了太子妃娘娘一块儿做糟鹅掌,皇后娘娘知道了也高兴。内宫却传旨出来,尚膳监的鹅掌都叫郭娘娘宫里领走了,剩下的都是各宫的份例,动不得。”
动不得别宫的份例,难道清宁宫自己就没有份例吗?明眼人都知道,尚膳监这是踩着东宫的脸给成王和赵王卖好儿。
太子成婚之后分府别居,吃穿用度人情往来一律不走内宫的账,但东宫众人却又领着内宫的份例。太子和太子妃这才是叫人卡着脖子,进气难,出气更难。
太子听了徐沅的话,似是受到启发,突然正色道:“小沅,改日若爹废了我,你怎么办?”
徐沅愣了愣,心想太子竟然也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废黜,嘴里却说:“原来您也会这样想。”
太子却像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我为什么不能这么想?是爹偏心得还不够明显吗?”
徐太子昭容舀蟹黄的银勺顿了顿,接着又大快朵颐:“您要是被废了,左不过就是不当太子去当王爷了呗。您是圣人的亲儿子,他也不能真的砍您的头。到时候太子妃变成了王妃,圆圆只能当郡主。嗯,还有阿浔、清惠和我以后就只得另在王府里打秋千。”
虽然知道事情肯定不会跟她说得一样,孟旭却还是感觉到了些许安慰。
接着他又吓唬自己的小妃子:“那万一爹不仅砍我的头,还要砍你们的头呢?”
徐沅进得正香,混不在意:“您寻思这些做什么。谁做太子不全看圣人的心意吗?如果您没了,就算我活着,这世上又有谁能庇护我呢?还不如与您一道死了,也顺了圣人的心。”
这个丫头,看得倒比旁人还明白些。看着徐沅明亮的双眸,上下翻飞的两片睫毛,孟旭有点口干舌燥。
等撤了席面,徐沅洗漱沐浴都还在回想那几只醉酒蟹,太子说专门给她置的就真的一筷子都没有动。
要不是后面太子拦着,她还想全吃了。
毕竟她的位分实在不高,又少恩宠,寻常想吃这么好的东西还是有点费劲的。
孟旭看着这个小丫头老神在在的模样,忍不住把只穿了亵衣亵裤的徐沅搂进怀里,嘴里状似无意地问:“怎么,你吴姐姐短你吃穿啦?”
徐沅不解太子话中的意思,抬起头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太子妃娘娘对上持大体,对下怀仁义,怎么会克扣我的份例!”
孟旭哑然,是这小丫头自己穿着明显短小的贴身衣物来含章殿侍寝的,自己不过随口一问,在她眼里竟成了挑拨妻妾关系的冤大头。
太子上下扫视,微笑道:“你自己看看身上的衣物,哪里是用料充足的样子。”
徐沅听了这话,脸立马红得跟她刚刚吃的螃蟹没有分别:“这是去年做的!嬷嬷说,嗯,嬷嬷说这样穿,殿下看了才欢喜!”
不仅太子欢喜,徐沅这幅粉面含春的模样,全天下的男人见了,个个都欢喜得不得了。
美色当前,太子总要消受的。
徐沅也不反感太子对她的那些动作,毕竟进宫这么些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怎么伺候太子。
孟旭自然也感受到了她的青涩,还有,大胆。
一面害怕,一面又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奉献出来,任孟旭摄取。
最致命的是徐沅那双含情眼,看人先带三分笑。
而现在徐沅眼里泫然欲泣,偏偏又被她生生忍住了泪意,充满了无辜。
太子看一眼那双眼睛,就产生一种欺负无知幼女的罪恶感和心虚。
她一直告诉自己要放松,可是太子他还一个劲儿问徐沅疼不疼。
徐沅泪流满面,还要顾着安慰太子:“阿旭,我不疼,你疼吗?”
一听这话,太子打心眼里觉得徐沅是个好姑娘。
总之,两个人艰难地完成了。
事后,徐沅既疼又累,等宫人来给她和太子擦了身子就直接昏睡过去了。
而太子,颇有点食髓知味,意犹未尽的感觉。床上小猪一般的徐沅则让他有些许哭笑不得。
等到第二天早上徐沅服侍太子更衣的时候,太子殿下没头没脑地扔了一句:“虽不能回去,但许你为你父亲尽心。”
得了这话,徐沅当即泪眼朦胧,那一双雾气缭绕的眼睛看得孟旭心猿意马。
他只好道:“你若有什么物事,可以让我们宫里送抚恤银子的内监捎带去。到底是你的一份心。”
如果太子现在再跟徐沅强调东宫如何如何举步维艰,不让她回去治丧都是无可奈何,只会让徐沅觉得太子庸懦无能。
反倒是这样尽力给徐沅娘家体面,让她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她难为情地绞了手指:“阿旭,我父亲是白身。”
既无官身又无贤名,拿什么受东宫的凭吊。
孟旭忙着上朝,也不多做解释:“无妨,你看着赏就是。”
徐沅从善如流地应了,又继续含情脉脉地望着太子殿下走远。
通过徐沅看他的目光,孟旭其实能感觉到这个丫头有点黏人,但是她做这一切又不过分逾制。
太子殿下骑在马上莫名生发出一股骄矜之色来,于是乎心情舒畅地往文华殿挨他老子的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