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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亡国君:残疾暴君自救指南

可柯可可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双男主+不虐主+万人迷主角+不降智)一朝梦醒,十七穿越成为历史上遗臭万年的大良朝暴君,谥号戾帝的亡国君主时柒。戾帝横征暴敛,酷刑厉法,亲佞远贤,残害忠良,酒池肉林,昏庸无道,登基五年饿殍遍地,白骨横野,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中。而按照正史所载,两个月后,叛军就要打进王城,他这位双腿残疾的暴君,就要以身试遍自己所创的酷刑,在无尽的痛苦与屈辱中死去,死后残尸被挂在城墙之上,经受人们的唾骂与野鸟的啄食。……十七来前,正史上戾帝面对的画风是这样的:“陛下,您双腿不便,这逃命之事,奴才就不带您了。”“暴君!今日我便手刃于你,让你为天下枉死的百姓付出代价!”“这便是那昏君?长得跟娘们似的,不如把他送进军中,让兄弟们快活快活!”……而他来之后:“陛下...

主角:十七   更新:2023-03-16 05: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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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十七的其他类型小说《穿越亡国君:残疾暴君自救指南》,由网络作家“可柯可可”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双男主+不虐主+万人迷主角+不降智)一朝梦醒,十七穿越成为历史上遗臭万年的大良朝暴君,谥号戾帝的亡国君主时柒。戾帝横征暴敛,酷刑厉法,亲佞远贤,残害忠良,酒池肉林,昏庸无道,登基五年饿殍遍地,白骨横野,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中。而按照正史所载,两个月后,叛军就要打进王城,他这位双腿残疾的暴君,就要以身试遍自己所创的酷刑,在无尽的痛苦与屈辱中死去,死后残尸被挂在城墙之上,经受人们的唾骂与野鸟的啄食。……十七来前,正史上戾帝面对的画风是这样的:“陛下,您双腿不便,这逃命之事,奴才就不带您了。”“暴君!今日我便手刃于你,让你为天下枉死的百姓付出代价!”“这便是那昏君?长得跟娘们似的,不如把他送进军中,让兄弟们快活快活!”……而他来之后:“陛下...

《穿越亡国君:残疾暴君自救指南》精彩片段

“拖下去,斩!”

尖利的嗓音传入耳中,十七动了动纤长的眼睫,迷茫的抬眼看向前方。

几乎是同时,不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有温热的液体飞溅,落在他脚背之上。

他垂下头,望着那艳红的色彩,瞳孔微缩,惊骇莫名。

圆滚滚的头颅被人随意踢开,骨碌碌的停在了他身前。

“陛下。”

高挑的人影逼近过来,阴柔锋利的眉眼带着笑意,轻声细语:“这玩意不听话,奴才擅自帮您处置了,您不会怪我吧?”

你都说擅自了!还问个屁啊!

十七不着痕迹的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自己没在做梦,便匆匆扫了一眼莫名浮现的记忆,大概确认了一下目前的状况。

他穿越了。

穿成了遗臭万年的暴君,谥号戾帝的大良君王,时柒。

地上这颗头颅的主人是一个小太监,叫小贵,还没到十六岁。

那是个心地善良单纯的少年,因为得时柒看中,多亲近了几分,便就此丢了性命。

他扯了扯唇角,似乎是无动于衷的抬起眼,看着面前这个俊美的男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权宦,洛云深。

也是正史上,他这个亡国之君最亲近的奸佞。

史载,戾帝亲佞远贤,横征暴敛,杀人如麻,残害忠良,以至于国破家亡,被反叛军攻入王城,受酷刑而亡。

死后尸身悬挂城墙,万人唾弃,野鸟啄食,一代帝王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那个最大的佞,指的就是洛云深。

不过……

他错开视线,逼迫自己与那血迹斑斑,满是恐惧的脸庞对视,咬紧了牙根。

特么的,这良朝历史是谁写的?

没有一句跟现实能对上的!

全特么的是胡扯!

“陛下?”

洛云深弯下腰,贴近十七的脸,眼神阴鸷:“陛下怎的不说话?莫不是在怪罪奴才僭越?”

“可这都是陛下的错,您年纪到了,奴才好心安排伺候的女子,您却为何不乖乖宠幸,好留下后嗣。”

“若非您不乖,这可怜的小太监也不会死。”

啧!

好一个胡说八道,强词夺理的人渣啊!

留下后嗣干嘛?

跟原主一样被控制在你手里吗?

再说小贵的死,

明明是你为了杀鸡给猴看,随便挑了个原主亲近的人弄死了,倒成了原主的错了?

还有,这家伙干嘛靠这么近?

老子哪有空和你瞎扯,原主的记忆他还没弄明白呢!

不管心里在怎么地震海啸,明面上,十七却仿佛不在意他这阴冷威胁的语气,只是垂下睫羽,看着雪白脚背上的几点艳红,不悦的皱起了眉:“弄脏了。”

“什么?”

洛云深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由反问,内心感到有些怪异。

这个懦弱的小皇帝,今天怎么没被吓得大喊大叫,满地乱爬?

“朕说,你弄脏了朕的脚。”

容貌堪称艳丽的帝王抬眼,琥珀色的瞳孔暗沉,声音轻柔,语气也是轻描淡写的,说的话却叫满室宫人惊恐跪伏,噤若寒蝉:

“擦干净。”

他明明是被洛云深从睡梦中拽起来,长发散乱,衣衫不整,只着了雪白的里衣坐在床边。

可气势却格外逼人,虽然矮人一截,却如独坐高台,垂眸俯视。

洛云深阴冷的笑顿在脸上,抬手捏住小皇帝的下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是得了癔症,怎的说这种胡话?”

十七感受着下巴上的疼痛,冷笑着勾起唇角。

好的很。

老子这辈子最擅长的,就特么是记仇!

他对上洛云深狭长锋利的眼,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微弯,勾勒出动人的弧度。

‘啪!’

抚了抚微疼的手掌,他眼角斜勾,瞥向侧着脸愣住的洛云深,慢条斯理的道:

“洛公公大约是掌权太久,忘了自己是谁,那便让朕来提醒你。”

“你洛云深,不过是个被叔父叔母弃若敝履,卖进深宫的阉人罢了!”

“是朕脚边的一条狗!”

哼笑一声,他抬手拍了拍了洛云深白皙的脸:

“这狗自恃品种高贵,不合群,一直被其他的猫呀,狗呀欺负。”

“若不是朕见它可怜,赏了一口饭吃,恐怕早就饿死了,可它是怎么做的呢?”

“吃饱喝足,养出一身肥膘,就不把瘦弱的主人看在眼里了?”

“殊不知,这狗啊,到底是个畜生,哪里能和人比呢?朕若是嫌弃它了,大可以扔了换上一只!”

“洛统领,这宫里有无数的太监觊觎你的位置,你若是觉得累了,想歇歇,朕便换其他人来坐,想来丞相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绝无二话的。”

放狠话归放狠话,原主要是真能这么轻松的换掉洛云深,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被囚禁在皇宫里,不许出宫,不许有亲近之人,不许离开宫人的视线等等。

现在年纪大了些,还得乖乖听话,宠幸对方安排的女人,不然就要被杀鸡儆猴一番。

这当的哪里是皇帝,囚犯都比他自由,人家好歹还不限制交友呢!

当然,他敢说这话也是因为确定洛云深需要自己活着,或者说对方需要一个被他完全控制在掌心的皇帝。

毕竟,太监的权势总归是要依附于皇权之上的。

这个封建的社会,男人可以当皇帝,女人可以当皇帝,瞎子可以,瘸子也可以,但这皇位,绝对轮不到一个太监来坐。

所以,洛云深只要还放不下手里的权柄,就不会杀了自己。

满室的宫女太监跪伏于地,抖如筛糠,恨不得从这寝殿里消失才好,免得出了门就死于非命,魂无所归。

洛云深用舌头顶了顶腮帮,侧头看过来,眼神如地狱深渊般可怖:“陛下说的是,奴才……”

‘啪!’

十七放下另一只手,眉头微蹙,似是嗔怪:“洛统领又忘了该怎么说话?瞧瞧朕的手,都打红了。”

他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掌,那手心处微粉,衬着如玉均亭的骨肉,竟透出一抹可爱来。

打得真爽,虽然手有点疼,但至少发泄了一下突然穿越的郁气。

既然心情平复了,就该思考一下怎么圆场了。

对方虽然不会杀他,但保不齐抽回来呢!

洛云深扯着嘴角,摸了摸另一侧的脸颊,轻笑一声,撩起衣摆,单膝跪地,握住那手掌轻轻按揉:

“是奴才不懂事,冒犯了陛下,实在该死。”

十七双眸微闭,眉头舒展,脸上笑意盈盈,说出来的话却阴阳怪气,叫人听了刺挠:“洛统领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可见你天生便是伺候人的胚子。”

洛云深额角跳了跳,手指微动,几乎想就这么掐死面前的蠢货,可是思及虎视眈眈的丞相,边关忠心耿耿的黑羽军老帅,还有自己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权势。

皇帝毕竟是皇帝,就算再弱小,要是真的被他所伤,只怕姓陆的立刻就敢打着清君侧的幌子造反。

所以他只能遏制住自己,敷衍的露出笑容:

“陛下喜欢就好,白羽卫里还有些许杂事,奴才这就退下了。”

说完,他不等十七回应,便站起身,抬脚就要离开。

“洛统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十七苍白的唇微动,轻声笑了起来:“朕的脚,还脏着呢。”

他看着僵立在殿中的背影,突然放声大笑,笑的满眼泪光,东倒西歪的伏在床边:

“洛云深啊,洛云深!当年朕救下你的时候,你也就和小贵一样大,是何等的感激涕零!说什么结草衔环,无所不从。”

“朕还以为,在这宫里终于找到一个愿意真心对我的人……”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全都是笑话!”

他高高扯起唇角,拎起床边案几上的花瓶,便用力掷了出去。

尖锐的碎裂声中,掺杂着他歇斯底里的喊声,竟透出一种凄厉悲凉之感:

“滚,都给朕滚出去!”

宫人们俱是一惊,头一次在洛云深在场时,听从了傀儡帝王的话,跪着挪出寝殿。

洛云深垂眼看着脚边碎瓷,目光微动,想起了五年前那个目光温柔,将他从污泥中扶起的少年。

可是转瞬间,执掌权柄,生杀在握的爽快,又淹没了这微不足道的回忆。

自己这几年只是想让小皇帝乖一些,又不曾对他打骂,好吃好喝,金尊玉贵的供养着。

若无自己,这良朝早就落入陆厚德手中,焉知小皇帝还有命在?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还欠对方什么,自然不必再还什么救命之恩。

何况,五年前小皇帝虽救他一命,两人却并没有怎么相处过。

小皇帝这番幽怨郁结,责怪他人心易变的话,倒像是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一般,实在是叫他觉得突兀好笑。

十七见他不为所动的迈开脚步,大步走出寝殿,也没有感到失望。

这家伙要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那这五年,也不会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或者说,这五年来,原主没有因为陆厚德安排的各种‘意外’而死,反而多亏了洛云深。

认真追究起来,这救命之恩早就还清了不说,原主甚至还倒欠不少。

他不过是随口试探一下,顺带给自己打圆场,暗示洛云深:

我之所以和小贵亲近,是因为想到了你,是因为我对咱们之间的情谊念念不忘,不是想要找人代替你。

我之所以为难你,并不是存心折辱,只是不明白,曾经最信任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只是不甘心,你为什么突然变了。

你图权势滔天,富贵逼人,我不拦你,却只想问个明白,自己在你心里,当真不值一提吗?

至于这话说的是不是夸张突兀,十七也是没法控制。

他从睁眼到现在还没有两分钟,哪里有时间细究原主的记忆,只能匆匆扫上一眼关于洛云深的部分。

本就被砍头的事吓了一跳,再加上意外穿越的郁气,难免有些不理智,露了些许本性出来。

如此,才导致这圆场的话术有些粗糙突兀。


等人都走了,十七幽幽的叹息一声,瘫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寝殿,抬手抚摸着这张和自己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脸,颇有几分顾影自怜的意味。

小皇帝这孩子多可怜啊!

按照正史记载,这位戾帝是个杀伐果断,暴虐成性的君主,结果这家伙只是个背锅的。

原主时柒是先帝最小的皇子,序齿为七,生母是个宫女,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

本来他就因生母位卑而不受重视,这点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了。

又因母亲早逝,连个帮忙争宠的助力都没有。

好在身边还有几个母亲生前的好友,精心照料他长大,却因为不得先皇看重而备受忽视、甚至欺凌,以至于养成软弱胆小的性格。

五年前,先帝意外崩逝时,他不过十三岁。

各位皇子为了皇位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今天你下毒,明天我暗杀,京城乱的一塌糊涂。

这原本并不干时柒的事,他不过宫女所生,家世卑微,年纪又小,加之性格软弱,不仅没有夺嫡之心,也不被其他皇子看在眼里。

奈何那些皇子越斗越疯,哪里还在乎波及其他人,时柒就这么倒霉的中了毒,虽然被救回一命,可双腿却就此残疾,膝盖以下再也没有知觉。

皇子们斗得水深火热,不出半年居然死了个精光,只留下了原主这么个残疾懦弱的皇子,被匆匆推上皇位,当了皇帝。

他尚且年幼,既无才能又双腿残疾,这样的皇帝,自然给了一些奸佞可乘之机。

比如说,历经两朝,先皇离世前刚当上丞相不久的陆厚德,陆丞相。

十七深刻的怀疑,那些皇子搞不好都是这家伙弄死的。

想要从小皇帝手里获得整个朝堂的统治权,对于陆厚德这样的老狐狸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

原主登基不过两个月,朝中忠心皇室的臣子有六成被调任、罢免,乃至于砍头、株连,历经酷刑折磨而死。

要说时柒这家伙实在软的跟泥似的,陆厚德直接抓着他的手颁发圣旨,这家伙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要是当时十七来了,只怕握着玉玺就照陆厚德后脑勺砸去了。

不管自己死不死的,反正他的仇人肯定比他先死!

本来事情照这样发展下去,陆厚德很快就能掌握良朝,再清理了边关忠心耿耿的万俟老将军,他就能自己登基当皇帝了。

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洛云深抓住机会,给原主出了个主意,建立白羽卫,与陆厚德分庭抗礼,争夺主导权。

目的虽然达到了,奈何洛云深他也不是个好东西啊!

原主从此就成了这两人的盖印机器,圣旨这两人拟好了,他就按个玉玺,跟摆设差不多。

戾帝的名头若有六分来自陆厚德,那剩下的四分便来自洛云深。

好在朝中势力三足鼎立,倒让原主保住了性命。

十七坐直身子,望着窗外的阳光怔怔出神。

可是,这种形势很快就被打破了。

按正史记载,一个月后,戾帝一道圣旨传至边关,将唯一支持他的万俟老将军下狱。

审判未到,老将军便在狱中被酷刑折磨而死,因此事,老将军的两位孙子决然反叛,不过一个月,便攻进王城,活捉了戾帝。

也就是说,他的命只剩下两个月了。

要是不想办法自救,他的下场恐怕与历史无异。

问题在于,时柒他这个傀儡皇帝做得太到位了,满宫里,满朝堂没一个能用的人。

啧!

这么点时间,又没人手,就连扭转原主的名声都来不及了,更别说拿下洛、陆两人,掌控局面,当个真正的皇帝,这纯属做梦。

虽然他也并不打算当一个真正的皇帝。

还是先想办法保住性命,想办法出了皇宫获得自由,再图日后。

十七无奈的扶住额头,早知道要穿越,他就把良朝末帝时的历史背下来了。

好在还有原主的记忆在,他得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利用的地方。

……

垂拱殿外阳光明媚,春花烂漫,宫人却跪伏在地,满身冷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俄顷,寂静的寝殿内传来帝王微哑的声音:

“来人,为朕更衣,朕要去御花园散心。”

如同劫后余生,众人均是松了口气,深深叩首:“是!”

帝王未曾下令处置他们,就是无意杀人,他们逃过一劫,留得性命,自然会松了口气。

十七面无表情的任由太监抱住自己,稳稳当当的安放在轮椅中。

他看了一眼地上滚落的头颅,像是不忍的闭上眼,语气叹息:

“找个手艺好的绣娘,将小贵的尸体整理完整,好生安葬,莫要耽误他投胎转世。”

“朕记得他家中还有一个妹妹,每搁月余便送几两银子过去,再赐她一柄如意,虽然无甚作用,一般的氓流却不敢打扰。”

“是!”

他挥开太监伸来的手,自己转动轮椅往外滑去,身影瘦削,格外落寞:“朕是个没用的皇帝,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这孩子也是可怜,完全是遭了无妄之灾,成了洛云深警告小皇帝的工具,就这么丢了性命。

十七毕竟不是原主,不可能存在什么愧疚,做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正常人所具有的怜悯之心罢了。

正值春季,微风和煦,御花园中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一身素白常服的帝王坐在海棠树下,浅粉的花瓣映衬着他雪白俊丽的面庞,越发的灼灼其华,耀人眼目。

他抬眼看着灿烂的海棠花,因为穿越残疾而郁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便浅浅的勾起唇角,琥珀色的眼瞳流金璀璨,动人心弦。

“陛下。”

粉色华服的女子蹲身行礼,脸上笑容娇俏:“陛下素来喜爱蓝色,今日怎么穿了白衣?”

十七垂下眼,苦笑着道:“是陆姑娘啊,我不是说过,不必行礼了。”

这姑娘可真有意思,把御花园当自家花园子,没事就来闲逛。

陆倾辞笑意盈盈,脚步轻巧的走过来,扶住了轮椅:“礼不可废嘛,陛下对小女优待,小女心领便是,若真不行礼,岂不张狂。”

“我算什么陛下……”十七摇了摇头,长睫沾了细碎的水光,身姿孱弱,格外可怜:“不过是只身不由己的笼中鸟,任人摆布。”

他抬起头,望着碧空如洗,白云悠悠,带着几分向往的道:“这辈子,若能让我看一眼宫外的世界,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陛下何出此言?”陆倾辞目光闪了闪,关切的蹲在他身前,轻声询问:“可是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十七攥紧拳,面色苍白的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陆姑娘能否满足我的心愿,让我离开这深宫,哪怕只有一个时辰。”

“这,我爹说……”陆倾辞脸色为难,犹豫不决。

“朕求你了,陆姑娘。”十七泪盈于睫,声音近乎哽咽:“我只是出去看上一眼。”

“若陆相得知后怪罪,我一力承担,无论是打是罚,绝不会累及姑娘一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要是再拒绝,可就不符合这位陆姑娘温柔善良的人设了。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倾辞焦急的跺了跺脚,连忙解释:“爹说最近京城有些贼子作乱,我是担心你出了宫会遇上危险!”

危险?

陆厚德巴不得自己死了,给他让位,怎么可能担心自己遇到危险。

更何况,他到御花园来堵这位,就是冲着作乱之人去的,不出宫怎么能行。


要说陆倾辞,也是史上有名的人物。

戾帝死后,万俟老将军的次孙万俟冽登上帝位,建立安朝,年号康和。

而陆倾辞就是康和帝的皇后,也是他一生挚爱,后宫唯一的女人。

是的,没错,时柒这个背锅侠死无葬身之地,真正的罪魁祸首陆厚德反倒因女儿保住性命,后期还获封承恩公,荣华富贵一生。

至于洛云深,史书记载,他在城破当日逃离了京城,之后便再无消息传出,不知去了何处,又得了什么下场。

十七猜测,估计陆厚德是用了什么办法,把大部分的罪责推到了原主和洛云深的身上,才得以善终。

他冲着对面的女孩笑了笑,眼神温柔,满是感激:“陆姑娘,此番真是麻烦你了。”

多可笑,一届帝王想要出宫,居然要百般恳求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原主这个家伙,居然还真当陆倾辞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甚至还有几分爱慕之心,若非畏惧陆厚德,他恐怕就要把这个满眼野心的女子娶回家当皇后了。

不过,叫十七看来,原主大可以直接张嘴求亲,陆厚德指定不会反对,他能放任最疼爱的女儿毫不忌讳的来往宫中,只怕就是打着皇后之位的主意。

至于陆厚德为什么不直接下旨,册封女儿为皇后?

那得问陆家父女,他一个外人,怎么知道!

十七撩起窗帘,看着窗外人影寥落的街道,目光沉滞。

只是有一点,这次出宫还是有些冒险。

原本陆厚德顾忌万俟老将军,不敢拉小皇帝下马,自己上位。

可正史上说,一个月后,万俟老将军就会被冤下狱,说明现在的陆厚德很可能已经做好了对付黑羽军的准备,不会在意对方的威胁。

可十七也是没办法,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如今双腿残疾,行动不便,身边无一可信可用之人。

若是不想对策,两个月后必死无疑,只能冒险赌上一把,赌洛云深的本事了。

至于他的对策是什么?

很简单,两个月后的黑羽军反叛,归根究底是因老将军的死。

如果他想逃过这一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人通知老将军,陆厚德与洛云深有意篡位,要借皇帝之手杀他。

至于这个人是谁,就要说到正史中的刺客列传了。

良朝有个很有名的刺客,名为狄玉韬。

因为洛、陆两人的行为,原主背负着暴君之名,想要刺杀戾帝的忠义之士很多,可大多都死在白羽卫的刀下,少有人能全身而退。

狄玉韬就是这少数中的一个。

正史记载,良朝灭亡前,他曾经夜探皇宫一次,刺杀洛云深三次,其中有一次差点成功,之后便是良朝灭亡,狄玉韬就此销声匿迹。

而小皇帝的记忆告诉他,这些时日,京城来了个贼子,前几日还探进了宫中意图刺杀,好在被白羽卫发现,及时阻止。

那人武艺了得,在几十人的包围下,毫发未伤的逃脱出去,不见踪影。

之后,京城那些当街作恶的枉法之人,纷纷受了教训,重者丢了性命,轻者断了手脚。

十七觉得,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狄玉韬。

白羽卫并非凡兵,能从他们手里轻易走脱的,自然不可能是普通小毛贼。

何况这个时间点与正史的记载也很符合。

说起来,他还曾经看过一段野史,说是狄玉韬之所以没有对戾帝进行第二次刺杀。

是因为他刻意结交陆倾辞,想要从她那里套取白羽卫的巡逻规律和皇宫地图时候。

在相处中为陆倾辞所倾倒,在对方察觉了他目的之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下,放弃了大逆不道的弑君想法。

且不说这野史是真是假,狄玉韬如果真的想杀他,就得突破白羽卫的阻拦。

而白羽卫有五千人,就算狄玉韬使尽计谋,也没办法硬闯进宫。

他必然得了解皇宫中的巡逻路线、时间、规律,还有皇宫的地图,至少得知道皇帝住哪吧?

洛云深把皇宫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狄玉韬若想通过外人了解宫里的消息,基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只有三个选择:

一,藏在宫里,借机探查。

二,在宫外想办法探查。

三,接近最好接近,也最好套取情报,得皇帝御令,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弱女子,陆倾辞。

从外面人心惶惶的情况来看,狄玉韬在宫里的概率很小,更可能在宫外。

那么,一个双腿残疾的男人跟着陆倾辞出了宫,这事能瞒过狄玉韬的眼睛?

不过呢……

十七叹了口气,眉头微蹙,神情忧郁。

这一切都建立在猜测上,要是那个刺客不是狄玉韬,或者这个人本就徒有虚名,更或者他就是喜欢不按常理出牌等等。

与猜测相悖的情况太多了。

他今天出来一无所获的概率更大。

而这次仗着出其不意的跑出来,等再回了宫,洛云深必然得加强防备,他恐怕就出不来了。

虽然他还有备用的计划,可若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启用需要伤害自己,也更费力气的计划二。

只盼着自己运气好点,能赌赢这一次吧。

可是,想想自己一朝梦醒,失去了名车豪宅,无数存款,乃至于健康的身体。

平白无故的穿越到双腿残疾,即将惨死,遗臭万年的背锅侠身上,十七更忧郁了。

算了,他还是准备计划二吧。

无论如何,保命重要,受苦受罪的,可以之后算账,命要是没了,他可不一定能再穿越一次。


“陛下想去哪里看看?”

十七回过神来,也不放下窗帘,只是沉默半响,低落的道:

“便绕着京城转一圈吧,让朕好好看看,自己种下的孽果,也不知这地狱十八层,朕要走上几遭才能赎罪。”

这话一出,陆倾辞的脸色就不着痕迹的沉了沉。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影射她爹呢?

真要细究起来,这京城的寥落之景,从根本上来说,还是拜他爹所赐。

她很快调整了脸色,依旧笑得温柔:“陛下心情不好,小女带你去些有趣的地方看看,如何?”

“听陆姑娘的。”十七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象,幽幽的道:“陆姑娘日日为百姓施粥赠药,受万人敬仰,对这京城肯定比我熟悉。”

陆倾辞笑容微僵,这个蠢货今天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可真探究起来,他也没说自己的坏话。

不等她回答,十七转过头,好奇的道:“陆姑娘天性活泼,交游广阔,可有什么有趣的朋友,叫我结识一番?”

最重要的是,你最近交的朋友里有没有个姓狄的?

交游广阔?

陆倾辞嘴角扯平,这词对个大家闺秀来说,可不是什么优点。

她敷衍的拉了下唇角,没了应付的心思,随口答道:“没有。”

这就受不了委屈了?

十七本以为这姑娘天天在原主面前演戏,在外经营善良温柔的形象,是个心机深沉的家伙呢?

没想到这么刺了两句,她就懒得维持形象了?

也是,再怎么野心勃勃,也不过是个十几岁,被捧在掌心宠大的姑娘。

大约从来没想到,会被一直看不起的傀儡皇帝阴阳怪气,会露出痕迹也很正常。

啧,不该刺她这几句的,这下就算她认识了狄玉韬,只怕也不会介绍给自己了。

可是……

十七扶住额头,掩盖住了无奈的神色。

虽然他一再强调保命重要,可他这么些年养尊处优,由着性子胡闹惯了,到底失了早年的谨小慎微。

本来就因为穿越心情不好,这一说话就没忍住。

之前在洛云深面前也是,虽然最后被他圆回来了,可要是棋差一着,估摸着自己得多断条胳膊,才能让对方出气。

还是得捡起前半辈子的本事,先保住命再说!

他放下手,神情落寞,本就如仙似幻的容颜上,神情忧郁的令人心疼:“对不住,陆姑娘,我是否说错了什么话,冒犯了你?”

“我被洛云深关在宫里许久,除了陆姑娘,没几个人人愿意与我交流……”

帝王微侧着脸,阳光透过他睫羽上细碎的泪珠,璀璨的光斑映着他糜丽的容颜,竟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陆姑娘要是生气了,就打我骂我,只是莫要不理我……”

他真挚的望向陆倾辞,目光近乎哀求:“你是我唯一的……”

‘砰!’

马车突兀一停,打断了十七的台词,两人不由自主的看向车前。

“小姐,有人拦车。”

马车夫的声音低沉冷静,传进车里却叫两人变了脸色。

十七不着痕迹的看了陆倾辞一眼,眉头微蹙。

难道洛云深这么没用,没收到自己出宫的消息,还是没挡住陆厚德的人?

或者说,来的人就是……

“陛下,外面危险,奴才来接您回宫。”

阴冷如毒蛇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十七松开眉头,转瞬之间却又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以自己这阵子的运气,理想中洛、陆两方对峙不下,反倒给了他时间的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太小了!

算了,计划一胎死腹中,准备计划二吧。

他调整了一下心情,伸手掀开车帘,待马车帘掀开时,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时近正午,金色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洒落,却照不亮马车里那张美丽又阴郁的容颜。

他坐在阴影中,目光游离在一线之隔的光亮上,却不去伸手触摸,仿佛怕被烫伤一般。

“洛统领,今晨的事,原是朕的过错,不该那般折辱于你。”

嘶哑的声音中透着凄然,那车中身姿纤瘦的青年干哑的笑了一声:

“朕算个什么玩意,当皇子时受尽欺凌,当了皇帝也是个无能的蠢货,只能眼看着自己被人摆布,天下百姓如跌地狱,却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我早该有自知之明了,竟然妄想着你会因为与我的一点交情而帮助我,却忘记了,我这种人,哪里会比得上荣华富贵,权倾朝野重要?”

他捻着素白衣袖,似乎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与回答,喃喃自语般的道:

“我总该明白过来,那个瘦弱的少年阿深,早就变了!”

“我也该放下这一切,把过去的记忆,连同懦弱无能的自己一同埋葬……”

洛云深听了这些话,眉头微动,不仅毫无触动,反而有些烦躁的握住了刀。

一直阿深阿深的叫,他怎么不记得小皇帝当年这么称呼过自己?

他根本没和自己说过几句话,如今说这些矫情的话是想打动自己,放他自由?

却不防一道银光入眼,那车里的人居然扯下了发簪,用力刺向了胸口。

“住手!”

‘呛!’

刺耳的金铁交击声响起,洛云深抢上马车,握住了十七纤细的手腕。

他没想到小皇帝会突然自杀,距离马车又有几步距离,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让对方得逞。

要不是这个马车夫出手的话……

瞥了眼掉落地面的银簪,他疑惑却又警惕的看着马车夫手里的匕首,心里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陆厚德派了个身手这么好的护卫给女儿当马车夫,是不是想借机杀了小皇帝?

可他为何要出手救人?

马车夫拉了拉斗笠,一语不发的收起匕首,连看都懒得看两人一眼的模样。

洛云深暂时收起警惕,用力捏着小皇帝的手腕,神情冰冷的喝道:“你疯了?!想死也要问问我答不答应!”

十七疼的心里龇牙咧嘴,面上却毫无所觉的模样,只是神情怔愣的盯着地上的银簪,苦笑一声:

“是了,朕差点忘了,朕这条命还有用处,对不住了,洛统领……”

“等你什么时候不需要朕了,就说一声,朕也好早日解脱。”

洛云深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这么恶劣的态度,得到的不是小皇帝惊恐的表情和懦弱的哭泣,而是诚恳的道歉。

这个懦弱的傀儡帝王,似乎突然变了?

还是说,是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十七不去理会沉思中的洛云深,侧头看向马车夫,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却虚弱的笑,眼眶微红,眸光中竟掺杂着几分感激:

“多谢你,我差点又害死了一个人。”

“因我而死的人已经太多了,我已经承担不起下一个了。”


马车夫扯了扯斗笠,藏起了眼睛,并未言语。

十七的目光黯淡下来,转向陆倾辞,强笑道:“陆姑娘吓着了吧?我真是太冲动了,死也不知道找个时候。”

这话说的,便连心性冷酷的洛云深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心中为他这把自己贬到泥里的话而感到两分悲凉。

明明是个皇帝,何至于此……

想到小皇帝的这番境况里有自己一半的功劳,洛云深竟有几分愧疚起来,动作轻柔的伸出手,想要抱起瘦削的青年。

十七却侧身避开他的手,看了一眼身边的马车夫,再次道了声谢:“刚才多谢你了。”

说完,他便撑着座椅,一副打算自己爬下马车的模样。

洛云深僵着手臂,见他这副不识抬举的模样,顿时又升起几分火气来。

他目光阴沉,收回双手抱在胸前,打算看看小皇帝是不是真的宁可狼狈不堪的爬出去,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助。

十七费力的把自己挪到车厢地上,心里也生出几分气恼。

他妈的,这腿最好是能治,不然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忍不住先砍了洛云深和陆厚德这两个玩意的腿。

艰难的挪到马车边,他看着外面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的白羽卫,想着要不随便点个人帮忙算了,自己这戏演得应该到位了吧?

真要从这一米多高的马车上爬下去,指不定摔成什么样,他最怕疼了。

正想着,他便伸出手,打算点个顺眼的人帮忙,又想起身后冷眼旁观的洛云深。

啧!

差点忘了,这狗东西在这不动弹,恐怕白羽卫不会听自己的话。

算了,摔就摔吧,比起疼一下,他更怕喊了半天没人帮忙,还得自己摔下去,不仅得疼,还丢尽了脸。

十七狠了狠心,眼睛一闭,身体一斜,就这么栽了下去。

洛云深也没想到他真这么倔,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往车下摔。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快要跌到地上了。

下坠感突然一停,十七茫然的睁开眼睛,看向脸旁那俊眉朗目的青年。

马车夫抱着小皇帝站起身,轻巧的换了个姿势,单手环住了他细伶伶的腰肢,另一只手臂展开,轻松的拿下了马车里沉重的轮椅。

十七被稳稳当当的放进轮椅,有些迷茫的看着马车夫坐回车辕,依旧是垂头不语,沉默寡言的模样。

他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出手帮忙。

不是?

这家伙到底是谁啊?

陆厚德的人不可能这么体贴啊?

总不会是狄玉韬吧?

怎么可能!

十七叹了口气,要真是狄玉韬,看见他这个暴君没一刀捅上来就不错了,何况两次帮忙呢。

他垂着眼,向马车夫低声道谢,像是知道对方不会回应,说完后便自顾自的转动车轮,穿过一众白羽卫,身影寂寥的离开了这里。

洛云深看了一眼马车夫,冷声道:“回去告诉陆厚德,想要当皇帝?我洛云深可不是吃素的!”

“我们走!”

“是,统领!”

整齐的脚步声快速远去,原地只留下孤零零的马车。

陆倾辞一直在马车里,被门口的洛云深挡住了视线,并不知道马车夫后来又伸手接住了小皇帝,因此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只是为洛云深来得太快,自己的计划没来得及实行而懊恼,语气不快的吩咐道:“走,回府!”

父亲好不容易做好了准备,打算弄死边关那个老顽固,自己也就不用嫁给这个蠢货瘸子。

本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杀了小皇帝,没成想洛云深居然来的这么快!

马车夫扯了扯斗笠,收回看向那伶仃身影的视线,面无表情的拉动缰绳,驱动拉车的两匹白马。

……

洛云深推着轮椅走进垂拱殿,他俯身与十七对视,目光难得柔和了一些。

“陛下,只要你听话,奴才便不再过多限制你,想交朋友也好,养宠物也罢,只要不出皇宫,都随你。”

他想过了,与其自己管的太严,逼得小皇帝寻死觅活的,还不如放松一些。

免得失了小皇帝这个不可或缺的筹码。

对方不说,十七差点忘了,这家伙之前还把小皇帝养了七年的猫杀了!

猫多无辜啊!

给洛云深在心里又记了一笔,他目光空茫的点头,甚至还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来。

“我知道了。”

洛云深心里微松,不再要死要活的就好,他心情不错的勾了勾唇角,随口承诺道;

“陛下放心,等我弄死陆厚德那个奸相,你想去哪就去哪,我绝不阻拦。”

他本以为小皇帝听了会高兴,会感激,会期盼,可那人就只是坐在那儿,神情麻木,无动于衷的盯着地面,并无回应。

皱了皱眉,洛云深忽略了心里的那点不舒服,见他没有寻死的打算,便不再多说,吩咐了宫人看好皇帝,便转身离开了垂拱殿。

十七不着痕迹的瞥了眼他的背影,唇角微勾。

不过,想起自己制定的计划,他又忍不住拉下嘴角,脸色微苦。

他真的真的很怕疼啊!

要说计划二是什么,说来简单,既然自己无人可用,寻找外援的念头也断了,那就在宫里找个能用的人。

而在宫里他能接触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伺候的宫人以及洛云深的亲信。

洛云深的亲信就不用想了,他一共只剩下两个月,怎么着也不可能把那几个素无来往,智商正常的人忽悠过来。

可伺候他的宫人吧,能力有限,又被那几个亲信监视着,就算收拢过来,也没什么用处,估摸着连皇宫都出不去。

思来想去,看似最难接近的洛云深居然是他最好的选择。

其一,原主曾经救过他,两人间交集虽少,却足够十七无中生有,扯下个弥天大谎了。

而且,十七今日分析原主记忆的时候,还发现了一点东西,用得好了,就能帮上大忙。

其二,洛云深也不是天生冷酷无情,铁石心肠,他虽然心如坚冰,却不是没有破绽。

洛云深本是秀才之子,父母双亡后,被黑心的叔父叔母卖进了宫里。

他幼时进宫,性格早就因为种种遭遇变得阴沉扭曲。

可他心底还是有那么点柔软,来自于幼时父母给予的温情。

相比起他演出来的时柒,洛云深才是那个死死抱着幼年的温暖,拼命取暖,不愿意松手的人。

所以,相比起可称的上泯灭人性的陆厚德,洛云深的心里还有些许柔软,或者说还有人性。

他或许为了权势残害忠良,为了报仇将他叔父一家凌迟处死,可至少不会发明种种酷刑折磨无辜百姓,只为了取乐。

也不会随意残杀与他没有利害关系的无辜人。

在十七看来,这点人性就是自己可以利用的地方。

他得想办法撬开洛云深心里的坚冰,把自己的影子塞进那点柔软里去。

至于如何进去,那就得看十七编故事的能力,还有对自己下不下得去狠手了。

当然,他时间有限,并不可能孤注一掷,把所有希望都放在洛云深那里。

他只给自己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若是不成,就必须放弃计划二,动用别的计划了。


说起原主与洛云深的纠葛,也是挺老套的。

无非是备受欺凌的皇子遇上备受欺凌的小太监,伸手救了他一次。

可原主再如何也是皇子,地道的古代人,讲究尊卑有别,一个主一个奴,要说多深的感情,那也是没有的。

更何况,原主救了洛云深不久后便中毒残疾,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哪有心思理会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

后来他被推上位,身边亲近的人被陆厚德杀了个干净,只有几个小太监幸存下来,其中就有洛云深。

原主不忿陆厚德的行为,为了抗衡对方,在洛云深的建议下,于朝堂之上突然发难,建立白羽卫,上察百官,下掌黎民,由洛云深掌管。

那时候陆厚德还没有完全掌控整个朝堂,还是有几个忠心的大臣愿意支持小皇帝的决定,这白羽卫便建了起来。

要说洛云深也是有本事,他当年也不过十六岁,仅仅花了一年的时间,就收服了大部分由御前侍卫及禁卫组成的白羽卫,令其对他言听计从。

而且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当年那个半点武艺都不会的少年,如今却已成了难寻的高手。

十七坐在窗边,再次把小皇帝的记忆扯出来,细嚼慢咽的逐一分辨,提取出有用的信息。

唉,计划二,计划三……

他爬在窗框上,撑着下巴苦笑一声。

这计划一层套一层,竟然全都是把求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竟然要靠苦心孤诣的琢磨别人的心思才能活命,获得生来就该拥有的自由、自主。

这该死的,动辄杀人的封建社会!

更让人绝望的是,这地方居然特么的还有武功!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面上依旧是忧郁苍白的脆弱模样,心底却琢磨着,不然这阵子先做点火药出来。

真到了最后关头,还能拉着大家同归于尽嘛!

就是不知道被炸死疼不疼?

……

“统领!统领!”

身披银甲的卫兵匆匆赶来,单膝跪地行礼,脸色难看的疾声道:“陛下,陛下他……”

“他又怎么了?”

洛云深放下手中奏折,神色淡淡:“要是寻死觅活的,就给他捆起来,老实了再松开。”

说着,他又顿了顿,加了一句:“用软布捆。”

“不是的,统领,陛下他,好像是疯了。”

“什么?!”

……

今日的垂拱殿说不出的热闹,往日里只有小皇帝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殿里发呆,今儿个洛统领却来了三回了。

宫中其他的侍从颇有几分好奇,却也不敢去打听,免得因为好奇心丢了性命。

洛云深匆匆赶来,看着窗边的小皇帝,不由皱眉:“这不是好好的?”

宫人瑟缩在地,犹犹豫豫的道:“您,您再等等,陛下马上就要开始了。”

说来就来,十七依旧趴在窗框上,却突然一改之前的忧郁,望着窗外露出明媚的笑意:

“阿深!快来!”

洛云深本能的动了动脚,却又顿住,跟着他一起看向空无一人的窗外。

十七端起身旁案几上形状精致的点心,笑意盈盈的说:“这是你最爱吃的茯苓桂花糕,难得御膳房舍得给我送这点心,我便没动。”

洛云深怔了怔,小皇帝知道自己最爱吃的,是茯苓桂花糕?

说起来,五年前,小皇帝腿刚废的那段时间,确实赏过他一盘桂花糕。

他本以为对方是心情不好,没心思吃点心,随手赏给自己的,现在看来,难道小皇帝在消沉中,还在惦记着自己?

十七伸着手,脸上满是愉快温暖的笑,就像是面前真的有一个人,一个被他惦记,被他视做友人的小太监。

他看了一会,像是看到那人惊喜的表情,便有些得意的皱了皱鼻子:“好吃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突兀的,一双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掌伸来,挨上了精致的糕点。

十七像是被入侵地盘的小兽,连忙将桂花糕护在怀里,警惕的瞪过去,却因为对方阴冷的眼神,忍不住瑟缩:

“这,这不是给你的,你不许吃!”

洛云深狐疑的与他对视,却只从那双天生便带着些许朦胧的眼中,看到了几分警惕,几分畏惧,还有几分残留的温柔欢喜。

他捏住小皇帝的手腕,冷声质问:“陛下,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哗啦!’

瓷盘被打落在地,糕点散落脚旁,十七失魂落魄的望着地面,仿佛没听见对方的话,喃喃着道:

“桂花糕……”

洛云深手上用力,不耐的提高了声音:“我在问你话,回答我!”

十七像是被吓了一跳,猛然缩成一团,抱住头大声惊叫起来:

“三皇兄!我没有,没有忤逆你的意思,阿深他那么可怜,你就放过他吧,我求你了,三皇兄!”

“别打我,好疼,好疼啊!”

“我的腿!我的腿去哪了!不要!我的腿……”

三皇子?

洛云深眉头紧锁,三皇子五年前就死了。

想到十七话里的意思,他陷入了沉思。

当年他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三皇子的亲信太监,险些被打死,还是七皇子的时柒不忍心,救下了他,还调了自己到身边伺候。

后来三皇子确实因此大发雷霆,把时柒叫过去训斥了一番,如今听这话的意思,竟然不止是训斥吗?

小皇帝真的为了保住那个卑微的小太监,而承受了三皇子的暴行吗?

还有腿……

五年前时柒中毒,因为情况太乱,且手中无人,压根没查出下毒的是谁?

他现在却这么说,难道是三皇子干的?

不可能!

洛云深嘲讽的勾起唇角,看着在哭泣中昏睡过去的十七,目光冰冷。

这些都是小皇帝的把戏,他怎么可能为了当年那个无权无势的小太监付出那么多,却在自己掌权后只字不提,也不曾为了自由挟恩图报?

他瞥了眼地上滚落的桂花糕,抬脚毫不留情的踩了过去,冷声道:“去找太医来,我倒要看看,咱们这位陛下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说完,他顿了顿,到底还是另外吩咐了一句:“把当年伺候过三皇子的人,都给我找来,我有事要问。”

“是!统领!”


头发花白的太医颤颤巍巍的放下手,在洛云深阴霾的眼神中跪伏在地,恐惧的道:

“陛下一直以来郁结于心,且因中毒身体虚弱,今日又受了些刺激,一时迷了神智也是有的。”

“这么说,他不是装的了?”

听得洛云深的问话,老太医抖了一下,连忙辩解道:“这癔症之事,并非老臣专精,不如洛统领再请其他太医来为陛下诊治一番!”

洛云深烦躁的踹翻他,厉声喝道:“我只问你,他是真疯还是装疯!”

“这……”

老太医慌忙爬起来,还没迟疑两句,便见对方握住了刀柄,便连忙道:“真的,是真的!”

从脉象和陛下这些年的经历来看,真疯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洛云深攥紧刀柄,心中绷起了一根弦,竟有几分踌躇的问道:“那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老太医苦笑一声,深深叩首,无奈的道:“洛统领,您还是杀了我吧。”

“算了,你退下吧。”

洛云深松开刀柄,看着床上安睡的青年,淡淡的道:“之后每日来为陛下诊治,务必要治好他。”

原本松了口气的老太医顿时萎靡下来,愁眉苦脸的退出寝殿。

其实小皇帝疯不疯的,对洛云深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想起对方手里的那盘茯苓桂花糕、欢欣得意的笑容。

忆及当年见到那盘糕点时自己惊喜的心情,还有口中绵软清甜的滋味,他难得有些不忍罢了。

“统领,当年伺候三皇子的宫人,已经找到了。”

“好,我这就过去,你们照顾好陛下。”

“是!”

随着洛云深等人的离开,寝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宫人放下床帐,透过纱帘看着那隐隐若若的瘦削身影,一刻也不敢分神。

十七睁开眼,看着烛火下朦胧的帐顶,唇角勾勒出满意的弧度。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发展,难得没出什么意外。

原主当然不记得洛云深的喜好,这都是他从记忆里抽丝剥茧分析得来的。

当年原主残疾后,因无心饮食,御膳房送来的糕点都是赏给下面的。

偏巧那茯苓桂花糕比普通糕点珍贵些,原主亲近的太监宫女便觉得,随便分给小太监可惜了。

便给了他们最看好的洛云深,替小主子收拢人心。

毕竟他们年纪大了,原本七皇子就不得重视,现在更是身有残疾,身边没有几个忠心的奴才哪里能行。

后来他们也时常打着时柒的名头,做些冬日给炭加袄,夏日给冰解暑等收买人心的小事。

也不独给洛云深一人,他们看好的几个太监宫女都有份。

十七想要做的,就是把这本来收买人心的普遍手段,变成对于洛云深的特殊关心,并且借着装疯透露出来。

至于为什么别的宫人也有赏赐,那多好解释啊!

为了保护洛云深,不让他格外凸出,引人关注呗。

至于三皇子一事,那更是他胡扯。

三皇子确实因为时柒救下洛云深一事,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可当时老皇帝还没死,他虽暴躁,却也没蠢到对兄弟动手。

只是把时柒叫去,屏退宫人,威胁警告了一番,把性子软弱胆小的原主吓的魂不附体,甚至满心懊悔,觉得自己不该一时冲动,救下洛云深。

因此,他本打算提拔洛云深近身伺候的心也淡了,只把对方当做跑腿小太监使唤。

这件事的两个当事人,只有时柒一个活着,依旧是死无对证,任他言说。

下毒之事更是他随便加上的,反正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各皇子及亲信都死了个干净,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做的。

就算真被洛云深查出来了,那又怎么样,他也没明说这事是三皇子干的啊。

至于洛云深询问宫人之事,十七早就料到了,却半点也不担心。

不怕他问,就怕他问少了。

想到洛云深可能听到的回答,他便笑了一声,闭眼小憩。

夜深时还有戏要演呢,得先养足精神才是。

……

“你说当时在殿外听见了陛下的惊呼声。”

洛云深捻着酒杯,轻声问道:“他喊了什么?”

地上的太监颤抖着贴着砖石,连声回道:“七、不,陛下叫的,好像是,我再也不敢了,别打我,放过我之类的。”

“好像?”

“不,不,就是,陛下就是这么说的,叫的可惨了!”

洛云深瞥他一眼,抬手让人把他拖了下去,换了另一个宫女进来。

“陛下走后,是奴婢进去打扫的,殿内还算齐整,就是椅子倒了,碎了几个花瓶茶盏,对了,墙上挂着的马鞭也扔在了地上。”

“你是否听见了陛下惨叫?”

“这,奴婢离的远,没听见,不过陛下出来时,脸色十分苍白虚弱,连路都走不动似的。”

洛云深仰头饮下杯中酒水,却尝不出半点香醇滋味,心情复杂的挥手,示意换人。

“下毒?这奴才真不知道,三皇子的亲信都死了,奴才等人只是外面伺候的,哪里能知道这种隐秘。”

“训斥陛下之事?奴才记得,陛下走后,奴才站在门外,隐约听见三皇子说什么,吃硬不吃软,不识抬举之类的话。”

“动手?这,也有可能吧?三皇子素来脾气急躁,怒气上头动手也是寻常之事,陛下走的时候确实脸色不好,像是站不稳似的。”

洛云深的亲信白旭带走最后一个宫人,看着里头喝闷酒的自家统领,心情也是极为复杂。

这几年来,他们这些统领的亲信,虽然知道小皇帝并不是什么暴君,甚至还蛮可怜的。

可也看不起对方那种软弱无能的模样,时常暗地里嘲讽他。

他们也知道对方救过统领一命,可他们觉得时柒是个皇子,救个小太监还不是随手的事,算得什么功劳不成。

没想到,这小太监救的,还真的颇有几分不易。

最重要的是,这些事情,对方几年来,竟然一个字都没透露过。

“白旭,你说,他为什么从来没说出来呢?”洛云深望着酒杯中影影绰绰的脸,百思不得其解:

“我这几年把他当囚犯对待,他若说出自己为了救我做过什么,我至少不会这么严苛……”

白旭挠了挠头,正为难着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统领!不好了!”

银甲卫兵满头大汗,跪地行礼:“陛下受伤了!”


十七看着手臂上深深的伤痕,心里疼的泪如雨下,面上却还得带着愉快的笑意,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

他手里握着尖锐的簪子,轻巧的在脖子上面比比划划,吓得宫人连气都不敢喘,更别说上去夺下簪子了。

开玩笑,这要是一着不慎,小皇帝可就没命了,他们都得跟着陪葬。

“你在做什么!”

十七看也不看洛云深一眼,就跟没听见他问话似的,依旧笑意盈盈的在脖子旁晃着尖利的金簪。

洛云深气急败坏的大步上前,表情阴戾的冷声喝问:“时柒,这三更半夜的,你又闹什么!”

被突然靠近的高大人影吓了一跳,十七握着簪子愣了愣,突然一撇嘴,像孩子一样大声哭起来:

“福伴伴,阿柒好怕!哇……”

福伴伴叫李福,是从小照顾原主长大的大太监,也是他最亲近的人。

洛云深趁机夺下簪子扔到地上,不耐的低喝:“别哭了!”

十七被他这一声吓得闭了嘴,泪眼朦胧的看过去,突然又笑了起来:“大个子,你和阿深长得有点像唉!”

“不过阿深很瘦弱的,个头也不高,只有这么高!”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像是觉得有些不对,困惑的歪头看了看:“奇怪,这样好像又有点矮了?”

洛云深看着他动弹不得的腿,火气稍平,半蹲下来看向他,语气平和的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刚才?”

十七有些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自己的手臂,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心的笑起来:“我想去找阿深,找福伴伴,找白雪、阿贵!”

白雪就是原主养了七年的那只猫。

洛云深当时完全掌控了白羽卫,便起意囚禁原主,带着一群卫兵围住了垂拱殿。

他本来并没打算伤害束手就擒的小皇帝以及他身边的人,没成想白雪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忠心护主,竟突然袭击他,被他反击杀死。

除了站在这里的阿深本人,这些人都是已死之人,十七想怎么去找他们,便不言而喻了。

他甩了甩疼麻了的手臂,坚强的忍住眼泪装疯卖傻:“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试了一下,这簪子可锋利了,肯定不疼的!”

呸!特么的疼死老子了!

“是吗?”洛云深握住腰间刀柄,突然将其抽出,递到了他面前,扯出一个温和的笑:“这个更锋利,要不要试试?”

十七目光顿了顿,注意到洛云深在时刻观察他,便知道,这家伙还没真正相信他疯了,这是想试探自己。

试探就试探,我怕你不成!

这家伙要是敢真的放任自己自杀,那他可就顾忌不了什么计划了,直接出其不意,捅死对方算了。

他利落的接过长刀,被意料之外的重量坠了坠手,差点让刀脱出。

啧,这家伙几年来吃什么长大的,这刀有二十斤了吧,就这么天天挂在身上来回乱窜?

拿稳了刀,他便喜笑颜开的举起来,喃喃自语:“这把直刀真是锋利,要是能带过去就好了,阿深肯定喜欢!”

说完,他没有半点犹豫,抬手就往脖子上抹。

洛云深一把握住刀,看着他脖颈上足有三寸长的伤口,突然感到无力。

看来小皇帝是真疯了,刚刚他要是慢上一秒,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时柒这个人了。

他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再也没有之前那么毫不在意,反倒有些淡淡的难过以及满心困惑。

“你记得我爱吃什么点心,记得我喜欢直刀,记得我当年的个头……”

“可我明明记得,你我之间并未怎么相处,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又是为何想要知道这些?”

这份重视未免来得太过突兀,难免叫他狐疑,无法相信,怀疑小皇帝是为了对付他特意演戏。

这个问题问的很好,所以十七不能回答。

就像人们看一部电影,开头的时候,和男主角不熟的女主突然告白,说了句我爱你,然后咣叽,被车撞死了。

这个时候不管男主还是观众,他们的内心都是茫然且毫无波澜的。

可要是电影一开始放的是女主怎么一无所有,怎么把男主视为最后的救赎,怎么默默爱他,关注他,帮助他,乃至于为了他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等等。

然后快结尾了,女主终于下定决心和男主告白,这个时候,她咣叽一下被弄死了,然后男主通过其他人的叙述了解女主的付出。

此时,这部电影才能基本达到它的目的,不管是男主还是观众才会潸然落泪,恍然若失。

十七现在需要做的也是这样,他得先铺垫到位,才能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获得他想要的效果。

他需要时间一字一句的把什么雪中送炭,寒天送袄等洛云深经历过,却没有放在心上的小事全都翻出来。

还有一些对方毫不知情,十七却可以大做文章的大事小情,都状似无心的透露出去。

告诉对方,你对我来说是特殊的,我很关心你,很照顾你,甚至一直都在默默保护你。

洛云深在感动之余,必然也伴随着困惑怀疑,一定会派人去查证他话里透露的信息是不是真的。

只要他去查了,受十七这些话语的影响,那些本就确有其事的事实,就会偏离开始做下时的目的,成了十七话语的佐证。

所以,他听到这话,只是茫然的看了洛云深一眼,不悦的道:“你是谁啊?福伴伴!福伴伴!”

“这是哪个宫伺候的人,怎么跑这儿来了?!”

洛云深紧盯着他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没再继续追问。

小皇帝已经疯了,说出来的话真假难辨,想来这个困惑会被他一直埋在心里了。

他站起身,随手把簪子折断,冷眼望向一旁的宫人,正要开口斥责,便听到小皇帝低声说了什么。

高大的身影顿时僵在原地,洛云深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望着神情恍惚的少年。

白旭见此,正犹豫要不要问一下小皇帝说了什么,便听见统领不自觉提高的声音:

“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掌权后会囚禁你?!”

洛云深抓住少年的衣领,心情复杂,格外难言,无数的问题挤在唇齿间,却被莫名的情绪挡住,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明知我有意夺权,让你成为傀儡,你究竟为什么,还要按照我的计划,封我为白羽卫统领,任由我掌控权柄?!

是在看我笑话不成!

时柒,你究竟在想什么?

才将这至高的权力拱手相让,毫无留恋?

十七垂眼看着抓住自己衣领的大手,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家伙能不能温柔点,勒着脖子了!

他并不去看神情激动、甚至有几分难看的洛云深,目光毫无焦距的在地上逡巡,声音如同蚊呐:

“白雪?你去哪了?”

“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吗?”

“阿深好久没来了,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

“不过,就算不记得了,他带着人来的时候,也不许去咬他呀!”

“就算那些人穿着铠甲,拿着长刀也没关系的。”

说着,他像是找到了自己疼爱的猫咪,纤白的手指在膝上虚虚抚摸,爱怜的道:

“真好啊,阿深如愿以偿,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以后你就和我一起,待在垂拱殿里吧,阿深他……”

十七目光微动,眼眶微红,苍白的笑道:“他不会,不会伤害我们的。”

“要听阿深的话啊……”

不等洛云深反应,他像是疲惫极了,眼皮耷拉下来,没有几秒便靠在床头,沉沉睡去。

唉,‘我’真是个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舔狗啊!

你冷时为了送炭加衣,热时为你送冰送茶,闲时赐你点心,衣衫紧促时让人裁衣……

就连你最渴望的权势,‘我’也一语不发的拱手送上。

为此不惜忍受你五年的囚禁控制,却半个字也不曾透漏。

付出了这么多,‘我’到头来却被你与陆厚德逼疯了,直到这时,才在不经意间说出了我做的这一切。

啧啧,‘我’真是太可怜了!


洛云深攥紧拳头,望着床上熟睡的人许久,才一言不发的上前,帮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自己好像成了一个蠢货,本以为小皇帝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任由自己操纵,为此得意不尽,沾沾自喜。

可现在,对方却告诉自己,他从来都看的清楚明白,什么都知道,却不说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洛云深才不相信小皇帝的那些话,没有人会为了一个陌生人付出那么多,却一个字也不说。

没关系,对方不说,他就自己去查,总能查出小皇帝这么做的真相!

他示意白旭留在床边,看管十七,便带着其他宫人涌出内室,沉声质问:

“陛下是怎么拿到簪子的?”

“这,统领,我们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在枕头下面藏了簪子。”

几名宫人惊恐跪地,不停的叩首求饶:

“您饶了奴才吧!”

“奴才下次一定注意,不会出现这种疏忽了!”

“奴婢不敢了!求统领饶命!”

洛云深无动于衷的看着仓惶失措的几人,正打算再给小皇帝换上一批伺候的人,却突然想起了今天被杀的那个小太监。

小皇帝正是因为受了这刺激才发疯了,若是把他身边熟悉的人都换了,恐怕会让他病情加重。

于是,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冷声道:“下不为例,都去领二十板再回来继续伺候!”

“若是再发生这种疏忽,通通给我凌迟处死!”

眼见几人感恩戴德的退下,他才回到内室,立于床边看着十七,一语不发的陷入沉思。

许久后,雕塑般僵立的人才动了起来,留下白旭夜里守着垂拱殿,才放心离开。

……

十七是被清脆的鸟鸣声吵醒的。

他先瞄了一眼床边,确定纱帐放下了,才放松的睁开眼睛。

昨晚睡得居然还挺踏实,一夜无梦到天亮。

想到帘子一掀开,自己又得继续演戏,他顿时有些颓丧:

自己都退休好几年了,突然要整天演戏,真的好累啊!

想起自己当年一连演上几天都不带歇气的,他不由感慨,真是手生了啊!

别误会,他上辈子并不是演员。

或者准确的说,他甚至只能算是个无业游民,当然,也有人称呼他骗子。

不过,他不骗财,不骗色,纯粹是收钱办事。

替那些愿意出大价钱的男女们,教训一下伤害他们的渣渣们,用非暴力的方式让他们痛彻心扉,悔恨不已。

啧!

想到自己刚挣够足以挥霍一辈子的钱,金盆洗手没几年就穿越了,十七不得不怀疑。

自己会遇上这种情况,是不是被那些渣渣们诅咒的?

在心里把自己的任务对象细数一遍,十七愁眉苦脸的无声叹息。

算了,起床演戏吧,想这个有什么意义,他如今可谓是真正的时间就是生命,一刻也耽误不起。

活动了一下脸部肌肉,将眼神调整成恍惚的状态,他才动了动手臂,将手伸出帐外:

“福伴伴,我口渴了。”

白旭连忙掀开纱帘,将瘦弱的小皇帝扶起,一眼不错的宫人小心的上前,伺候他喝下温水。

十七不着痕迹的瞥他一眼,突然看过去,笑道:“福伴伴,我身上的伤都好了,你没和阿深说三皇兄的事吧?”

白旭愣了愣,见小皇帝和宫人都望着自己,又想了想统领心里的困惑,顿时回神,上前应了下来:

“陛、殿下,臣、奴才没说。”

他见十七满意的点头,丝毫没有起疑,便趁机问道:“殿下为了统、洛云深付出这般代价,为何不愿意告诉他?”

十七有些讶异的看他一眼,随即好笑的道:“这有什么好说的?”

“说出去,洛云深对殿下岂不是感激涕零,死心塌地?”

白旭抬眼看着他的表情,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回答。

“福伴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十七皱起眉,神情有些不快:“是我想救阿深,而非阿深向我求救,既然如此,所有的后果我便该一力承担。”

“何况,我想让阿深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再也不用担心一着不慎就被人责罚乃至于丢了性命,也不想让他背负所谓的恩情,而不得自由。”

可这是为什么?

白旭没想到,这问题刚解决一个,居然又出现一个新的,连忙追问:“为什么你要对洛云深这么好?”

不仅自家统领想不明白,他也是满心困惑,这平白无故的,谁会对一个毫无关系且身份卑贱的陌生人这么好?

这也太奇怪了吧?

从小皇帝这几年的表现来看,他也不是个善心泛滥到毫无底线的人啊?

这里面肯定有一些自己,甚至统领都不清楚的内情!

“福伴伴,你今天好奇怪啊?这些事你不是知道吗?”

十七狐疑的上下打量着他,看着看着,突然恍惚了一瞬,轻声道:“不对,你不是福伴伴?”

说完这句,他便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怔怔的发起呆,任由白旭几番询问,就是不理会他。

白旭无法,只得暂且放弃,吩咐宫人看护好小皇帝,自己匆匆离开,打算将此事告诉自家统领。

十七瞥了眼自己已经包扎好的胳膊,心底暗叹,包好了又有什么用,今天演戏的时候,估摸着伤口得开裂了。

这一笔一笔的账,他都帮洛云深记上了,迟早让他加倍还回来!

……

早膳过后,十七看起来十分正常,甚至还有兴致吩咐宫人,推他在宫里四处逛逛。

宫人们有些为难,便去请示了洛云深,得到首肯才敢带他离开垂拱殿,却也是全神贯注的盯着他,不敢有半点马虎。

十七安分了一路,待看见前方熟悉的建筑物,才有些歉意的瞥了随行的宫人一眼。

对不住了各位,昨天就害你们被打板子,今天估计还得打,这日后吧,估计也少不了。

他也没法子,大家就多担待些吧,挨打这回事,习惯了就不觉着疼了。

……

那边的十七正在继续铺垫,这边的洛云深已经接到了白旭的禀报。

他和白旭想法相同,小皇帝那里,肯定有点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随手在写满歌功颂德的奏折上划了个叉,命令对方重写一份,他才放下朱笔,陷入思绪。

莫名其妙的感情,没由来的关注,熟知自己的喜好,不愿意用恩情束缚他,宁可委屈自己也要让他达成所愿,明知他有意夺权还自由放任……

细数着小皇帝的种种作为,洛云深好笑的摇摇头,按捺住心底浮现的可笑猜测:

小皇帝怎么可能钟情自己,他可是个太监。

无独有偶,他刚压下这个想法,觉得此乃无稽之谈,一旁的白旭却突然开口,说出了同样的猜测。

“统领,陛下他,不会是暗恋你吧?”

“行了,别胡扯八道了。”洛云深淡淡的瞥他一眼,重新翻开一本奏折,冷声吩咐:

“小皇帝说的那些话,我已经派人去找宫人查证,如果他敢骗我,呵~”

“如果……”白旭抬眼看他,小心翼翼的问:“确有其事呢?”

这话刚问出口,他便见自家统领去拿笔的手顿在半空,阴冷的看过来。

他连忙垂下了头,正想为自己的多嘴认错,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

“如果是真的……”

“那便……”

白旭没有等到回答,只是听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难以分辨其中的意味。


十七抬头看着上方金漆脱落的牌匾,怔怔的出了会神,才转动轮椅滑进宫殿。

会宁宫位于皇宫西北侧,距离宫墙较近,地处偏僻,宫室狭小,只有一进,是原主十岁前的住所。

按照良朝规矩,皇子十岁前,与母亲一同居住在后宫中。

十岁后,为防祸乱宫闱之事,皇子们则需离开后宫,移居文德殿,一直到成婚之后,分府出宫。

原主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他生母难产而亡,死后也未曾追封,原皇后懒得操心,便安排他住在了后宫边缘处无人居住的宫殿,由太监宫女照料。

按理来说,一个皇子对于后宫中的无子妃嫔来说,应该是很吃香,会被争相收养的。

奈何先皇只爱成仙,不爱美色,后宫寥落,有品级的妃嫔和皇后均有子嗣。

若非他酒后服丹,迷了心智,宠幸了伺候的原主生母,这宫里有没有七皇子还未可知。

因此,原主便在这偏僻如同冷宫的地方孤孤单单的住了十年,连手里稍有权利的太监宫女都看不起会宁宫众人,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后来到了文德殿,几个年龄相近的兄弟见他软弱,也时常以捉弄他为乐,总之是个小可怜没错了。

会宁宫虽偏僻,可到底是正经宫殿,时常有宫人打扫,里面还算干净。

十七也没有进屋,而是驱使着轮椅,来到院里的石桌旁,看着头顶一串串清丽的紫藤花,再次发起呆来。

他不说话,也不动作,宫人自然也不会打扰,院里一时陷入沉寂,好像连时间都静止了。

洛云深踏进岑寂的小院时,恰逢微醺的风路过,浅紫色的花瓣纷落,眷恋的扯着风的衣角,路过了十七如雪浅淡的面庞。

时常愁绪满身的少年长睫微动,眨落一片清丽的花瓣,他便莞尔一笑,弯起了眉眼。

那双桃花笑眼天生便带了一抹动情的粉,眼中秋水如泓,让人见之沉醉,流连其中,难以自拔。

十七眉眼含笑,望向宫门方向,纤柔修长的手掌抬起,欢喜的招了招:“快来!”

洛云深猛然回神,垂头掩住莫名的神色,想到手下回禀的调查结果,心中再次浮现那个已经被否决的猜测。

他不自觉的迈动双腿,快步走到少年面前,并未发现,自己已经勾起了唇角,眼神平和而温柔。

“陛下……”

十七的目光却越过他,径直看向了他身后的白旭,略带嗔怪的道:“福伴伴,你去哪了?我到处都找不见你。”

白旭茫然了一瞬,对上统领侧头望来的目光,顿时打了个激灵,迟疑着回答:“这,我,我去,去干嘛了来着?”

不是,自己跟那个姓福的很像吗?

“福伴伴?”十七无奈的摇摇头,好笑的道:“算了,你年纪大了,早该歇歇了,做纸鸢的材料就让其他人准备吧。”

“纸鸢?”

“对啊?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再说了,今天是三月初九,我每年都要做纸鸢的。”

每年三月初九?

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洛云深有些困惑,可自己并未见过对方放纸鸢?

正想着,他看见十七的双腿,顿时恍然,自己到他身边的时候是夏天,不久后,小皇帝的腿就残了,已经不能再放纸鸢了。

他挥手示意白旭去准备制作纸鸢的材料,自己则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半点也不在意小皇帝对他的无视,反而有些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十七也没有打扰他,见到白旭离开,就老实的趴在石桌上,脸侧向洛云深的方向,目光却毫无焦距,显然又在发呆。

而洛云深则不自觉的将目光聚集在他脸上,似乎也在出神一般。

两人安静和平的坐在一张桌子旁,还真是极为难得的景象,搭眼看去,居然还能看出几分温馨。

制作纸鸢需要的材料并不复杂,白旭的效率又素来极高,很快就带着东西回来,打破了这片刻宁静。

洛云深看着小皇帝开心的抱住一卷宣纸,突然觉得,手下动作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

十七将细竹篾,宣纸,浆糊,笔墨颜料等物铺了满桌,动作熟练的用细竹篾先扎出形状。

多亏了他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手工风筝这玩意,他也是做过几回的,当时好像是对付的渣男是干这个的来着?还是喜欢这个?

时间久远,他有些记不太清,也懒得探究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甩了甩扎满细小竹刺的双手,他继续埋头苦干。

用小刷子给骨架刷上浆糊,一层层的蒙上薄透的上好宣纸,再画上花纹便可以得到一只精美的风筝了。

纸鸢是传统沙燕形状,翅膀上,十七绘了鲜艳的蝙蝠图案,寓意求福、祈福。

“遥思慈母春高远,凝视碑文泪纵横。 孤寂愁心谁与诉?却观纸鹞舞长空。”

洛云深轻声念起纸鸢上的熟悉的诗句,心中恍然,这是祭奠亡母时常用的诗句。

小皇帝制作纸鸢,原是为了祭奠死去的母亲。

不过,这句诗虽然是祭奠所用,可放纸鸢是为了与逝去的亲人对话和祈福,如此便不太应景了。

而且……

他抬眼看向十七,疑惑的皱起了眉,似是询问似是自语:“你的生辰是二月十七,为何要在三月初九放风筝?”

孱弱美丽的少年瞥他一眼,似乎觉得他有些面熟,便露出和善的笑,解释道:

“我曾经答应一个人,每年在我们相识的那天,亲手制作纸鸢用来祭奠逝去的亲人。”

说完,十七便为纸鸢系上丝线,兴奋的举着风筝用力往前一扑。

不出意料的,在猝不及防之下,就连洛云深也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他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似乎唤醒了十七的神智。

他的目光清明起来,打开洛云深试图搀扶的手,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手中纸鸢。

半响,清脆的裂帛声突然响起,他竟然毫不留情的撕碎了辛苦做好的纸鸢。

他撕扯纸鸢的动作太过暴躁,丝毫没有顾及锋利的竹篾。

不仅手臂上的伤口因摔倒裂开,就连手掌也被割破,鲜血淋漓,将那纸鸢也染上了斑斑点点的红痕。

洛云深皱紧了眉,虽然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但还是动作极快的握住了十七的手腕,将纸鸢扔开,防止他再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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